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自责,”癸娘说,“当时,你也自顾不暇。” “嗯,”崔灵仪应了一声,“可我该继续去的。”她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向癸娘,道:“癸娘,我有一不情之请。” “但讲无妨。”癸娘说。 崔灵仪转身走到癸娘面前,看着她那无神的双眸,道:“我知你会卜算……你可以,帮我算一算她如今在何处吗?” 癸娘闻言,却并不意外。她叹了口气,想都没想,开口便是一句颇为无奈的:“我算不了。” 崔灵仪愣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哦。”她说着,转身便要进屋,却没忘道一句:“多谢了。”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那我们明日便动身吧。” 还是那句话:懒得问了。 但崔灵仪却不知道,在她进屋收拾行李的时候,癸娘悄悄握紧了拳头,强忍着咳嗽。她的面色越发苍白,几乎一点血色也无,手上血管的青色都在逐渐变淡,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消散于人世间。 “该补补了。”癸娘喃喃。 这一夜,崔灵仪睡得分外的沉,却没睡好。她梦到了很多事,梦到了长安,梦到了洛阳,她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梦的最后,她又看到了癸娘。梦里的癸娘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崔灵仪不禁有些惊讶——面前的癸娘,双目炯炯有神,水灵的很。 然后,崔灵仪便醒了。 癸娘已经起床了,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正手握木杖立在窗边。“崔姑娘,”她笑了笑,“该起床了。今日,我们该去扬州了。” 崔灵仪懵懵地点了点头,又拖着疲惫的身躯起了床。一夜噩梦,她乏的很,以至于她根本没发现,癸娘的鞋上沾了不少的泥土。不,更准确地说,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别的地方:她下意识地瞧了瞧癸娘的双眼,可那双眼,依旧无神。 “你在看什么?”癸娘微笑问着。 “没什么。”崔灵仪清了清嗓子,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两人收拾好了东西,终于离开了这隐秘的小村子,又沿着河走了二十里地,才终于看到了个码头。二人在码头上了客船,再次踏上了去扬州的路。 所幸这一次,路上没再起什么风波。不过几日,她们便到了扬州。王五哥为谢崔灵仪救命之恩,早给她们留了个地址,可去投奔。因此,二人进了扬州城,打听了一下,便直奔王五哥的住所。 王五哥是做瓷器生意的,手头还算宽裕,在扬州城里租了个大院子。见二人来,他便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好人,毕竟若非崔灵仪出手相救,他们一家还不一定有命在。 “崔姑娘,”王五哥布置了一桌子的菜,却叹了口气,“你托我打听的事,我打听过了。前几年,确实有个姓姜的县令被问了罪,其儿女也被没为官奴。但前几年历经战乱,谁也不知道他儿女的下落。也不知崔姑娘要找的人,现如今还在不在这扬州城。” 崔灵仪听了,只默默无语。姜家被问罪已是事实,能让子女被没为官奴的,不过是那几条大罪。若是直接去官府查贱籍名册,或许还有线索。可偏生前几年战乱四起,扬州城也遭了难,如今官吏个个都是尸位素餐、只知敛财,那些名册能不能保留至今,还真说不准。 其实崔灵仪早就知道,找到姜惜容的希望渺茫。在她当年被困洛阳城时,她便知道了。只是她一直难以安心,总是放不下。 “崔姑娘,既然没有线索,我们便慢慢打听,”癸娘笑了笑,“先用膳吧,今日好好休息一下。等明日,我陪你去城南转转,或许有收获呢。”她说话间,是那样自信。 崔灵仪听了,本来没精打采的,忽然将眼睛一抬。她盯着癸娘,眯了眯眼睛,又忽而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好啊,”她说着,为癸娘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多吃些,辛苦了。” 一旁的王五哥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还真是不喜欢一向冷脸的崔灵仪对人笑脸相待,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而癸娘却像没事人一般,道了一声“多谢”,便只是埋头苦吃,一句话都未曾多说过。 眼见气氛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王五哥义无反顾地扛起了活跃气氛的重担。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崔姑娘,明日你们若是要去城南的话,便带上两个伙计吧。城南那边全是窑子,你们两个弱女子……” “嗯?”崔灵仪放下筷子,看向了王五哥。 王五哥哆嗦了一下,连忙改口:“两个姑娘去那,容易……尴尬。” 崔灵仪听了,便又看向了癸娘,恢复了那难得的一丝微笑,说着:“这便不劳王五哥费心了。我二人见多识广,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窑子有什么可尴尬的,不用想便知道,里面不过是那几档子事,人心弯弯绕绕,才是难测的。” 王五哥只有点头的份:“姑娘说得是。” 而癸娘依旧无动于衷,只知吃饭。 崔灵仪见她如此,鼻子里小声哼了一声,便也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地拿着筷子对着桌上美味一顿扫荡。王五哥见她二人只知吃饭,拿着筷子的手抬起又放下:也不知这二人这几个月来过得是什么苦日子,怎么都一副饕餮模样! 罢了,先让这两只饕餮吃个痛快吧。 只是,吃倒是吃痛快了,心里却不痛快。