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刀戟在日芒下折射着森寒的光,宰臣们在羽林卫驱逐下离开政事堂,前往月华门。那处守城门的侍卫并未说什么,还有几个小黄门焦急地立着,在看到羽林卫后,才暗松一口气。 崔闳恨不得驻守月华门的禁卫即刻动手,哪知对方连入宫的凭证都未曾查验,眼皮子一动就将羽林卫给放了过去。这等时候,崔闳哪里会不知道整个宫城已经失控,只是它落在谁的手中?真的是泰始帝旨意?还是……皇后?!崔闳心中蓦地浮现一个名字,他骇了一跳,面上并没有什么血色。如果这种可能是真,那皇后一面让羽林卫逼他们拥立高素之,一面又将高望之召到宫中……这是——骗了他们!其实是要将魏王控制起来,省得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羽林卫和宰臣们都在甘露殿外止步,内侍们嗓子尖利,脚步匆匆地前往殿中传讯。没多久,崔皇后迈着坚稳的步子走了出来。她的神色憔悴而疲倦,只是一身端庄高华的身姿,仍旧如往昔不改。 “臣拜见皇后。”许枚一行人躬身行礼。 崔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了那唇角含笑的小校尉一眼,又凝眸注视着许枚,温声道:“许相公来此,所为何事?” 许枚道:“不知陛下现下如何?” 崔皇后叹了一口气:“仍旧卧床不起。” 许枚心中有数,他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冒死觐见陛下,请以皇子监国。” 崔皇后没说话,只是凝眸注视着群臣。 在许枚的声音落下后,一道道稀稀落落的声音跟着响起。诏书已经替圣人拟好,只差一步就能成了。在这时候坚持,又有什么用处? 可崔闳还想做挣扎,他抬眸看着崔皇后,道:“臣闻魏王在宫中,魏王乃陛下爱子,在藩邸时仁爱宽厚,他可代圣人处决政务。”只要没到最后,改个名字而已,齐王、魏王都是皇后之子,立谁对皇后来说,都无坏处。 崔皇后没接崔闳的话,她道:“圣人已有命皇子监国之意。”她望向羽林军,又故作纳闷地问,“齐王怎么没来?” 羽林军校尉意会,圣人要他们去请齐王都是为了什么劳什子丹药,但圣人现在没法说话,他们也不讲出真相,完全可将事情扭转成接齐王入宫做监国。他一抱拳,忙道:“我等去的匆忙,只奉了圣人口谕,可齐王不见诏书,不肯入宫。”顿了顿,又说,“我等不得已,只能请宰相们拟好诏旨,再请圣人之命。” 这根本就是逼宫!齐王当真不知情?当真是无辜的吗?崔闳的内心深处在嘶喊,他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禁卫军在什么时候被齐王收买。不对,未必是齐王!还有可能是皇后! 崔皇后道:“有劳诸位。”她从许枚的手中接过诏书,当即折回甘露殿中。没多久,露面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手中捧着一张落下玺印的诏书,肃声道,“陛下诏书在此。” 齐王府中。 高素之在堂中来回踱步,虽然一切如计划发展,可未到尘埃落定的最终时刻,她都担心会有变数。崔闼那边已经将研究出来的火铳带入王府了,武备齐全,但高素之依旧希望交接的过程顺利些。 “阿娘已经请高望之入宫了。”高素之沉声道。将高望之控制在皇宫中,让他无法调动王府的卫兵,比让他在王府自由活动来得好。 可要是皇宫中生出变数,那高望之可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高素之几度想出发前往皇宫,只是最终都忍了下来,都已经等到这时候了,再等一阵又何妨?她相信皇后和慕容家。 黄昏时分。 宫中的人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抵达了齐王府,宣读《立齐王为皇太子检校军国敕》:“敕:朕获嗣祖宗,承万邦之重,常恐失坠。万务所系,夙兴夜寐,如临渊谷。近来沉疴复作,不能亲临庶务,总领万机。齐王素之,朕之元子,聪明天纵,睿哲宽仁,军国之事,宜令其检校,不可有失。百辟卿士、中外臣僚,宜竭力其心,佐我元子……①” 高素之接旨后,暗松一口气。别管事实如何,在明面上就是正常交接的。她心中清楚,恐怕群臣也应该明白,这次监国之令下,只要不出意外,就只能是她来当国了。 泰始帝诏令已下,礼部那边自然也得动起来,为册立皇太子的典礼做准备。就算高素之真的执掌朝政,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能少。 这日后,长安剑拔弩张的氛围少去许多。在长安的宗亲们与皇位无缘,其中清河王高威声因与晋王走得近,在晋王谋逆时候被贬谪,余下的宗亲都消闲度日,哪管是谁?至于朝臣——那些更期许高望之继位的,只能将希望放在高素之的身上。高素之也是皇后所出,合该与他们士族一道。怀着这样的念想,他们很殷勤地做事,试图在全新的朝政下,谋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倒是与魏王府捆绑甚深的崔闳,没剩下多少选择了。 在一些不知情的外人眼中,他是国舅。 可谁不知道,高素之和崔阊、崔闼走得近,对他这个舅氏,根本就没有感情。 终于接触到那张龙椅的高素之并未急着动手,而是给朝臣们一段缓冲时间,任由一切都照旧行事。礼部的册封礼准备地匆忙,高素之也不在意。在成为太子后,她和王映霜搬到东宫中,政务都在东宫决断。原来的王府宿卫、那群羽林军以及新招揽的人,都被编入东宫六率中,武器、铠甲也与南北衙的禁军有所不同。 她尽心做“孝女”,每日都到泰始帝跟前慰问。 