除了那些直接对淑娘作恶的人,村子里袖手旁观的其他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淑娘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为何要承担这些痛苦? “淑娘,不,朝颜,”崔灵仪仍努力保持着冷静,她向那黑气里的女子伸出了手,“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也知道你心中痛苦……” 她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她,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她说话。或许在她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即使眼前的她,仅仅只是旁观了一切的朝颜。 “朝颜,朝颜,你且收手!”崔灵仪说着,忽觉浑身无力,似乎要跌倒在地。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她的脚上也缠了藤蔓,将她向地底下拖去。 “崔姑娘,小心!”癸娘的声音猛然响起。崔灵仪抬头一看,只见癸娘凌空而来,却冲着那黑气而去。崔灵仪刚想叫住她,却见她一下子扎进了那黑气里。朦胧间,崔灵仪看见她又将手抚住了女子的额头。一瞬间,崔灵仪脚上的藤蔓便断了。 可那藤蔓也向癸娘身上爬去…… “崔姑娘,快走!”癸娘喊着。 崔灵仪愣了一下,却没有逃跑,而是又向那黑气更进了一步。“对不起,”她迎着狂风,对着黑气里的女子说着,“对不起,来迟了,没能……相救。”她说着,眼角不觉掉下一滴泪来。 眼泪落地,狂风戛然而止。天空瞬间恢复了晨间该有的明亮,这亮光让崔灵仪睁不开眼来。她只觉眼前一白,又多了些眩晕之感。朦胧间,她看到一个女子缓缓回头,是淑娘的模样,可那眼神,分明是朝颜。 “我只是,不甘心、不放心,”女子开口,“我想……保护她。” “我明白,”崔灵仪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望着她,说,“以后的事,交给我。”说罢,她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一时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癸娘和朝颜清醒着。癸娘听着这一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吗?”她问着,伸手又探向面前的女子,“我只当此后惨剧都是淑娘之怨气难以抑制所为,却没想到是你。本以为你无神无识、再无知觉,不曾想,你还留了一丝意识在淑娘体内。人妖相合,执念相融,你们竟有了比寻常妖物还强的力量,也实在少见。” “我想保护她,可我自知撑不了太久,只好走了邪路。我设下此阵,便是要为她找一个能保护她的人,若入阵之人不合我意,我便吸食那人精气,为自己续一口气。可即使如此,我也快坚持不住了。如今好了,等了快百年,我终于等到一个,懂得她的苦、愿意保护她的人。”她说。 癸娘眉头微蹙:“为了一个凡人,搭进去自己修行灵根,又沾了血腥,此后再无法修行,永生永世沦为凡花野草……值得吗?”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女子浅笑,“我乐意,便好。”女子说着,却没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她忘了我……她,不记得我了。她如今,还是只记得松郎。”她说着,转过身去。 癸娘刚想说话,却忽然只觉面前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竟连半点灵气都捕捉不到了。她明白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时也,命也。” 淑娘并不是忘记了她,她只是,记不清了。区区凡人,哪里受得了两个意识在自己体内拉扯?长此以往,意识消磨,记忆混乱,能记住的,少之又少。而癸娘本以为,淑娘是因为怨气过重,乱了心智,才会如此。 这一次,她竟算错了。 淑娘记得,她一直都记得。在几十年日复一日的蹉跎之中,她忘记了她所有的苦难,所能记住的,仅仅是她和朝颜在幻境中的短短三日。她每日在村口苦苦痴候的松郎,不是那个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杨松,而是幻境之中对她百般爱护的朝颜…… 三日、仅仅三日……淑娘自己大概都想不到,她会将这三日长长久久地记了一辈子。三日的温暖和呵护,毫无征兆地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得到的一切温暖便悄然而去。她醒来时,一阵恍惚:没有告别,也没来得及不舍,那个唯一将她放在心上的人便离开了。她发了疯似的去寻,可她如何找得到呢? 区区凡人理解不了这一切,也承受不了体内另一个神识的干扰,终于,她把什么都忘了。什么仇恨、什么苦痛,她通通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要找一个人、等一个人。 从此,这世上便只留了她一人,在这里苦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朝颜,你这又是何必?” 想着,癸娘只听一声巨响,震得她头疼欲裂。再回过神来时,她只听到崔灵仪不停地唤着她:“癸娘,癸娘!醒醒!” 癸娘睁开眼来,只听崔灵仪在她耳边说道:“我们一起去见见淑娘,可好?” 癸娘不顾浑身疼痛乏力,便连忙翻身坐起,要随崔灵仪出门。王五哥等了一日,好容易等两人醒来,还没问两人话,便见她二人携手向外走着。一个抱着剑,一个握着杖。 “你们去哪?”王五哥问着。 “去见故人。”崔灵仪回答道。 两人匆匆赶回了破败的村子,昨日还鲜艳的朝颜花,如今已然凋谢。村口,淑娘却没在那里立着了。两人连忙赶去淑娘的家,只见淑娘正坐在井边,望着瓶里枯萎了许久的朝颜花。 一阵风吹过,风铃被刮得丁丁作响。淑娘猛然回过神来,在风中轻轻地嗅了一口气,却又失望地叹息一声。“不香了。”她喃喃念着,又一回头,便看见了门口来探望她的两人。 “二位,可见过我的松郎吗?”她问着,又站起身来,微笑着,“如果你们见到了她,还请告诉她一声,我在……等她。” ---- 第二个故事,完。 下一单元:木桃之报。 第三个故事结束之后就不日更啦,我要攒攒稿子~
