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一命呜呼那日,有些人都还在地里想着该如何提高今年的收成,该如何交得上那高昂的赋税,该如何才能让家里人吃饱穿暖,不必再满山遍野与人抢野菜才将将果腹。 到头来,努力了一辈子的他们,遇见那些个好吃懒做,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却只能忍气吞声,打碎牙齿和血吞。 究竟凭什么呢? 以往,他们只当是自己习惯了,好像这世道就是这样的。 人人都是这样的。 可如今,一朝被人点醒,他们开始思考了…… 究竟,凭什么呢? 太监听见这番言论,直接大呼大逆不道。 他们哆嗦着手,从臂弯里头抽出拂尘,就要向说出这番话的百姓鞭过去。 阉人最怕旁人点明他的痛处。 他们指着侍卫,尖细的嗓音从嘴里吐出: “你们!陛下养着你们守着宫门,你们便是这般守着的吗?” “眼看这群刁民就要进宫弑君,甚至扬言造反,还不快就地处置了?!” 太监竖着眉眼,手里的拂尘颤颤巍巍。 侍卫抱歉地朝太监笑了笑: “我们只听命于圣上。” “圣上发话之前,我们不会有所动作。” 宫中侍卫,有一大部分是高官子弟,还有一小部分,是出身平民的百姓。 他们自小习武,经过层层选拔,凭着自己的毅力和努力,才如石板夹缝中悄悄冒出的树芽,从高官子弟的压力下脱颖而出,为自己争得了那么一席之地。 可,平民出身到底是平民出身。 即便他们比那些高官子弟武艺高强,有耐力有毅力,有不屈的精神,可那又如何? 到头来也只能是日日守门罢了。 “你!你们!” 太监气极,直接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咱家去寻圣上评评理!看看这大逆不道究竟该如何治罪!” 太监的路还没走到一半,便瞧见给圣上报信儿的侍卫返了程,面色并不好看。 他心里一喜,仰着鼻孔便问: “哟,正好!你跟咱家说说,圣上究竟何种态度啊?” 回来的禁军抿唇不言,有力地朝他抱了抱拳,便直接离去。 太监被拂了面子,歪嘴一笑,眼里阴光乍泄。 这般态度,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定是圣上答的不遂这侍卫的心了呗。
第98章 “依律处置” 太监心里有了底,脚下一转,便跟在那返程的禁军后头打算去瞧好戏。 回到了宫门口,周遭围的百姓更多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圣上的答复,期待着这位在他自己眼里仁德的帝王,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们这些百姓。 “来了!那侍卫回来了!” 有眼尖的百姓远远的便瞧见了那人的身影,语气里怀揣着几丝希望。 他们想要圣上睁开眼睛看看天下黔首过得水深火热的日子,想让圣上为他们着想着想。 报信的侍卫愈来愈近,面色也愈来愈难看。 他低声与守门的侍卫耳语一番,守门侍卫一听,面色也是唰得一下,变得苍白。 圣上说: “依律处置。” 报信的侍卫寻到圣上时,圣上正虔诚地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面色悲悯。 听闻他的话,圣上也只是面色不改,薄唇轻启: “依律处置。”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直接了结了为百姓出头之人的一生。 但凡是坐在那九五之位的人,不论他有多仁善,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位子受到威胁。 如今,就连百姓都敢压他一头,直接堵着宫门开始威胁了? 怎么敢的? 在高位者眼里,百姓从来不是百姓,他们甚至不是人。 只是比他们的爱马还要低上一等的有生命的东西罢了。 听着守门侍卫低沉悲痛的声音响起,百姓顿时哭天抢地。 可,那侍卫叫他们静静。 他一咬牙,自作主张地叫那些百姓快跑,莫要在这儿久待了。 出头的那个百姓,横眉一竖,愣是呆立着在急来急往的人流里头立着。 好久,他铿锵有力又坚定的声音传进守门侍卫的耳朵里: “我高松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叫你等前途光明之人为我受罚丧命?!” “老子想说那些话许久了!今日终是痛快了!”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老子早在来时,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待老子过了奈何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围观的百姓中,有陪伴着高松过来的亲眷,他们虽面色不忍,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他们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充盈着眼眶,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拉着高松跑走,也没有捂住高松的嘴,叫他再别说了。 他们知道,高松这是为了百姓。 这是义举。 即便是死,也是死的光荣。 怎能叫旁人为他失了性命? “你若是再叫我走,老子可不干!这是老子的功劳,你们谁也别想抢!” 最后这句话,高松嘶吼着喊出,震耳欲聋。 守门侍卫定定瞧了他半晌,忽而笑了,露出一颗虎牙来: “好,我且依你。” 说罢,朝着那报信的侍卫使着眼色。 高松这人,有勇气有担当。 若是在军中,定能混出来一番天地。 