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的杀声很快便歇了下来,太极宫以东蒙在大片的火光中,而那震颤却印刻在朝臣的心中,混沌的、乱糟糟的场面,仿佛一道怒龙在翻滚,要撕碎所有不逊的存在。 皇宫中。 崔元元得到了王映霜送过来的消息,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了。”她凝视着王映霜,眼神温和,可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外头的事情高素之能够解决,可泰始帝这边——仍旧需要她出力。 王映霜与崔皇后对视一眼,很佩服她的镇定自若,这样的场面撕扯着一颗血肉铸成的心,毕竟哪边都是血亲。可皇后硬是将那些情绪给压了下来,做出了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 崔元元领着王映霜往甘露殿中去,厚重的宫门被推开,两人一步步沿着台阶向着内中走,抵达了甘露殿中。圣人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神色狰狞,他尚不知宫外发生的事情。崔元元怜悯地望了圣人一眼,淡声说:“四郎谋逆。” 泰始帝怒瞪着崔元元,眼神中充斥着不解和惊异,四郎——那不是高望之吗?他不也是皇后之子吗? 崔元元抬眼看泰始帝,又说:“近段时间,太子将政事处置得很好。可对朝臣来说,她的身上也有唯一的一点不好。”顿了顿,她才在泰始帝复杂的眼神中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是个女子。”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是陛下的骨血,也蒙受了天命是吗?天佑大齐,要江山在素之手中昌盛繁荣。陛下觉得呢?” 崔元元轻描淡写地说出掩藏多年的秘密,将泰始帝砸得头晕目眩,而紧跟着浮现在泰始帝脸上的,是狂怒。 高素之是女儿?!他听错了吗?还是皇后疯了?!简直一派胡言。 “陛下需要精心修养,而做上皇,是最合适的,陛下以为呢?”崔元元又冷淡地询问,只是她不是在征求泰始帝的认可,而是一种通知。 东宫重明门外。 崔闳、高望之一行人的叛逆有如儿戏,很快便被东宫的人马镇压。 临淄侯崔闼将崔闳、高望之、陆天监、郑文一行人拿住,而慕容观率领着人马前去魏王府、崔家、郑家、陆家拿人。 高素之从容地前往东宫朝堂,让人将横街的火焰灭去、血迹冲去。 而那群肝胆俱裂的朝官以王珩为首,摇摇晃晃地朝着东宫朝堂走。 高素之坐在首座,她身侧亲卫侍立,仍旧带着几分煞气和血腥。她披垂着眼睫,冷淡的目光在压抑着怒气的王珩脸上停留片刻,又去看其它惶恐不安的人。良久后,她才悠悠一笑道:“惊扰诸公了。” 氛围一片沉滞,在接二连三的事变中,朝臣的人都要麻木了。 谁也没敢吭声,最后是被众人目光推动的王珩往前一步,颤声道:“敢问殿下,崔……崔闳说的……可是真的?”末尾的四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于公,王珩加同平章事衔,是宰相;于私,王珩又是东宫的岳丈,如果东宫是个女人,那太子妃——他的女儿,又算是什么? 高素之没说话。 不只是王珩想要答案,朝臣们同样如此。 安平侯崔阊也在朝臣行列,他站了出来,朝着王珩道:“敢问王公,推开的印刷术是谁之功?” “土豆、红薯、玉米,是谁之功?” “棉花是谁之功?” “江南的占城稻是谁之?” “石炭炼铁是谁之功?” …… 是太子。 朝臣缄默不言。 数息后,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可占城稻不是苏州那边的富商发现的吗?而玉米,不是许中书的功劳?” 细小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清晰可闻,中书令许枚是太傅的学生,而太傅是皇后那边出谋划策的人,他哪有不知情的道理。对上面色惊惧、满是恍惚的朝臣,他淡然自若道:“当时殿下在苏州,玉米之种是殿下的人送来的。”他能从抚州回到长安,甚至被拜为宰相,靠的都是高素之。 殿中响起哗然声,谁都没想到许枚,竟然也是东宫的人! 王珩咬牙切齿,浑身都在发颤,一股灭顶的窒息感将他淹没。 但如此情态的哪里是他一人? 崔阊大声道:“大宝之尊非为己,神器之重必与能。殿下承天之意,有天纵之才,建不世之功,纵为女儿身,那又如何?” 话音掷地有声,殿中剑拔弩张,朝臣精神紧绷着,但凡敢说一个“不”字,东宫亲卫的刀剑便能横在他们颈边! 第87章 若是要论功绩,神武、泰始诸王有哪个能比得上高素之?可她是个女人,纵然时常有女主专政,可女人登基为帝何其荒谬?朝臣们的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如此念头。如果高素之现在只是个公主,朝臣们会想方设法劝说她“后退”,为国为大业,但是她一步步走到了东宫的位置。 她想要权势,她想要登基! 她这样做,宫中的崔皇后会不知道吗?不可能的,皇后就是高素之最大的助力,且看她身后站着的诸崔就知道了。 许枚是张太傅的学生,皇后曾又在张太傅门下读书,与张太傅私交甚好,所以张太傅也是知情的对吗? 这回平乱来的是慕容家的人,他们会被瞒在鼓里吗? 朝臣十分胆寒,抬眸四视,宰臣们神色不一,可沉默倒是一致的。中书令许枚说完那番话后就闭口不言。吏部、户部两尚书脸色难看,欲言又止。宇文神阔面上没有半点惊色,他微阖着眼,老神到的,也是一声不吭。至于王珩——他显然是惊怒到了极点,可又怎么样呢?他的女儿是昔日的齐王妃、如今的太子妃,王家想要脱身不容易,还不如力挺高素之,他向来是个识相的人。 要知道东宫除了对天下有莫大功数,她的手中还握有兵权,还拥有那震天响的、仿佛神物般的武器。