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炷香的时辰,这位乔五终于酒足饭饱。俞翕只动了几筷子,浅尝了几口,便一直喝茶听着乔五闲聊。这番举动更加让乔五觉得这位俞爷身份不凡,要不是真正权贵之家养出来的子弟,怎会对醉仙居这么好吃的酒菜无动于衷,肯定是见识太多不足为奇了。他对俞翕越发恭敬时猛地觉得手中一沉,低头再看,足足有五十两的纹银被塞了过来。一直跟在俞翕身后没有说话的仆人低低地声音对他说道:“这是我家老爷乔五爷的谢礼,还望五爷不要嫌少。” 乔五被惊到了,平日里他介绍人进出关隘,最多只得收个十两左右的银子。每次只要商队能安全回返,也会封个十两左右的银子当做谢礼。这点额外钱财让他的小日子过得倒也舒心,甚至在人前,多数人愿意给他面子,让他颇为得意。只是这份得意在面对俞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因为五十两银子的“巨款”让他惶恐。他也有自知之明,更是胆小怕事,不是不想贪多,而是不敢贪多。十两银子在他看来已经很多,这五十两银子要他办什么事,他没有底。 这等小民心态,俞翕太知道了,于是便淡淡地笑道:“我是初来乍到,对于贵地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乔兄也知,这做生意的人最要紧便是要消息灵通,哪里能发财,哪里有危险,真要探究起来门道颇多。我有意结交乔兄,实在是希望乔兄将来能不吝指教一二。” 话说得如此直白,乔五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原来是希望自己传递些衙门的消息,这倒是不打紧,他本来就是名小吏,能知道的机密有限,普通的消息即便告之俞翕,也无甚要紧。这么一想,乔五顿时放下心来,拍着胸脯保证,顺手将银子收入怀中,这才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俞翕。 双方拱手告辞后,俞翕只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她面对乔五没有胃口,不过是不习惯和这种人在没有公筷的情况下一起用餐。嫌脏。她原想再点一桌特色的菜肴,结果一问倪宏,刚才那桌酒菜花费近七两银子,顿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才出了醉仙居,便感觉身后有人小跑过来,扭头一看,竟是那名从茶馆告辞的小商人洪铭。洪铭眼角间都挤满了笑容,说道:“俞爷让我好找,刚忽然想到一事,回茶馆找您,茶博士说您和乔爷似乎来了这醉仙居,我这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巧了,正看到您出来。” 俞翕暗自好笑,刚跑来的面色也太过如常了吧,气不喘面不红,没有一丝运动后的表情,可见是在此待了较长时间,单单等她出来。知道是一回事,但态度是另一回事,她露出困惑的表情,问道:“洪兄弟找我有何急事?” “不不不,不算急事。”洪铭笑道:“不知俞爷拿到了乔爷的手书没有?” 俞翕示意了个眼神,倪宏立即掏出书信,在洪铭面前扬了扬。洪铭笑得更加灿烂,说道:“俞爷既能出关,可要和我等一起组个商队?” 俞翕心中一动,“你们将要去关外?” “正是。我们原本商量着五日后出发,约莫六七日后便能出关,之再走个一两日能寻到几个小部落交易,这样一来一回,我们算过,最慢到腊月初八之前必定能赶回来。”洪铭往自己身上揽功劳,说道:“我和他们说了俞爷您想要出关行商的心思,大家都觉得俞爷能加入,那可是我们莫大的荣耀。只是不知俞爷意下如何?” 原来是见了乔五对自己的态度,起了巴结拉拢之心。俞翕暗自点头,说道:“能让洪兄高看,是我的荣幸。只是毕竟是初次出关,若能成行,我也只能带少量货物。不知你们可否介意?” “爷您说笑了,我们这等小商贩,哪能备得起大宗货物。之所以凑在一起,不过是报团取暖。”洪铭苦笑一声,说道:“俞爷有所不知,小商贩赚的是跑腿的辛苦钱,都是各家带人运货。只是请镖师和向导的钱需要分摊。”他进一步解释道:“这镖师和向导也不敢乱请,来历不明,在当地没有根基的,谁敢请呢。就拿请镖师来说,需得请在当地有名望、有口碑的镖局里的镖师才好,若出了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有镖局给担着呢。可这样镖局里出来的镖师请来的花费,单独的小商贩,谁能雇得起,只得抱团分摊。就按照货物的占比来分,若爷您的货物占全部货物的三成,那您就要掏三成的费用。” “倒也合理。”俞翕点头说道:“我是有些意动,只是还需和家人商量。这样吧,最迟明晚我必定会给你个答复。洪兄意下如何?” “这样也好。”洪铭报上了自家的地址,说道:“俞翕到时唤小厮去我送个信即可。”他惯有眼色,见目的达到,没有多留,拱手告辞了。 俞翕带着倪宏踱步回到客栈,腹中更觉饥饿,命人送餐到房间,惹得裴德音嘲笑她。她现在顾不上斗嘴,一边飞快地夹着饭菜,一边含糊的感慨道:“走眼了,原以为古代能有什么好吃的,结果菜肴确实美味。只是没有公筷,我嫌弃,便浅浅尝了几口。本想着等人走了自己再点一桌,可那结账的费用让人咂舌,一点胃口都没了。”随后她又说起了洪铭提得事情,刚想问裴德音的意见,就听屋外传来曹嬷嬷“求见”的声音。 曹嬷嬷过来主要是说是新买的宅邸已经清扫完毕,问她们要不要选个吉日入住。这二人对于“封建迷信”是没有概念的,当即决定马上搬家。