在事定的那一日,泰始帝其实已经醒来了一次,在得知张元真、赵德充已经被斩杀时,泰始帝双目暴睁,恨意与狂怒几乎就写到了脸上。他根本没有下诏要谁监国!这回他气得够呛,再苏醒的时候,喉咙中只剩下“嗬嗬”的声音了。 至于被困在皇宫中的高望之,高素之也没让回府,而是让他留在宫中,以侍奉汤药的名义践行“孝子”之责,可实际上,他连泰始帝的面都没见到,只是被幽禁在他年少时候所住的宫殿中。 如果说刚被困住的时候还怀有一丝希冀,等到圣人立高素之为皇太子时,就知道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皇后愚弄了。高望之怎么可能甘心?同样是皇后之子,为何皇后偏心高素之?!就因为高素之居于长吗?她甚至都得过疯病!皇后还不肯放弃她,那他到底算什么? 在见到崔皇后时,高望之也顾不得高素之同样在场,很愤恨不甘地问道:“皇后为何要这样欺骗儿?儿难道不是皇后所生吗?为何皇后宁愿帮助一个疯子,也不肯助儿一臂之力?!” 崔皇后凝视着歇斯底里的高望之,淡淡道:“我难道以前没有助过你吗?你又做了什么?”在高素之疯狂,被幽禁在王府时候,她知道自己当年走错了,她能选择就是推动高望之走向那个位置。可高望之呢?明明无甚威胁,但他还是暗中谋害高素之,如果让高望之成事,她都不敢想自己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高望之一愣,辩解道:“儿不知皇后所指。” 崔皇后道:“当年齐王的坏名声是不是你放出去的?你有没有在齐王府中安插自己的眼线?” 高望之面红耳赤,拔高声音:“儿只是想关心阿兄!” “这算你有理。”高素之注视着高望之,失望道,“可在苏州呢?难道你派去的杀手也是为了保护我吗?你杀死元养心的理由,也是为我吗?” 高望之心一沉,没想到高素之还知道此事,可高素之并没有证据不是吗?他定了定神,斩钉截铁道:“高慕之想害你,元养心就是他派遣的人!”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谎!”崔皇后一脸怒色,将那封高望之“亲笔”所书的书信扔到了地上。 高望之看着熟悉的笔迹一愣,是他的字,可这不是他写的!他怎么可能留下这等痕迹! — ①各种诏书。 第84章 “阿娘,这不是儿写的,儿有什么理由要害阿兄?!就算儿真做了此事,如何会落下这等把柄?阿娘是从何处得来的?是元家人说的吗?”高望之心乱如麻,说话的时候激动得浑身发颤。 可崔皇后早对他是失望至极,过去种种,都证明了高望之不可能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更不会是一个好的弟弟亦或是兄长。 高望之看着崔皇后的神色,心已经跌至谷底,他不再替自己狡辩。他的眼神变得阴毒,仿佛一条阴暗的蛇,死死地望着高素之,伸手一指:“阿娘偏心她!同样是阿娘所出,为什么阿娘待她和待我不一样?”在高素之疯的时候如此,在她清醒的时候更是不惜一切代价推动她上位,而他自己就是个可怜的笑话!这让他怎么能不妒忌? 崔皇后已经不想再看高望之狰狞的脸色了,甩下了一个冷漠的眼神,她与高素之并肩离开幽禁高望之的大殿。日光照落在身上,可有着驱散不尽的寒意,良久,崔皇后才转向高素之道:“只要他不再做什么,还是能够保住荣华富贵的。” 毕竟是亲王,也没有像高慕之那样造反,高素之的确没有理由拿他开刀。只是高素之不相信高望之会安分守己。 “舅父那边——”高素之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崔皇后抚了抚额,面上有些疲倦:“你看着办吧。”这些都是她的亲人,但要保住一些,势必要舍弃另外的人。 高素之凝视着崔皇后,心中也因为她的伤心和疲态而难受,作为一个母亲,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在太极宫中,掌握着宫人动态,而在外朝,也竭尽所能拉拢朝臣并为自己推荐能人。可很多时候,不是她们选择如何,而是已经没有其他道路能够选择了。高望之、崔闳,她无法忍耐这些人仍旧立在朝堂上。 那股沉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回东宫仍未消散。 王映霜伸手揽住高素之,柔声关怀:“累了吗?”近来琐事繁多,而且照这样的形势下去,未来未必能够轻松些。朝堂上维持着泰始帝时的格局,但有的人还是得更换的。 “我想,到了最后,可能还是会让阿娘伤心。”高素之抱住王映霜,闷声道。她唉了一声,从王映霜温暖的怀抱中汲取力量。 “若真是走到那一步,皇后定然会理解的。”王映霜安慰她道,皇后是个无比坚韧的人。 高素之轻哼道:“的确如此。”顿了顿,又道,“这次宰臣们被逼无奈,使我做了太子,可他们未必都心甘情愿。可这个时候,又不好动他们。” 朝中的勋贵和士族的力量仍旧在拉扯,晋王高慕之已经被赐死,魏王被困在宫内,可他们遗留下来的两股暗潮,总有一日会冲出。 “得亏先前圣人处置了一些人。”高素之又说,要是元尚同还在,都不敢想局面会如何。现在陈国公元尚同已经彻底败落了,但一些门生故吏还在,未曾被彻底牵连。而且这并不意味着元氏死绝,那宋国公元尚玄,在晋王谋逆的风波中安然无恙。他在勋贵中颇有声望,难保不成为下一个元尚同。 王映霜斟酌片刻道:“晋王、元贵妃被赐死,晋王府的女眷都没官了。晋王膝下有一女,是王妃所出,如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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