东宫麾下,唯命是从,所向披靡,岂是他们这些肉.体凡胎可挡的? “臣未曾闻古之人有女子为帝事!”四面鸦雀无声,半晌后,才有一位儒学出身的老臣子站出来,他浑身抖得如筛糠般,“男人女人,各行其是,各归其位。” “那是足下孤陋寡闻,女娲氏不是上古三皇?号称通经文,也不过如此。”崔阊嗤笑了一声,辩驳道。 “纵然古时未有此事,今时便不能有吗?诸如土豆、红薯、玉米之流,皆古之未有,依照足下看来,当今也不能拥有是吗?大饥之年,也要如古之世,见苍生饿死当涂是吗?”司农卿裴隐吐出一口浊气,拔高声音道。他跟高素之走得近,但并不知道高素之女身的秘密,可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朝臣们必须要做出选择。不支持太子,那支持谁?魏王已成阶下囚,楚王出镇可手中无兵,宗室无大材,子嗣凋零不振。 “荒谬,荒谬至极!”那老臣子面色通红,气得浑身发颤。 高素之抬起手,示意朝臣安静。她将朝臣的神色都收入眼中,转移话题道:“侍中崔闳、魏王望之、郑国公文等人谋逆,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底下的争执声又是一止,魏王高望之是高素之同母弟,是泰始诸王中唯一在京的了。如果高素之没有充作儿郎养,在晋王高慕之死后,他便是储君。可成王败寇,现在的高望之已经无能与东宫对抗,这已经不是如何处置谋逆事,而是要他们抉择。 高素之又道:“张元真、赵德充二妖道既不能修疗病之术,又不能务药石之救,妄说祸祟,使我君父不能益寿延年。其召集奸党,残灭良人,使我诸王无立足之地,以至昔日晋王谋逆无道。此二人是侍中所荐,是不察?亦或有意害我君父耶?” 刑部尚书禀道:“按律谋逆大罪,当斩。” 高素之话锋又是一转:“可崔闳毕竟是孤的舅父,何至于此?此事由三司共治,不可使人蒙冤。”以崔闳的罪行,最轻也得是流放,主意已经定下了,她要借此再打探朝臣们的态度。 东宫朝堂里,高素之没有停留太久。 等到慕容观、崔闼两人回禀将涉事之人尽数下大狱后,高素之便起身前往太极宫甘露殿中。 甘露殿中的泰始帝已经被崔元元带来的惊天消息震得晕眩,太医署的官员们手忙脚乱地将泰始帝从鬼门关拉拽了回来。他瞪着一双怒眼,神色似是能杀死人。阴冷残毒的眼刀往崔元元身上甩,喉咙中除了嗬嗬声就是不间断的骂语。 殿中伺候的人低眉顺眼,仿佛没听见。 崔元元也不痛不痒,旁若无人地跟着王映霜说闲话。等到高素之大步进入甘露殿中,她的面上才浮现一抹轻快,问:“没事吧?” 王映霜直勾勾地凝视着高素之,恨不得迎上前去,只是皇后尚在,只能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满怀期待地看着逐渐近前的人。 “无事,已经解决了。”高素之扬起了一抹笑容,没有说太多。她朝着床上僵着身体试图坐起的泰始帝走了两步,低头看着他道,“圣人且放心,乱臣贼子未曾打入太极宫中。” 泰始帝揪着被褥,眼睛鼓得像青蛙,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他的太子——竟然是个女人,他就这样被皇后欺瞒了二十来年! 崔元元看也不看泰始帝,只是道:“圣人欲比迹洪古,希风太皇。” 高素之轻叹一口气,垂眸道:“阿娘,此事不急,待朝中乱象平去后再说。” 高慕之早已经身死,勋贵们没有依靠,当然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发难。此刻的乱象,除了魏王一党,还能够有谁呢?崔元元神色僵了僵,眉眼间浮现出几分忧虑来。她道:“崔闳怎么知情的?” “他说是燕国夫人。”高素之摇头,身份的揭穿比她计划得要早。好在她准备的武器有足够的威慑力。仅仅靠什么“天命”“功业”可不成,最终还不是得看武力吗?要压服的是朝臣和士人,至于百姓——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连县令都不闻,何况是天子?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崔元元又问,其实走到这一步,也有她们的逼迫。为了保住两个女儿,她决定舍弃高望之这个儿子,可真到了要论生死的时候,她的心中难免有如刀割。 高素之道:“儿昔日所言皆作数。”顿了顿,又说,“只是舅父那边——恐怕不大好处置。”有见诸王谋逆未曾被赐死的,可不曾宰臣兴兵能得活。当然,她也不希望崔闳活着出大牢。 崔元元沉默良久,低声说:“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阿娘。”高素之轻轻地喊了一声,面上流露出几分歉疚之色来。崔皇后帮她良多,可要对付的却是她的亲人,在这一点上,毕竟有所亏欠。可她还是要继续走的,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给人留下机会。 “我无事。”崔元元道,她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早知该有这一日。你尚有要事要忙,不必忧心我。” 高素之的确有许多事情要做,她不能在皇后的身边侍奉。朝着王映霜看了一眼,眸光交汇间,王映霜已然心领神会。她柔声道:“我在宫中陪着皇后殿下。” 小半日的动荡就那样过去,首犯、从犯都被扔入了大牢中。 可崔闳那番关于高素之女身的议论就那么传了出去,在长安闹得纷纷扬扬。那些大放厥词的都是些有点闲钱的士人,满口之乎者也,说甚么“此事从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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