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坚定地点着头,“妈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女人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北京老冰棍儿~要不要来一个?”学校门口骑着三轮车贩卖的大爷热情地招呼着。 “不用了,谢谢。”小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背着书包跑向公交车站。 “快上车啊,后面挤一挤。” 来北京已经一年了,杭澈顺利考上了北舞附中,端午节放假,今天不用出晚工,下午放了学杭澈就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穿过胡同,和下棋的爷爷们打了招呼,四合院的门一直开着,绕过垂拱,杭澈看见摇着纸扇的司鹤洁在石桌下棋。 “老师,我放学了。” 老人指了指西厢房,“你妈在等你吃粽子呢。” “我妈?” 杭澈赶紧跑进屋,果然,杭图南转身看她满头大汗站在门口。 “快吃饭吧,一会喝了牛奶把作业做了。” 杭澈扔下书包,在门口的面盆里洗手,“妈,我作业在公交上都做完了。” 自从到了北京,母女俩聚少离多,一个早出晚归,一个出差不断。 难得两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清清,等妈妈再攒两年存款,买了车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买车多麻烦,北京这交通,还不如坐地铁公交呢。” “你这每天来回三个小时。” “您就别担心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对了,下个月你们剧团是不是要在国家大剧院演出?” “你怎么知道?不好好学习?”杭图南假装生气。 杭澈忙放下筷子解释,“我坐公交的时候,看到站台的海报了,妈,能不能给我两张票.” “到时候你把暑假作业都做完。” “真的?” “真的。” 渐渐地,她们适应了北京的生活,适应了这样一个离梦想很近的城市。 杭澈才24岁,但早就见过太多人情世故,学艺术的不是只靠努力就能有所成就的,在这一行,努力是最不值一提的条件,还需要天赋和机遇。 天赋这种东西别人没法抢,机会就成了大家趋之若鹜,拼命追求争取的门路。 之前在学校,为了争一次舞台中间的表演c位,除了家长背后较劲,同学们也明争暗斗,好在杭澈一向是大家口中没有上进心的那一类,审美一向是各花入各眼,她的相貌和身段在那样的环境,并没有多大青睐。 各方面中规中矩,不好不坏,不差不优,一般演出让她做背景板就做背景板,让她站在前排就站在前排,但出早晚功又很准时,该完成的动作也不马虎。 这样一来二去,老师渐渐对这个不太说话的女孩刮目相看,这个年纪不争抢不浮躁很是难得。 杭澈原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是成为一名舞蹈演员或者舞蹈老师,谁知道命运的剧本总是喜欢反转。 “19岁那年,我说想演戏的时候妈妈其实很反对,一开始我也只是想试一试,毕竟除了跳舞,我什么也不会。” 杭澈想起了那部后来被大众奉为经典的电影,也是别人口中她命运的转折点。 杨麟是司鹤洁的学生,早期跟着司鹤洁拍电影,后来青出于蓝,那一次他去拜访老师,意外见到了周末在家的杭澈。 她那时刚上大一,就读于首都舞蹈学院,一身利落的素白,给客人倒茶。 “老师!你这藏着这么一个好人才怎么不告诉我啊!”杨麟的眼神骗不过司鹤洁。 相见恨晚,这位鬼才导演盯着杭澈,从头到尾,从上到下,眼睛根本移不开。 太合适了,太合适他新电影的女主了! “这就是块璞玉,还没雕琢。”司鹤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早在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这话听上去是谦逊,仔细一砸巴,就是慧珠蒙尘,你捡到宝了,赶紧下手吧,机不可失,别怪我没提醒。 老太太那双眼睛最是毒辣,她都褒奖的人才,杨麟说什么也不可能错过。 于是,在司鹤洁的提点下,杭澈一面继续自己的学业,一面接受首都电影学院表演系导师半年的专业指导,最后顺利进组,完成了第一部电影的拍摄。 “但《山茶花》之后,我一度不想拍戏了。” 不想拍戏?为什么呢?她不是很喜欢拍戏吗?宋知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耐心地听她娓娓道来。 杭澈轻轻地剥着开心果的外壳,噼啦啪啦,一声声清脆入耳。 “很幸运,遇到了周导和邓老师,我的第二部电影《蝶》,她们对我影响很大。” 《蝶》?宋知有一些印象,这部电影赞誉很高,因为诞生了当年的双影后,也是杭澈出道两年,连拿两座影后奖杯的神作。自己虽然也看过一些片段,但由于之前对电影不感冒,还没有完整看过,看来是要找时间好好欣赏一番。 “演员可以在戏中,说你永远不会说出的话,做你永远不可能做的事...” “也是这之后,我可以确定,演戏是从小到大唯一喜欢的事情。”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看《山茶花》,你说最后复仇的镜头过于吓人,你说。” 宋知抢答,“你怎么这么厉害!演得也太好了” 她是律师,记性极好。 “但其实,那一刻,她又何尝不是真实的我。” 宋知回忆起来,当时杭澈确实说了一句“也许不是演的呢。” 人都有自私的想法,借着拍戏去宣泄,去尝试不同的做法,去感受不同的情绪,无可厚非。 “你看,我没那么好,有时候,也挺坏的。” 杭澈把自己内心中最阴暗的一面打开给她看。 “你当然不是坏人,坏人可不会自省,也不会羞愧,更不会觉得这些是不对的。” 宋知一只手搭在双膝,另一只手撑着脸颊,侧身望着她。 “你只是比所有人都更诚实。” 杭澈回眸,“是你,有让人诚实的魔力。” 她说得很坦诚,宋知有些接不上。 她的内心像是卢浮宫,盛大而丰盈,只是被妥善地藏起来罢了。 她是宝藏,吸引着宋知不停探究。
