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缔又一次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继续看着楼下的人,只是脉婉惜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身影还在她脑海中浮现。 真是天仙。 脉婉惜带面纱自然有所图,只是不知道原来江缔是个容易害羞的,她看着将军好像和画本中不同,但那又怎么样,江缔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将军啊。 脉婉惜仗着自己带着面纱,不住笑了好几回。 江缔当然没发现。 毕竟两个人的目光归属到底还是下面的猪肉铺子。 老段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只刚刚宰好的猪,大刀砍在案板上,也不要喝也不揽客,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要不是东市的热闹容不下他这样的寡欢,他今日必然一分钱都卖不出去。 他看上去十分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打探风口,只要保证他的信息属实,当事人情绪什么的,暂时还不用关心。 “小姐稍等,妾身去去就回。” 脉婉惜终于喝了一口水润嗓子,转而把面纱又严严实实的带好,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她今日并没有穿颜色明丽的衣裳,而是换上了一身秋色的衣裳,让她整个人朴实不少,也给面纱抹去了许多违和。 “脉苑主为撷兰名伶,声音腔调恐怕京中人人皆可知,不怕叫他看出端倪么?”江缔在脉婉惜准备离开时拉住了她的手,将人的距离与自己拉近了几分。 “小姐放心。” 脉婉惜开玩笑似的与她握了握手,眉眼带笑却还掺杂着几分傲气,在江缔的目光中下了楼。 江缔看着脉婉惜的身影到了楼下,她方才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虽然对方没有抗拒但江缔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界限划得十分清楚,私情是一方面,利益又是一方面。 江缔很受用。 跟一个明事理心思缜密之人谈事情,才叫舒心。 脉婉惜亦然。 反之,如果说一个人仅仅因为几天的短暂相处就全身心投入,那到底是痴情,还是愚昧? 江缔将一只手臂搭在窗子上,目光跟随者脉婉惜到了老段的铺子面前。 来时她们已经多少打听过了,不会叫老段看出什么异常,现在脉婉惜要做的,就是从他口中挖出一点足以让撷兰苑的最后证词服众的支持,和他,整件案子,李冠女儿的事。 更有,给他突厥衣服嫁祸于人的幕后黑手。 想想正常人,怎么会愿意满手血腥呢。 脉婉惜的一身装扮完全融入了东市,她走到老段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老段像是回神一般开始提刀砍肉。 江缔看不清脉婉惜面罩下的神情,只能从老段身上的变化来推测脉婉惜做了什么,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脉婉惜就提了肉,消失在了人海里。 江缔仍旧是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盯着老段,老段明显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刚刚的脉婉惜对他来说是个什么天煞,非要他的命不可。 然后,老段依旧是看着眼前的猪肉出神。 “小姐?” 是脉婉惜。 江缔回头,她早已经摘下了自己的面纱,在手中叠好走过来坐下。 江缔把倒好的茶推到她面前,余光中夹杂了老段颇为复杂的情感,“他神情不对。” “是,哪点都不对,”脉婉惜端起茶放在手中,却没有马上入口,只是神情微敛,伸出一只手,竖起两根手指道:“从对话开始到结束,妾身只问了他两个问题。” “其一,他作为屠户,按照边上人的说法老段每日寅时刚至就在此地,一直到戌时末才离开,他不在的这八日,去做了什么。” 江缔把目光从老段身上收回来:“他如何回答?” 脉婉惜用指尖轻蘸一点茶水,在桌子上画出八道水痕,指着其中第一条,看向江缔:“他说,是因为夫人病故,这才耽搁了几日,说这话时,他虽然有伤感,可看妾身的眼神多有躲闪。他夫人于八日前病故,这一点无论是出自他本人还是落丘村村民都无异样,”她接着指向第六道水痕“村里人说,给他夫人办丧两日后,老段就准备重新去东市,第一次出现,也就是在六日前,但这之后,他又消失了一段时间。” 江缔看着桌上的几道水痕,正准备回话却扫到边上小二的手上带了伤,李冠的尸检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江缔皱了皱眉,用筷子在第三道和第五道之间画了长长一条足以连接起来的水痕:“两日的时间,他能做什么?从大理寺接到报案那一刻开始。” 江缔目光平静,那人时间算的极好,她头回上朝那一日杀人,第二次朝会运尸嫁祸,真是不给人半分喘息的时间。 “他是准备帮人,掩护人——”江缔把三,五道水痕用筷子划到一起“还是杀人?” 脉婉惜摇头 ,就着这两日继续说道:“他虽然说我案上的猪肉是他当日杀的,但依妾身看,那分明是用窑冰保存几日的猪肉,他一个屠户,如何会犯这种基本的错误?” “能让一个屠户抛弃本职也要做到事,看来确实非同一般。” “是。