第28章 木桃之报(一) 淑娘走得很安详。 在崔灵仪和癸娘照顾她数月之后,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淑娘没能再醒过来。崔灵仪和癸娘为她准备了棺木,将她安葬在了长满朝颜花的山岗上。那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冬天已经过去,冰泮发蛰,春日微风拂面而过,崔灵仪将淑娘的碑立好,又为她上了一炷香。“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这里。”她看着墓碑,说。 “她会喜欢的。”癸娘说着,只低着头。 “我们来得太晚了。”崔灵仪道。 “崔姑娘,不必自责,”癸娘劝着,“你若要救她,需得早生百年。如今你我只是路过,能让她得以善终,已是尽力了。世间之事,只要尽力而为,便好。”她说着,咳嗽了两声。 “话虽如此,可到底……唉……”崔灵仪说着,叹了口气,又站起身来。“今日出来太久了,你身子还没好,”她看了癸娘一眼,又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搭在了自己手上,“该回去了。” “也好。”癸娘说着,任由着崔灵仪扶着她往回走。 “其实你今日没必要出来的,”崔灵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山岗,“你这都咳了好几个月了,这里地势高,风又大……虽然你有道法傍身,可到底该谨慎些才好。” 癸娘却只是道:“我没事的。”她依旧很平静,像是根本不把自己身体的不适放在心上。 崔灵仪见她如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地扶着她下了山岗。相处了这些日子,她也知道癸娘的脾性了。她如今也已学会接受癸娘的神秘,简而言之——懒得问了。 她问癸娘十句,癸娘能明明白白回她一句,便算是她有福了。其实,她也不是不理解癸娘,毕竟癸娘是修道之人,满脑子的天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她虽不懂这是为何,但只得用这个借口来欺骗自己。骗着骗着,她也就懒得问了。只是她心里到底有一些不服气,毕竟这些日子,她和癸娘一起经历了不少事,也算是生死之交。而癸娘还是事事隐瞒,倒像是把她当外人了。 在崔灵仪心里,癸娘早已不是外人了。癸娘是可以让她将生死交付出去的朋友,也是她每夜同床共枕的人。 其实,淑娘家还是有空房子可以让她二人一人一间的。只是崔灵仪嫌弃那空出来的一间是杨父睡过的,因此怎么也不愿意去,更不愿意让癸娘去。于是,在照顾淑娘的这些日子里,崔灵仪与癸娘日日同桌吃饭、同床睡觉。她长了二十多岁,还是第一次和一个人这般亲近。 癸娘自是不知晓这一切的。想着,崔灵仪看了看癸娘,却又很快改变了想法:不一定,她能掐会算的。 “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发?”走在路上,癸娘突然开口问着。 崔灵仪垂眸想了一想,又问癸娘:“你的身体可以吗?”她崔灵仪自是随时都可以。 “我真的没事,”癸娘笑了笑,“刚好,王五哥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了许多钱,还说到了扬州江都县可以去投奔他。你不是很担心你那位故友吗?如今耽搁了这些时候,该早些动身了。” 崔灵仪听着,一言不发,只默默地扶着癸娘走到了淑娘家的小院前。如无意外,她们在这里也住不了几日了。想着,崔灵仪扶着癸娘进院坐下,又清了清嗓子,道:“与其你随意卜算,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嗯。”癸娘应了一声。 “她叫姜惜容,和我同岁,算是我表妹,她母亲是我表姨,也就是我母亲的表姐,我父亲和她父亲是同窗。我们小时候是在一起玩的,那时我们还在长安住着。”崔灵仪说了这一大串。 “嗯,”癸娘点了点头,面带笑意地说着,“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崔灵仪微微蹙眉,似有不悦。她挪开了看着癸娘目光,只接着说道:“我七岁时,他们一家便被外派去扬州为官,做个知县……我记不清了。后来没多久,我父亲因一些事辞了刑部都官司掌固,又卖了长安城中的宅子,举家搬到了乡下庄子上,我们和姜家也渐渐地断了音讯。后来家中又出了许多变故,我十六岁时,已无家可归,整日在长安附近游荡。那日我心血来潮,便回了从前的府邸附近,却被看房的李叔认了出来。李叔从前是服侍我家的,后来跟了新主人,但还认得我。他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五个月前收到的,但是也不知到哪里去寻我,只得一直放着……” “那是我表姨父寄来的信。那信很简短,只说他犯了事,怕是不日便要问罪,请我父亲帮忙照拂他的儿女。毕竟,我父亲从前是在刑部都官司任职,只可惜,那时我父亲已去世多时了。而我看到信的时候太晚,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大约在那封信寄出后的一个月,姜家便遭了难。依律法,子女应被没为官奴。” 崔灵仪说着,顿了一顿,这才接着道:“然后我就上路了,从长安去扬州。路过洛阳时,我盘缠用尽,又逢战乱,洛阳城被围数月。好容易熬过那一场大战,洛阳城中又闹了瘟疫。我不幸染病,耽搁了日子,病好之后,也没再上路了。”她一口气将这些话赶着说完,便又背过身去,装模做样地去收拾些东西——纵使癸娘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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