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我的命?”卫载攥紧了拳,牙咬得咯咯响。 “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待到乳虎长成,哪里还有我的机会呢?”卫成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和煦,全然看不出半点狠厉,却让卫载越发地恨。竟只是这样,只是这样的理由。 她不想叫卫成看出自己动了怒,垂下头,将另一手提着的匣子放下。卫成没有动弹的意思,卫载就将带来的酒菜摆到了他身边的地面上。 卫成看着她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笑道:“怎么?是来送哥哥最后一程吗?” 卫载不说话,给酒盏满上了酒。 卫成拿起那盏酒,握在手里轻轻摩挲:“我到了这里之后想了很久,我在想,我到底算漏了哪一环。你猜怎么,真叫我找着了,原来是你,哦,不,应该说是你身边那位小主簿,现在是长史了。” 卫载眼中的寒芒几乎要压制不住了。 卫成大笑:“看来我猜对了。那样一个小官,在诸王之间游走,却半点不叫人生疑,真真是好本事。这样的大才,竟叫你这天真小儿收入囊中……你有什么呢卫载?你有什么?你不过是占了个女身罢了呀……” 卫载闻言不怒反笑,向卫成举杯:“二哥说的是,载不过是生来好运罢了,可惜二哥的运气不够好。”她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将杯底展给卫成看。 “好,好,”卫成跟着将酒喝了,提箸将鱼肉菜蔬依次尝了,向着卫载道,“七娘,就冲今日来的这一趟,哥哥看好你,你比大郎和六郎都更有胆魄一些。” “二哥谬赞。”卫载没有去动饭菜,只是喝酒,在卫成的杯盏空下来的时候替他满上。 卫成吃得倒是快活,边吃边与卫载闲聊,他们此生头一次如此平和地坐在一处,讨论天下讨论朝堂讨论他们的父亲和兄弟。 快要结束的时候,卫成道:“七娘,你既还叫我一声二哥,二哥便最后提醒你一句,你那位小主簿志存高远,现今你式微,诸事皆仰赖于她,怕是对她言听计从吧。可势大如此,何人是主?何人是从呢?到了来日,你又要将她至于何处呢?” 卫载冷下脸,站起身:“这就不劳二哥费心了。” “七娘啊,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做孤家寡人,谁也信不得,谁也近不得。你且记住。” “谢过二哥指教。”卫载转身欲走,却听背后传来卫成极轻的声音。 “这毒,发得快吗?” 卫载回过头,仇恨的火终是燃起来,冲破了藩篱,喷薄而出:“不会,会疼足七天,蚀骨销魂,肠穿肚烂。是我特意为二哥选的。” “好好好,够狠!七娘!我在天上看着你孤影寥寥万年永寂!哈哈哈!” 卫载走出来,将卫成的大笑关在里面。许晴初在等她,她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许晴初。无声的关切及时地抚慰了卫载糟糕的心情。 大王和六王的人向卫载行礼。卫载淡然道:“回去向大哥六哥复命吧,该办的事孤已办完,希望二位哥哥也能信守承诺。” “殿下放心。” 卫载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二人恭敬地退了出去。许晴初走上前,抖开披风披到她身上:“走吧,殿下。” 卫载没有应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双手白皙柔嫩,干干净净。 “阿悠,我的手终于还是沾上了至亲的血了。这是第一个,下一个又是谁呢?” 许晴初握住了卫载的手,冷得好像一块冰,卫载抬眼撞进了她坚定的眼眸里,她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于是冰山消融,春暖花开。 “走吧。”卫载吐出一口浊气,打起精神,“这才是第一步。”
第19章 两日后,二皇子卫成投缳自尽。消息报到宫中,陛下震怒。 “朕准他去死了吗?他怎敢去死!”皇帝当着三个儿女的面咆哮,怒气几乎要凝成实体,劈到他们身上。 他骂够了卫成,锋芒朝向卫载:“宗人府报来的消息,这几日只有你见过二郎,康宁,你说说吧?” 卫载果断地跪到他脚下,俯身叩首:“儿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直起身!看着朕!”暴怒的帝王阴冷着一张脸,低头看向他最小的孩子,声音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剑,“你就这般恨二郎吗?” “当然恨!”卫载倔强地回望他,咬牙道,“儿差一点死在他手里!五哥已然没了!大哥三哥四哥六哥,哪个不是命大?这样的人,也配做父亲的二郎吗!” “康宁!够了!”皇帝喝止了她,怒道,“这事朕已有判罚,你是不服吗?” “是!儿不服!天命昭昭,报应不爽,他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就该想到有今日!”卫载不管不顾地将这话甩出来,竟感到了一丝丝地快意。 “啪!”皇帝气极了,重重的一巴掌打到卫载面上,打得她跪不稳,“朕要留的人,你也敢叫他去死?康宁!记得你的身份!你是臣!朕定下的事也是你做臣子的能随意篡改的?” 大王和六王本是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见父亲气到动手,忙跪下来劝,一边一个抱住了皇帝的腿:“父亲息怒!七娘还年少!慢慢教!” 皇帝的怒火转向他们两个:“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没有你们两个帮手,七娘如何能够做成此事!装什么!” “父亲明鉴,儿绝不敢呐!”二人忙叩首,又是对天发誓,又是磕头求饶,哭得惊天动地。 