夜里,崔灵仪和癸娘依旧同睡一床,她看了癸娘一眼,便又侧过身去,狠狠地闭着眼睛。 背后传来癸娘的叹息:“崔姑娘,生气了?” “没有,”崔灵仪故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自有你自己的打算。先前不说,如今又说,多半也是和那猜不透的天机有关。我乃一介凡人,如何能窥破天机?我也不配窥破天机!我只听你的话就是了。” 癸娘似乎在笑:“还说你没生气?” “我当然没生气,”崔灵仪反驳着,但听着却还算冷静,“天天生气,倒像是我小肚鸡肠。你我是过命的交情,你又有这般能耐……只要能找到我那表妹,你用什么样的办法、是否告知于我,我都不在乎……哎呀,你,你这是做什么!” 崔灵仪说着,忽然声音一颤,是癸娘从身后抱住了她。“崔姑娘,”癸娘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温热的气息就扑在她脖颈间,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癸娘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坦诚相待,而我却对你有所隐瞒,你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害你。” “你……”崔灵仪刚想要回应,便感觉癸娘松开了手,还向里挪了一挪。乍然离开了那温暖的怀抱,崔灵仪不禁有些失落,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癸娘正平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腹前,睡得端正极了。 见癸娘这般没事人的模样,崔灵仪不禁走着懊恼。她又侧过身去,只背对着癸娘,嘴里却嘟囔了一句:“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 她知道,她该知足的。或许,她本就不该在旁人身上奢求那么多。孤独一人来这世上,再孑然一身离开这里,这才是她该有的命——天煞孤星的命。就算她不想认,也无可奈何。
第29章 木桃之报(二) 第二日一早,崔灵仪和癸娘便赶去了城南。虽然同是历经战乱,但扬州城比洛阳城热闹许多,这秦楼楚馆之地依旧是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像是还在太平盛世一般。 一个个达官贵人骑着马从崔灵仪身边经过,各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崔灵仪见他们如此,不禁厌恶地别过头去,只带着癸娘去挨家挨户地打听。可问了很多家,都没有听说过一个姜姓罪臣之女。崔灵仪不禁无奈叹息,又看向癸娘:“你能告诉我的,仅仅是这一个方位了吗?” “嗯,”癸娘应了一声,却低下头来,“抱歉。” 崔灵仪见她如此,便摆了摆手,道:“也罢,我不该问的,你本也不欠我什么。”她说着,便又拉着路人去打听姜惜容的下落。 可在这烟花柳巷里,又有几人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呢?门口的姑娘多是只回一句“没听说过”,青楼老鸨却是没说几句就要诱拐她卖身,路边行人更是无理,没答几句便要动手动脚。青楼老鸨还算好打发,走开就是了;路边行人却追着崔灵仪和癸娘不依不饶,举止行动甚是猥琐,还去拽癸娘的衣裙。还好崔灵仪是个会武功的,当场将那流氓的胳膊卸下来了一条,才算平息了这事端。 “你可还好?”崔灵仪看了一眼那倒在地上嗷嗷直叫的浪荡子,又连忙回头去一把抓住了癸娘的手,关切地问着。 癸娘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路边已有行人驻足围观。崔灵仪听见有人议论:“那可是田太守的侄儿!” 可崔灵仪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她不由得又瞥了眼地上那胳膊脱臼还满嘴脏话的浪荡子,恨不得当场拔出剑来了结了他。可偏生她还要在这里寻人,不好多生事端,只得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又拉着癸娘的手道:“我们走吧。”她说着,拉着癸娘便走。 “贱人!”那浪荡子一边喊痛,一边对着二人的背影叫着,“知道我是谁吗?看我怎么收拾你!” 崔灵仪自然是置若罔闻,只拉着癸娘挤出围观人群,又向小巷里寻去。“请问,你可曾听过一个姓姜的姑娘,曾是县令之女的?”崔灵仪拉着一个卖烧饼的老伯,问着。 “县令之女,如何到这里来寻?”那老伯反问。 崔灵仪解释道:“她在几年前被没为官奴,如今下落不明。” “呵,那你可来错地方了,”那老伯一边忙活着,一边对崔灵仪道,“她既被没为官奴,你便该去教坊司寻;若教坊司寻不到,便该去官府寻;官府里若也寻不到,那便是被卖给了那些达官贵人,你该去他们的府邸去寻……如何找到这里来了?就算是风花雪月之地也有三六九等,这里都是市伎,如何寻得到官奴?” 崔灵仪自然是知晓这道理的,可她相信癸娘,便只是道:“我有消息,在这里可以找到她。” “哦,那你可以去前面的醉春楼碰碰运气,”老伯指了一个方向,“这一片里,就那家生意红火、姑娘出众,能接待许多贵人。你到那里,说不定能有所收获。对了,这几日,那醉春楼可正热闹着呢,你如今去,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敢问是什么热闹?”崔灵仪问。 老伯笑道:“过两日便是三月三,那些青楼女子也要过节的。据说楼里出了不少新花样,那些贵人们都抢着来呢!只是姑娘,你要小心,那醉春楼把姑娘看得紧,还曾经将私逃的姑娘活活打死。你若要去楼里找人,怕是要费一番力气。” “原来如此,多谢。”崔灵仪道了一句,又向这老伯买了两个烧饼。两个烧饼,她向癸娘嘴里塞了一个,往自己怀里揣了一个,又帮忙拿过癸娘的木杖,这才拉着她的手向醉春楼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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