若是大将军不闹着辞官便好了,若是广国公还没归乡就好了。 这等人才,他怎能放任去死? 守门侍卫顶着一颗娃娃脸,笑得纯真干净。 “我名邢军,今年十九,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 待他说了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后,正当高松一头雾水之际, 那报信的侍卫猛地上前,揽着他的肩头,片刻之后不知所踪。 宫门前留下的稀稀疏疏的百姓此时明白了,明白侍卫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不约而同含着热泪,默默在原地跪下,一言不发,磕了三个响头后,起身离开。 萧瑟的影子们在黄昏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落魄。 娃娃脸侍卫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顿时敞亮了许多。 他回过头来,看着怒目而视的太监,话里带着轻松的笑意: “劳烦公公带我面见圣上治罪了。” 他这一生,没什么成就。 放眼望去,往后的几十年,也是一眼看到了头。 在此之前,他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也不过是小国进犯时,替圣上给边关将士送了封信。 那封信还被边关将士阅后撕碎,连带着瞧他都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现在好了,他也算有了一番作为的人了。 也算是为了百姓,做了些什么。 只是……孩儿不能尽孝了。 - 邢军的行刑日子,直接定在了第二日。 罪名是意图谋逆,抗旨不尊。 不知圣上怎么想的,也可能是杀鸡儆猴。 本应死在牢狱的邢军,直接被关在囚车中游街示众,然后在百姓都能看见的刑场之上行刑。 囚车行过时,百姓手里都拿着土块。 烂菜叶子臭鸡蛋他们丢不起,收拾收拾都能吃。 于是索性事先在城郊捡了满满一筐土块,打算丢往囚车。 见拉着邢军的囚车缓缓驶来,百姓心中的愤慨再也压抑不住,拼了命地从身后的筐里掏土块,嘴里喊着: “打死这个贼子!” 手里的土块却认准了囚车旁那鼻孔看人的小吏,一个劲儿地朝他们身上招呼。 还有百姓家中的孩童,找准了空子跑到囚车旁。从怀里掏出个大白馒头,大大的黑眼仁就那么瞧着邢军。 然后嘴巴一瘪,正要哭时却又难看地笑了起来: “祖母说、说吃饱了就不痛了!” 邢军手脚皆被束缚住,没法儿接过。 他语气温和,笑着答道: “白面馒头可是稀罕物,莫要给我浪费了。” …… 一直到刑场,邢军身上的囚服都是干干净净的。 而押送的小吏们,却是一个个灰头土脸。 他们语气狠厉地骂着百姓们的准头不行,拴条狗扔都能比他们扔得准。 刽子手叉着腿,举着刀,站在刑台旁。 好些百姓早已提前赶到,他们纷纷拿出手中仅有的银钱,塞至刽子手的面前,求他一定要找准了位置,给邢军个痛快。 刽子手脸色一黑,不发一言,全当没看见那些捧着银钱举到他面前的手。 官员随后赶到,等到午时,开始行刑。 随着百姓的哽咽声四起,邢军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有些胆子大的百姓还看着邢军的人头,却发现怎么看怎么不吓人。 他只安详闭着眼,唇间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刽子手下手快狠准,他默默盯了人头半晌,随后面无表情转过头去,擦拭刑刀。 早在昨日晚间就有许多百姓带着银钱、粮食吃食啥的拜访了他,求他今日给邢军个痛快。 他并未作答,只是闭门谢客。 今日的热闹,家中老父已然为他做了阐述。 他敬他是位义士。 他对自己的技艺很有信心,义士之死,怎能痛苦?
第99章 这等人才要砸到他头上了吗!? 百姓哭倒了一大片,在旁人未曾察觉的时候,已有两人悄然离场。 待走到一个死胡同,其中一人才放声大哭。 帷帽底下,赫然就是昨日那位报信侍卫的脸。 高松一锤墙一跺脚,“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算怎么个事儿啊?咋能让他替我去死?” “你还趁我不备将老子掳去,老子还从没受过这等鸟气!” 报信侍卫哭声减弱,他哽咽着声音, “我的兄弟我自然知道他的秉性,他从前就说着什么有人之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你我二人的通缉令已然发出,这地方是不能呆了,你不若随我走! 好在邢兄未曾连累家中老小,我再去带上他们,一同去往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高松紧紧皱着眉头,他向来光明磊落,何时做过这等四处奔逃的鼠辈?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同意,直叫那报信侍卫等他一等,待与家眷商量之后,再予他答复。 - 国师府中,众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离开国都。 待收到百姓齐聚宫门口讨说法的消息,邢军的人头已然落了地。 辛宗礼顿如五雷轰顶,他从没想过,自己辞官能演变成这般样子,竟还有人为此人头落地。 从古至今,死人的债最难还。 他也从没想过,自己身上,竟有着因果,背上了条义士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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