妾身的第二个问题,是他对京中的传言有何看法 ”脉婉惜摊摊手,“他这次反应更大,不光对妾身的眼神躲闪,说话还支支吾吾的,他只说边疆的战士个个豪杰,突厥人进不来。” 几乎是同时,江缔与脉婉惜一起笑出了声。 “京中的传言几日换,近日东市无非就是撷兰苑的尸体和徐老爷被小妾杀了的事,他又如何能断言你说的就是撷兰苑的事,还有,突厥。” 江缔靠在窗边,并不直接去看老段,只是心中暗自想,连他们这些战场之士手上第一次有了人命还要缓和一会儿,更何况是久居京都的普通人,更加是藏不住心思的。 “不光如此,他左手上有一道淤青,但他明明是惯用右手,只怕是案中留下来的。” 老段到底是普通百姓,几番下来,几乎已经承认了自己凶手的身份。 但她们要的不是这个。 脉婉惜用面纱把中间的水擦去,只留下老段夫人去世前后两天和李冠死的三天“他夫人是因为李冠而死,想要报仇就绝对不会再一次出现在东市惹人非议白白浪费时间,既然放下了却又一次离开 恐怕他犯案并非蓄谋已久,而是受了什么人或者是事情的刺激,这才要了李冠的命。” 还能有什么事呢? “徐家堂。” 两人异口同声。 放眼京都,唯一一个和老段有那么千丝万缕点联系的,就只有李冠被卖出去的女儿。 李冠的女儿和老段有什么瓜葛,想要知道这件事不难,只需到村里挨家挨户问一遍,什么事便都藏不住。 自然也包括,是谁给他出的主意,给了他突厥的服饰去嫁祸。 大理寺办案向来不会叫外人知道太多,哪怕是这次针对脉婉惜也不过仅仅是顺了死者为外族人的传言,没有一个字眼点名他是突厥人 ,何况那身衣裳分明就是突厥当地做的,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下品官员也没几个认识的,或者有能力拿到。 有高权,有人手,又针对脉婉惜的身份。 这样一来,范围就小不少了。 江缔想起回朝那日撷兰苑出现的人,叫来了小二,塞给他几两银子,要转厢房。 脉婉惜还没等弄清怎么回事,人就已经在厢房里了。 不得不说,这里清静多了。 “他这样做贼心虚的样子,打探他身后的人也不是难事,”江缔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脉婉惜,嘴角似乎带笑“脉苑主可准备好了?” 脉婉惜才不会傻到到眼前桥还砸了不走,她有些放松的呼了口气,抬眼望着江缔,一眼探进对方眼里:“妾身自然准备好了。” 她们都该准备好了,那人亦是,车和卒,孰轻孰重?孰浅孰深? 第15章 拂棠 “看见她们了吧。” “那小丫头走到这个程度,他根本就沉不住气。” 雅致书房中汗牛充栋,摆放整齐的文书文卷堆放在桌子上,半干的墨水还留在砚台中,除了打理要事,桌上的文竹画也是醒目,只是死物到底比不上柜子上的文竹枝叶葱茏。 这样一道严厉的声音,在书房中不显突兀。 上首之人身姿挺立,负手而立,身上的常服不讲究什么羽缎绸纱,却是不怒自威,纵然岁月不饶人也不甘拜下风。 “……是……学生知错。” 下首之人拱手而降,声音有几分紧张,头也不敢抬恨不得把头埋到袖子后面去,仿佛上首之人马上就会狠狠的训斥他一顿。 “老夫不记得教过你轻举妄动自作聪明这几个字,这就是你报答老夫的方法?” 想象中的怒斥并没有袭来,但话里话外难免带上几分怒气,像是无形的一把刀在处置他凌迟之刑。 “学生愚昧!” 那人除了认错,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做过的事,谁还能安安分分的成为过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夫教不好你了。” 比斥责更狠戾的,是师者的失望。 那人颓废的退出去,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的学生会是什么下场。 能在战场上生还,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但说破了天不过是个女娃娃不懂规矩,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他重新做回到桌边,提笔补完剩下的文竹,尽管小心,还是有一滴墨水在他意料之外滴了出去。 茶楼的生意一直到傍晚都未曾减少半分,往来过客把外面的烟火气全全带到茶楼,连带着厢房中也让日暮和气染上了暖意,只是难窥其下百丈悬崖冰。 若不是江缔的银两给的足,整整几个时辰,这间厢房不知会换多少客人,她们也不会在这里打发时间了。 自然,楼下的老段铺子前刀起刀落砍着面前的猪肉,刀刀的力度都恰到好处,二两肉绝对不会多出一点碎渣。但来往的行人看不出他的心不在焉,在楼上守了他半天时间的江缔同脉婉惜却是把他的神色异常都看在眼里。 屠夫只杀畜生。 老段是个屠夫,他只杀畜生。 时间离暮时越来越近,东市的人无论是商贩还是行人,归家的归家,留店的留店,除了像茶楼这般日日夜夜都开着的,比起来时,已经少了好些人。 此时再看街上,视野开阔不少,江缔手搭在窗台上正准备起身,眼光却突然停住,有人闯进了她的目光中,不怀好意。 如果江缔没猜错,至少他现在没有继续遮遮掩掩,文竹在他身上全然没有了苍翠之感,反倒是多了几分垂暮,跟主人的神态比起来,也算是相配。 毕竟那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只是往前走,其余什么也不入眼——直到他对上了江缔打量的目光。 只一瞬间,江缔并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想法没错,不过那眼神中“算你走运”的意味简直要爬上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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