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秦婵能感觉到少女的赴死,远跟当初自己替母亲献祭河神完全不同。 因为少女真怀着一片赤诚之心要以命换命。 哪怕秦婵此时不能言明分辨,却能清晰察觉其中差异,心间更加烦躁易怒。 “因为母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愿意替母亲去献祭。”张琬想起上一世送葬母亲,心里就疼的厉害,自是不愿再经历一回。 这些年母亲为了张琬费尽心神,张琬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如果此时自己能够替母亲逃过一次危机,那也算张琬寻到报答恩情的法子。 语落,坏女人却收回目光,很是冷淡道:“献祭是两位祭祀主持,小王女就算想替张亲王赴死,恐怕亦要得陛下首肯,所以无权干涉。” 张琬眼眸微暗,心里有些不愿放弃,念叨:“那我可以修书一份向陛下阐明愿想,假若母亲被择为献祭,再请你递……”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忽然间被坏女人阴冷目光堵在喉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般,难以言语。 秦婵神情沉郁的背对夜灯,面色陷入暗处,美目间的怒意如波浪翻涌,清冽声音透着极尽的不悦道:“小王女请慎言!” 少女,她怎么可以为旁人去死,哪怕那人是她的母亲,秦婵亦绝不允许! 语毕,秦婵将手中竹简扔在榻旁桌旁,随即发出笨重突兀声响,心间完全不能理解少女竟把旁人看的比她性命还重要。 那自己白日因少女在宫殿的危险不敬行为,岂不都成了笑话! “我、我只是想修书向陛下请求到时护母亲一命,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张琬被坏女人突然的情绪弄的摸不着头脑,小声嘀咕道。 刚才自己的语气,难道还不够温和嘛?! 话音刚落,坏女人忽地伸展手臂而来,冷风阵阵,张琬下意识以为要挨揍,心跳都险些停止! 秦婵将那缠绕洁白纱布的掌心,轻落在少女白净青涩的脸颊,指腹带着纱布的粗糙mo挲,动作谈不上粗鲁,只是神情木然,话语更是不容置疑,幽幽出声:“因为从服下傀儡蛊的那一刻起,小王女就完全只属于我一人,所以现下小王女没有资格谈献祭性命,明白吗?” 哪怕少女真要选择死亡,那她也该是死在自己手里才对。 张琬不可置信的看着冷冰冰的坏女人,只觉她那幽深冷寂的眸子,透着无尽的寒意和凉薄。 枉费,张琬先前以为坏女人虽是性子冷淡,但总归是她母亲太阴祭司不做人事,而她娘亲又被献祭,所以她的性情喜怒无常,亦不是不能理解。 可现下,张琬得知坏女人竟然真心想通过一只蛊虫来操纵自己的生死。 张琬一时心间气血翻涌,呼吸不平,偏头欲避开坏女人的手! 可坏女人却很是不喜张琬的忤逆,掌心扼住张琬脖颈,几乎一瞬,就被按倒在矮榻! 张琬很是恐慌又极度气恼,一时不分章法,抬手动腿,只想挣脱这犹如鬼魅冰凉的蛮横束缚。 秦婵却岿然不动,全然不受干扰,神情淡然的俯瞰少女的反抗,心间怒意更甚,薄唇轻启道:“小王女,如果想要被傀儡蛊撕咬五脏六腑疼痛而死,大可肆意抵抗,兴许能早些如愿。” 闻声,张琬心底顿时发寒,莫名相信坏女人真能说到做到! 恐惧,使得张琬渐渐归于平静,手脚无力的垂落矮榻,任由被扼住脖颈,气恼地红了眼,出声:“你可以替你母亲去献祭河神,为什么不允许我想要保护母亲?” 难道坏女人就不能互相包容理解人之常情吗? 坏女人神情淡漠并未动容,禁锢颈间力道却松了不少,声音毫不波澜间透着嘲讽的应:“母亲让我献祭河神,那是以祭司之令差遣圣女,可不是像小王女这般不自量力的送死。” 张琬没想到坏女人会如此淡薄的形容她与她母亲关系,更没有想到自己愿意以性命保护母亲,在坏女人看来仿佛像是一件可笑至极的蠢事。 莫大的羞辱,犹如锋利毒刺一般扎入张琬心间深处。 因而,张琬气的忘记对坏女人的畏惧,抬手猛力挣脱,矮榻吱吱作响,竟然真一下推开对自己的挟制动作! 或许是坏女人小瞧自己,并没有如先前那般严密设防,张琬一瞬间颈间亦得了松懈! 随即张琬赤足匆匆下榻,好似遇见可怕恶鬼一般,于暗夜之中,头也不回的跑出水榭! 外间的巫史祭徒等,纷纷面露惊讶,一时僵持原地! 水榭里孤身一人的秦婵,消瘦背脊挺拔似锋利长剑,垂眸看向掌心纱布鲜血淋漓,面上却浮现阴沉的笑,更添诡异危险。 从廊道一路奔跑的张琬,试图离开坏女人的屋院,可是随着一阵空灵祭铃响起时,往日里自己熟悉的路,却忽然间变的陌生。 黑暗处,视野渐而模糊幻影,张琬仿佛被困在会移动的屋院,只得探手奋力推开一道道笨重院门,不敢耽搁! 幽深屋院,祭铃声紧随其后,明明坏女人并不在身旁,张琬却觉得自己颈间被绝望线网缠绕的更深,甚至渐渐有些透不过气! 残月高悬,屋院深处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时,张琬看着院门展开之后,竟然是一道白墙。 惊悚与绝望,让张琬已然无力逃窜,整个人泄力般跌坐在一旁! 张琬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坏女人绝对就是前世传闻之中可怕而狠毒的秦婵。 