卫载安静地跪着,垂下头颅听着父子三人演这一出大戏,也掩住了嘲讽的神色,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父亲打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该是已经肿了。 但他这时候的语气已经开始缓和了,所需的不过是挨上一巴掌装作低头认错的自己和唱念做打将敬畏演到极致的两位兄长。二郎?二郎又算什么呢?二郎的命又值什么呢?二郎、五郎、其余的兄长、我,我们在父亲心中又有多少分量呢? “大王、六王罚俸一年,康宁公主闭门自省,无诏不得擅出。就这样吧,都滚,都滚!”皇帝最后这般说,也就意味着他选择了息事宁人。 康宁公主府不过才热闹了几天,迅速地又恢复了门可罗雀的状态。此前热议的结亲之事也烟消云散。 卫载的脸肿了半边,许晴初捧着她的脸给她上药,满溢的心疼如水般流淌,这比任何的伤药都更能治愈疼痛。卫载窝在她怀里哼哼唧唧。 “哪里疼?”许晴初把声音放得又柔又软,好似重那么一点都会弄疼卫载。 “不疼,一点都不疼。一个巴掌换韬光养晦,算不得亏。”卫载感慨着应道。 许晴初叹气:“好似等不到你痊愈了。” 卫载一滞,跟着叹气:“大哥办事这么快?你会调任到哪里?” “御史台。往后我不再是你的长史,便不能常往你府上来,殿下……” “我都知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一早就知道……” “孟希同在皇城司,邹永金在殿前军,秦问敏在武威营,叶怀泽在兵部,魏苍在通政司……殿下可信的人这几年都已渐渐落到了该落的地方,现在轮到我了……要留下殿下一个人了……” “我无事。棋入中盘,每一着都是生死搏杀,容不得儿女情长,我知道,你且放手施为。” “殿下放心,臣必为殿下达成所愿。”许晴初握住卫载的手,字字句句诚恳真挚。 卫载却只有苦笑:“到了现今,我竟有些不知道我的所愿是什么了。” 许晴初走得坚定,没有看见背后目送她远去的卫载悲哀的神色。但许见悠看到了。她见过的卫载或是平静沉稳或是轻狂张扬,却是头一回看见这样悲伤无助的卫载。她读懂了,那是一个怯懦的卫载,脆弱的害怕的退却的。这一切她都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已无处可退了,她背负着身边所有人的性命,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她也不能让许晴初知道,她知道许晴初想要什么,她必须成为许晴初期待的模样。所以她只能悄悄在许晴初身后、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流露那么一些些的胆怯。 但许见悠看到了。 她有些生气。人生无常,无法事事顺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很多事情都只能自己去面对,旁人帮不得。可许晴初不是旁人啊。 她本是一抹没有实体的神魂,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了躯体,她本能地迈开腿,凭着一腔情绪,追着许晴初的背影而去。 康宁公主府的建筑一下消失了,她好像走进了重重白雾,许晴初的身影也跟着消散在了雾气里。许见悠大惊,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有些不明就里。 而后她便看见了有个人从前方的白雾里走出来,与她相对而立。 那是许晴初。 她们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一个着了现代的卫衣牛仔裤,一个着了周朝的锦衣华服,全然不同,却又处处相似。 许见悠看着她,她也是一副悲伤半敛的模样,像极了方才的卫载,也让许见悠想起了她曾经感受到的藏在欢愉里的沉重。 她读不懂了,便坦然地问了:“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有什么是不能敞开来讲的呢?” 许晴初弯了弯眉,温柔地看着她:“我们什么都清楚,所以什么都不能讲。” “为什么?她在害怕她在疼痛,你是她的爱人,你不能做些什么吗?”许见悠皱眉。 “不能呀,因为正是我一步一步让她落入如今的樊笼之中。她也知道,并且只能心甘情愿。”许晴初轻笑。 许见悠正视着她的眼眸,正直又仗义,跳动的火光讲述着她的不认同与不理解:“我不懂,你分明爱她,却为何仍要这般对她呢?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你也半步都退不得吗?” “见悠,”许晴初突然地唤她的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在我的处境里你也会这么做的。” “不!我不会!”许见悠本能地抗拒。 “是吗?”许晴初叹息着,步步向许见悠走近,然后一把抱住了许见悠,将她搂进怀里,融入自己的躯体里,两片魂重新融为一体,合二为一,“来吧,亲自来看看,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
第20章 栗县许氏是很大的一个宗族,散布在栗县各个地方,算不得豪富,也没有田连阡陌,低调守礼,贯彻了耕读传家的祖训,出了不少秀才举人,因这,族长也算是当地的一大乡贤。许晴初的家不过是许氏之中普普通通的一户农家,土地大半租给了佃农,自家也打理着一部分,如同所有的农人一样,勤劳质朴踏实肯干,日子也算是蒸蒸日上。许晴初儿时过得无忧无虑,放牛割草,追逐打闹,再就是上学堂。她天生就是一个聪明的脑袋,在学堂里的进度一日千里。管着许氏族学的老举人极喜欢她,带着几个先生单给她开小灶,因材施教。明年她就该去应童子试了,若是一切顺利,她会一路应考上去,打破许氏当世没有进士朝官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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