第39章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16) 不知不觉,杭澈已经剥了一小捧果肉,很自然地递了过来,宋知直起身子,伸手接过,一粒粒绿色裹着白衣的坚果,从那人手心轻盈地滚落到她的手掌。 杭澈自己也捻了一颗,举在眼前,继续开口,“我很幸运 第一部电影就拿了奖。” 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的声音很好听,很容易就被带入到那个情境和画面中。 她记得那天她拿着奖杯回家,杭图南扶着司鹤洁在四合院门口迎接她。 “老师!妈!” 她扶着老师另一边手臂往里走,一面让司鹤洁注意脚下台阶。 老人等不及,望着母女俩,“我说什么?丫头就是演戏的好苗子!” 杭图南语气感激,“是啊,多亏了常老您坚持,不然我一时半会真想不开。” “做父母的,为子女计深远,是不错的,但也要让她自己选喜欢的路才行嘛,我们清清真是太棒了!” 老太太越看奖杯越欢喜,尽管这样的奖杯她年轻时候拿到手软,都能堆成积木,后来干脆都打包成废品卖了,最后杭澈直接把奖杯送给了常老师,现在还放在正厅的置物架格栅里。 一家人庆祝了一顿,母女俩回了西厢房,杭澈怕母亲失落,安慰道:“妈,以后我会拿很多的奖杯。” 杭图南叠着衣服,整理衣柜,“傻女儿,妈又不在乎这些,司老师对你有恩,对我们母女有恩,你做得对。” “嗯,我知道的。” 她走过来,拉着杭澈的手问,“拍戏辛苦吗?” 杭澈心下一酸,立马咧着嘴笑,“不辛苦,挺好玩的。” 手被轻轻拍了一下,“在老师面前可不能这么说,不能把演戏当玩笑。” 杭澈回:“我知道。” “知道知道,就会讨巧卖乖。”杭图南深深地望着女儿,果真是长大了。 “妈妈,这些年你辛苦了,这个你拿着。”杭澈从身边的书包夹层拿出一张卡递到母亲手里。 “这是?” 她双手撑着膝盖,一脸得意,“这是我的片酬,我可以挣钱养你啦!” 杭图南欣慰一笑,伸手抚摸她的脑袋,把银行卡推到她身边,“真乖,妈妈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你拿着吧,我的就是妈妈的,对了,你猜猜多少?” 杭图南摇了摇头,止不住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开来。 杭澈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50万!” “我们清清,真厉害!” 杭澈顺势倒在妈妈怀里,抱着她,享受难得的亲近,“以后我会挣很多很多钱,我们在北京住自己的大房子,然后呢,专门留一间练习室,这样您就不用在大提琴下面垫这么厚的棉被了。” “好~” “我还要给你买个按摩椅……还有还有……” 宋知用食指拨弄着手心的坚果,心里不是滋味。 上一次,杭澈和她抢它们,这一次,送到手里,她却食之无味。 “后来,我又拍了几部戏,片酬还可以,终于如愿住进了自己的房子。但后来因为罢演的事情,面临高昂的赔偿金,我去韩国的时候,她打电话和我说,不想在剧院了,想多存点钱,想去培训学校...” 图南图南,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从宋知第一次听到杭澈母亲的名字,这个女人在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形象,必然是一位志向远大,坚强独立的女性。 当她一个人独自带着女儿在异乡拼搏时,尚能坚持理想和追求,又怎么会为五斗米折腰呢? “后来她实在经不住我追问,说是为了多陪陪我,可是...”说到这里,杭澈带着哭腔,情难自抑。 追悼会现场,杭图南的老师临走前给她留了一封信,揭开这一段尘封往事。 那时间,杭澈因为罢演和恋爱绯闻,惨遭全网黑,剧团那些同事也从原来的恭喜羡慕,渐渐疏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杭母自然不在乎这些,但有一天,剧团收到了举报信,通篇阐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杭图南和她的老师有不正当关系,从而当初通过了面试,此等品行恶劣,态度不端的人怎么能污染了国家乐团的艺术殿堂。 这封举报信不知怎么被传播开来,整个单位风言风语,尽管她和老师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哪里抵得住众口铄金。 三人成虎,影响恶劣,很快上面领导就找了他们分别谈话,尽管杭母的各项入职手续正规清白,但难堵悠悠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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