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注意到苏槐歌从进门开始的小动作,她想做什么,甘元也多多少少料到了。 “从京城到平阳关,数日路程,粮船不动,大军就没有把握即刻出征,若是耽搁了时辰,到时候怪罪下来,岂不是有损诸位大人忠义之名”。 甘元顺着话头道,都是在官场做官的,一屋子的人八百个心眼子都不够分,忠义有么?自然是有的,敢赌么?老谋深算的狐狸,自然不敢放手一搏。 “你……” 还有人想反驳,但董添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多亏甘夫人提醒,我还有一事未言”。 说罢将一封早已拆封过的信送到都水令手上,最后停在每一个官员手里,不出一盏茶时间,所有人都会知道信上是什么内容,都会知他们的优柔寡断,不如一个被评判的女子。 “今日擅自闯进来,是臣妇之过,望大人海涵,臣妇他日必定上门请罪”。 话到如此,多说无益。 苏槐歌本来想直接一走了之,但是脑中忍不住回想起信中的内容,背身道:“若我有诸位的先机,这世间早有我一番天地”。 可惜无人愿分我一杯羹,那就叫我自己去争,既然山不见人,那就逆风而上。 “父亲,孩儿告退”。 董添无数次的深呼吸,依旧平定不下内心的跌宕。 “大人,下官有一言……” “大人,下官请命……” “……” 虽说是告退,但两人还是在小巷子里见面,甘元不妨碍她二人,便就在巷子口等着。 “董公子好生威风啊”。 苏槐歌手中是一朵被吹落的花,脏是脏了些,却花瓣未残,风韵犹存。 董添站在苏槐歌一米远的地方,垂眼不语,拱手才道:“甘夫人谬赞”。 “不是谬赞,今日之事,多亏了董公子”,苏槐歌本就要来都水令这里闹这一遭,但谁知江缔先手准备,虽然不是坏事,但也确实让她惊讶。 “不管我事”,董添摇头,“望甘夫人哪日若是见到将军,带我一声对不起”。 苏槐歌欣慰摇头,果真孺子可教也,她将那支花别在头上,虽从地底而生,依然在高山之巅“董公子不必介怀,江将军既然给你这封信,便说明她早就不念了”。 “也说明,她信任你,”苏槐歌走过董添身旁,轻声道“很高兴,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说罢,苏槐歌错身过董添,向甘元走去。 董添回忆起那日之事,当时所说句句话语皆如封刀一样割着他现在的血肉,那掉的肉叫偏见,流的血叫世俗。 他长舒一口气。 “谢谢”。 董添,还是甘元,实际上并没有帮什么忙。 苏槐歌笑着问道自己的花可好看,得来的是可定的赞许。 从始至终,都是所谓女子,如那朵花一样,争艳,却百花齐放,能互相帮助的盟友。 第78章 敌动 “原是你提前给董公子写了信,”陆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往日这些事情都是宣静说与他听,现在他没心思,宣静人又“不在”,简直是信息闭塞。 “其实也有赌的成分,但凡他不肯配合,我就是自取其辱”江缔抚摸着手上的红绳“但是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以苏老爷子的影响力,苏槐歌独身前去一遭并非一无所获,但江缔要的不是收益平平,她要大获全胜。 朝廷有蛀虫,但不缺明事理之人,董添作为都水令之子,很大程度上能左右事情结局,再加之她和苏槐歌推波助澜,粮船一事就此解决。 “好计谋”,陆时一边说,一边余光向左方看去,“自我从封山来已经快半月了,阿朝,敌不动,就只能逼他现身”。 这番话看的有些突兀,而江缔却应和点头“也是,主将扎营在一起,这不是赶着让人一网打尽么”。 封山一役之后,阿史那孚就已经放弃了这块地方,不过江缔笃定阿史那孚不会是真的被逼无奈不得不放弃,不过这样也好,搭起来的戏台子,就等一曲好戏开场。 “难保突厥现在于封山置之不理,以后会不会打个措手不及,不如还是我去守着,以备不时之需”,陆迟那认真担忧的样子跟真的一样。 江缔自是听懂他言外之意,应和道:“有理,粮草已经送到了,想必突厥的重心是要放在封山上,少了这么一个交界地可不好受”。 然而封山反倒是最不用担心的地方,突厥领将早就弃城而逃,就算是最近的突厥大军也没办法一时半会赶回来,封山简直是囊中之物——或者换句话说,封山一直是翊朝的领土,自始至终未变。 但同河不一样,本身处于两军都不擅长的水路上,打起来不是比经验丰富,比的是随机应变,破了同河关就能直至王都,别提边上的百姓关城了。 赵嘉明虽然是个值得信任的老将,但到底有旧伤在身比不了年少轻狂,他只能做第一层掩护盾,至于第二层的利甲,另有其人。 她与陆迟,两个人必须分守在同河与平阳关城。 不过现在,陆迟显然对封山“更有兴趣”。 “既然你马上又要走了,那就陪我下盘棋?就当做我给你送别了”江缔一边说道一边吩咐秋娘将棋盘端出来。 说起来,她和惜娘好久都没有对坐闲谈过了,江缔不是个圣人,她心底到底还是惦记着那点儿女情长,那日喝酒,差点将天上的月亮认错。 耳边有风声略过,二人都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那就承蒙将军关照……”陆迟本想打趣江缔一番,话说一半却感觉有谁在看着自己。