她们总觉得住客栈有些不舒服,早些搬家正合心意。 郑氏是想算个吉日的,但孩子们都已经决定了,她也愿意顺着,毕竟将来她要依靠和做主的还是自家孩子。她看了一下日子,今儿不算吉日,也不算凶日,搬就搬吧,她住客栈久了也觉得有些不便。 曹嬷嬷得了指令后立即去安排,片刻之后客栈便热闹起来。奴仆忙里忙外可和主人没有关系,自有人盯着呢。约莫半个时辰后她又上来回禀道:“老爷,您让人寻义父母的事已有眉目。古大在城西南的一处民宅里找到了二老,他打发个小厮回来问,是否接二老过来?” 俞翕刚刚吃饱,正喝着茶水和裴德音说着出关的事,听到此事立即站起,神情颇为激动,“不不,我亲自前去。”随后看了一眼裴德音,“夫人与我同去?” “当然要同去。”裴德音也对这两位奇异的“夫妻”感到好奇。 郑氏听闻后念了句佛号,也要俞翕赶紧将人接来,她对于这两位还是心存感激的,没有他们就没有自己现在的孩子。 俞翕和裴德音匆忙上了马车,倪宏和叶锦儿自然要跟着,只不过一个搀扶着夫人跟随上了马车,一个只有驾车的命。 很快就到了城西,往南放眼望去,低矮破落的房屋比比皆是,错综复杂的小道虽然四通八达,却也很是肮脏。俞翕和裴德音瞧了一眼便没有了兴趣,这和她们印象中的城中村不同,这完全就是平民窟。俞翕心中难受,神情眼见着凝重起来。 裴德音为了让她缓缓心神,开口说道:“你和义父母的感情竟这般深厚。” “是极了。我这身体不由自主便激动起来。毕竟十来年的养育,她们对我的好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俞翕的话外之音,裴德音听懂了,现代的俞翕对那两位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感情,可古代俞翕对义父母的感情已经变成了身体的本能。到底是灵魂支配身体,还是身体支配灵魂,谁又知道呢?穿越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她们二人都遇到了,其它稀奇古怪的事还算什么呢。 马车在一处还算整洁的屋门前停下,古大早听到马车声,已经在门外等候,他身旁是两位应该年纪不大,但面目早已经沧桑的中年夫妻。这对夫妻正翘首以盼,神情十分急切和激动。马车尚未停稳,俞翕已经等不及跳了下来,直奔这对夫妻,眼眶瞬间湿润,喉咙里挤出两声呼唤,“爹,娘。” 这对夫妻正是已经改名为铁贵的铁桂花和史芸。她二人听从俞翕的话,很快成了亲,之后便带着史母来到了宝丰城。这宝丰城在她们眼中俨然是座大城,吃穿用度的花费更是她们曾经不敢想象的。如此一来,二人生怕找不到营生,坐吃山空,更加不敢乱花钱,只往便宜的地段找房。这一找便知道宝丰城好一点的房子售价实在让她们害怕。二人商量着,干脆先租个便宜,等有了安定的营生,再估摸着能否买房。若实在过不下去,舍了租金回到雁山也是条退路。最后还是顾忌史母的身体,在这鱼龙混杂的城西南找了个颇为干净的屋子。这也是古大他们寻人费解的原因。即使这样地段的房子租金,她们承受起来也觉得心疼。之后找营生也不太顺利,她们本意是想做点小生意,只是人生地不熟,史芸做出来的糕点和馒头没人买不说,还要面对一茬又一茬的地痞流氓时刻骚扰,讨要保护费。 铁桂花毕竟猎户出身,武力值还是有的,并不惧怕这些宵小,只是不胜其烦。但遇到衙役讨收税款,她就不敢反抗了,骨子里对“官”还是非常惧怕的。这一切都让两口子灰心,本想着回雁山,又想到自家还有一百多两银子的家底,还是能等到孩子回来找她们的。她们毕竟只有俞翕这一个孩子,也指望着俞翕呢。二人一商量,干脆不再做买卖,凭着史芸的医术,收一点药材,做起给人看病的行当。史芸从来只给村民看病,到了有好几家医馆和名医的宝丰城,只觉得心里没底,不敢多张扬,只给附近的百姓治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慢慢也传开了一些名气,只是都给穷人看病,收入极其有限,勉强能糊口。那一百多两银子更是舍不得用,所以吃穿用度能省则省。 俞翕看着这两口子补丁的衣服,一阵心酸,却也怕义父母难受,强忍着露出笑容。这对夫妻虽然也落泪,很是高兴地落泪,原本着以为三年才能见到孩子,没成想一年便见着了,能不欣喜吗?两口子忙要将俞翕迎进去,俞翕一转身拉起裴德音的手,冲着她们挤挤眼睛,低声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 两口子听了,立即将众人请了进去,还要招呼。倪宏立即接过话,笑道:“您二位只管和老爷夫人说话,我们自个进厨房喝点热水取个暖便可。” 这两口子没想到“儿子”竟成了老爷,顿时有些惊住了。俞翕笑道:“爹,娘,我们进屋说话,我有好多话要对你们说,也想听你们说。” “好好好。”两口子忙不迭将人带进屋子。俞翕领着裴德音先去了西厢房拜见了史母。史母瞧着挺有精神,只是天冷,寒腿犯了,便坐在炕上暖和着,没有下地。她早知道俞翕回来,也许颇为激动。女儿女婿年纪颇大,能不能生养不好说,正要指望这个成人的儿子做依靠呢。算起来,她应该是俞翕的姥姥。 俞翕也是嘴甜,叫了姥姥,哄得十分开心。老人家唠叨,看着说起来没完。史芸知道大家有要事要谈,忙阻止了母亲,“娘,孩子这才回来,他们父子俩还有好多话,咱们要唠家常,等闲下来有的是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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