她从来都不是平日里自己以为的那般宽和温柔模样,坏女人骨子里流淌的不是滚烫热血,而是冰冷致命的毒液。 那些表现的日常,更像是自己推开的院门,一切都不过是华丽的假象罢了。 张琬低垂头颅止不住抽泣,任由热汗和泪水滑落脸颊浸湿衣裳,脑间想起那位当年被太阴祭司献祭的越氏贵女。 她,当年一定经历更加恐怖痛苦的经历吧。 坏女人将来或许会比太阴祭司还要手段狠毒,到时自己会被蛊虫活生生咬死内脏肌肤,死相惨不忍睹。 深思极恐,张琬探手捂住腹部,想要催吐,却只是泛起一阵干呕。 热汗,渐渐泛着冷意,衣裳亦被浸染湿透,让张琬看起来好似落水之人般狼狈可怜姿态。 张琬想抬动腿,换个地方躲起来,才发现自己双足早已满是血污,其间有细微蚁虫闻血而来,让人恶心! 此时,身后响起熟悉而恐怖的清浅脚步声,让人心颤!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冷白银灯光辉,悄然落在身侧,仿佛光网般束缚张琬,无处可逃。 因而,张琬并没有抬头,可仍旧感觉到坏女人的注视目光,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在看猫儿狗儿,又或者是别的物件。 那道颀长身影不紧不慢的逼近遮掩光亮,无形之中笼罩周身,随即一件裹挟着馥郁冷香的外衣裹住张琬,让人更是抵触! 正当张琬退避的紧紧贴着白墙时,一双纤长玉手伸展到身侧,其中掌心纱布,不知何时浸染血色,此时更像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仿佛下一眼就要处死自己。 张琬深吸了口气,稳定心神道:“你可以现在就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跑出去!” 语落,耳旁却响起一声轻笑,不似怒意的笑,更像坏女人平日听见什么趣事般反应。 张琬偏头迎上坏女人沉静如海的眼眸,只见她神情不复先前阴郁冷峻,反而颇为自信坦然,薄唇轻启道:“小王女很快就会忘记今夜的不愉快,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这话说的张琬并不觉坏女人善心大发,反而在夏夜里感受到寒冬的凌风,齿间哆嗦道:“你什么意思?” 语落,秦婵并不答,只是取出绣帕擦拭少女面颊的泪水与热汗,神情淡然中带着些许不满意,目光却极为坚定,甚至堪称固执,自顾出声:“我还是更喜欢乖顺白净的小王女,看来待会需要重新沐浴更衣。” 张琬见对方几乎漠视自己的询问,心间气恼,偏头避开她的手,出声:“我不需要你的喜欢,我讨厌你!” 语出,周遭一切陷入寂静,秦婵眉目低垂恍若置若罔闻,视线落在少女白净粉嫩赤足狰狞伤处,微蹙眉,叹道:“小王女,还能走回去吗?” “我不跟你回去,现在我要回亲王府!” “所有进入祭庙之内的人,如同进入待宰牢笼的兔子,小王女怎么总是如此迟钝无知呢?” 一时无声,张琬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坏女人,只得偏头,不为所动。 坏女人仍旧半守在身侧,好似蛰伏的鬼魅,让人难以忽视存在。 张琬闭着眼颤抖的等待自己被坏女人弄死,那样或许是一了百了。 无声处,忽地响起类似吐露蛇吐息的丝丝声响,其中夹杂短促咒词,让一切陷入寂静。 秦婵抿唇停声时,抬手伸向蜷缩身段的少女,轻捏住下颌,同那涣散眼眸对视,嗓音轻柔道:“过来。” 说罢,秦婵伸展双臂姿态,眼见少女乖顺的依偎入怀,脸侧贴着她微凉的额前肌肤,随即掌心拢住她披着的外衣,将其一并轻盈抱起,附耳低声道:“再有下回,我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小王女了。” 黑暗深处的庭院之内,巫史祭徒等人等候在廊道,太阴圣女抱着被外衣遮掩看不清神色的小王女,神情温柔的说了令人颤栗的话语,“今夜之事透露半句者,杀。” “遵令!”巫史祭徒纷纷叩拜在地应声。 一夜无梦,璀璨光亮自云层撒落之际,水榭内草木茂盛,绿荫枝叶招展,蜻蜓点水,晕染层层涟漪。 水榭垂落的青铜檐铃摇晃发出几声清灵,矮榻之上熟睡的少女微蹙眉,赤足裹着纱布,蜷缩姿态似雏鸟般窝在另一清丽女子怀中,分外亲昵。 不多时,张琬茫然的睁开眼,有些不大适应明媚光亮,眼眸微眯着看向枕旁,满面惊讶神色,连忙退开怀里,明眸宛若林间麋鹿般澄澈无辜,惊讶道:“啊,你、你怎么还在?” 坏女人半躺在榻旁翻看竹简,神态自若的迎上目光出声:“我的手受伤,自然要告假请休。” 张琬一听,合情合理,下意识抬腿时,却感觉到脚有些刺痛,月牙弯眉微蹙,探目张望,惊讶道:“啊,我的脚怎么这样?” 闻声,坏女人仍旧姿势不变,神色如常的应:“昨夜小王女梦游了。” “梦游,怎么可能?!”张琬睁大眼眸,满是不可置信的否认。 “如果不是梦游,那小王女记得发生什么?”坏女人淡淡的反问,美目深处藏着试探之意。 张琬目光看了看坏女人,而后又看了看自己可怜的双足,摇头,如实道:“我好像没有半点印象。” 梦游,常听人说当事人不曾知晓事情经过。 可是以前在亲王府,从来没有听过自己梦游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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