不是同刚才一样的冷冽肃杀,是眷恋……亦或是他形容不上的感觉。 那又会是谁的目光? “既然承蒙关照,那就请陆将军下次拿剑跟我好好打”,江缔看到陆迟的停顿,但到底没说什么。 “好”。 大概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陆迟落子。 “阿朝就这么笃定能逼的阿史那孚有动静”? 江缔琢磨着下一步子“自然”。 她坦然落子“阿史那孚不急,就总会有人急的”。 陆迟继续下子顶上。 毕竟,执棋人和愚蠢的棋子,既然暂时动不了对手,就先从未定的局面,破了他摇摇欲坠的棋子。 城外撷岚苑 “姑娘,天冷,您还是要多穿几件衣服才是”。 葶苈手里一边给脉婉惜披上大氅,一边好奇的探头跟着脉婉惜的视线去寻找她目光的终点。 而后葶苈发现,那是天上的月亮。 “葶苈,多谢你这几日一直留在撷岚苑帮忙”,脉婉惜拢拢身上的衣服,凭栏望月“你又不要我送的礼,又不受金银,要我怎么答谢你好”。 “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小姐出征之前特意吩咐葶苈要帮姑娘的忙,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哪里还需要姑娘答谢呢”,葶苈哈出一口冷气,乐呵呵的看着脉婉惜。 脉婉惜也跟着笑,她的视线转移到葶苈身上,看着对方通红的手不由分说把手炉递过去“傻丫头,你家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怕我是个心思狠毒的,诓骗你家小姐么”? 从第一次见葶苈脉婉惜就感觉到了。 小丫头什么都好,精明能干忠心耿耿性格开朗,唯一欠缺的一点就是主见跟着江缔走,虽然江缔已经不止一次劝她可以不用事事绝对服从,但这丫头就是不听。 江缔嘱咐她照顾脉婉惜,几十里京郊,说来就来。 虽为主仆,可这般唯命是从,总有一天会被人趁虚而入。 葶苈眨眨眼,思索片刻道:“不怕”。 她外头冲脉婉惜笑道:“小姐是吞凤之才,万不会做损人利己的事情,葶苈相信小姐,姑娘是小姐的至交密友,葶苈自然也相信姑娘不会害了小姐”。 “就算有一天要为小姐死,葶苈也在所不辞”。 葶苈说这话时两眼放光,掷地有声,仿佛下一秒,她就能为江缔挡去暗箭,让她的小姐永远生光。 “好了,快别说了”,脉婉惜无奈的捂住她的嘴,哭笑不得,两个人凑在一起,“你们家小姐教你来照顾我,也是把你吩咐给我,可听好了,以后不允许随随便便就说什么死不死的,大好的年纪不想着怎么风风光光的活,反而想着怎么体体面面的死”。 脉婉惜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葶苈的脑袋“知道了么”? 葶苈“哎呦”一声,捂住脑袋,装作泪眼婆娑“姑娘好狠的心,葶苈听明白了”。 脉婉惜知这是闹她,拉着葶苈下楼去“是是是,我好狠的心,还望在下的糕点你莫要嫌弃”。 “姑娘说什么呢,什么狠心”。 葶苈嘻嘻哈哈的跟着脉婉惜下去,余光瞥见一丝明亮,她似乎知道姑娘和小姐,闲时望月,在念什么了。 突厥帅营 一声惊弓,血溅三尺之处,是尸首满地。 阿史那孚冷漠的擦拭着刀上的血,脸上满是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以至于那些在战场上十分常见的肃杀之气,在他身上显得突兀又违和。 “这是这个月多少回了”? 轻飘飘一句话,就是生死之间的筹码。 近侍忍住自己发颤的声音“回少汗, 第四回了”。 原来都有四回了。 看来他那病痨鬼父汗和那两个蠢货一如既往的脑子不好使。 从第一次失败就应该意识到这点手段根本动不了他,别说拿回自己的权利,就是一点血都溅不到他身上。 “查清楚这次是谁了吗”? “是大王子”。 难怪这么锲而不舍,看来在坚持这件事上,阿史那骨一向有天赋。 不愧是他的好父汗,到头来落得个缠绵病榻,同室操戈的地步。 “父汗怎么样”? 阿史那孚把剑扔给自己身边的人,自己回帐坐在榻上,拿着本书仔细观看,好像刚刚杀人不眨眼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可汗三日只醒过一次,期间服了药,用了些水,按那边说的,可汗可能熬不过今年冬天”。 越说近侍额头上就越有细汗冒出,怎么都止不住,生怕阿史那孚下一秒又要做出什么吓人的举动来,帐外冲天的血腥气一次次的提醒他,阿史那孚是个疯子。 “这样啊”。 阿史那孚思索片刻“看来也不能再拖了”。 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撑到自己“大计”成真那一日。 他父汗是个傻子,但不得不承认,给他铺了一条好路,要不是现有突厥可汗妄想架空翊朝朝廷在前,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插这么多内应——可惜的是已经被拔出了一个。 “翊军的动向呢”? “翊将陆迟昨日起驻守封山,翊将江缔照旧留守帅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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