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缔知道了。 陆迟只不过是杀了对面数人罢了。 也不知道是上头了还是单纯看对方好欺负多杀几个,总之江缔受到信的时候从没觉得天这么干燥过。 “总而言之,封山是囊中之物了”,陆迟放下酒杯,就算已经五六杯下去,他依然还是跟未曾进酒一样淡然“现在要防的,只有同河”。 “不错”,江缔顺手端起自己那装了几滴酒水的杯子,走到地图前“同河离西关最近,越了西关就是平阳关的驿道方向,从我军的角度去的话,实在西关关口”,江缔用干净的毛笔沾上一点酒水点在西北“西北边就是突厥驻扎的地方,甚至连同河都没越过去,几乎是一点风声就会交战的程度”。 同河对岸,就不像西关这边那么方便了,对岸人烟罕至甚至环境都只能用不堪言说来形容,别说是驻扎作战了,就是住上几日都难。 对于突厥,地形紧密空地少,对他们游牧之人是牵制,对翊朝来说,对岸有百姓城,把战火引过去,必然遭天下人唾骂。 除了痴傻愚笨的,江缔几乎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选择去对岸安营扎寨。 “封山就罢了,毕竟还是陆路之地”,陆迟一场仗打的说不上多尽兴,毕竟缴械投降实在是没意思。 陆迟盯着地图上的同河“突厥没有水军不善水路,在同河边上安营,就算阿史那孚想要扩大领先战地,拉长战线难以回防不说,临水岂不是自讨苦吃”。 “要是跟封山一样,阿史那孚想抛砖引玉还能理解”,江缔掰手指“但同河一带他就费了近十万的兵力驻扎,阿史那孚再怎么心思异于常人也不会蠢到浪费自己的兵”。 阿史那孚的大军在平阳关正对面,整整二十几万,像是豺狼虎豹一样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猎物妄想着某一天可以拆吃入腹,却不曾想过究竟谁才是猎物。 “他倒是聪明”,陆迟抱臂“突厥不善水攻,翊朝同样是陆战为主,不善水战,两败俱伤的法子真不愧是他”。 江缔沉思,也不忘给自己和陆迟倒酒,陆迟说的没错,翊朝同样也对水上作战不堪熟练,但陆战免不得在人数上有压制,更是耗费时间。 但出人意料,永远都是最好的法子。 “如果阿史那孚报的是这个心思”,江缔随手拿起边上一张残废的纸,在手上摆弄“那就赌一把”。 陆迟定眼一瞧,江缔折了个纸船,不偏不倚的放在同河之上。 陆迟瞬间会意“我若没记错的话,军中还有些火药留着不是”? “是”。 两年前大荒想偷摸着打平阳关,准备了一兜子都火药,结果太心急不光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还伤敌一人自损八百,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最终的结果就是一切归翊朝所有,大荒也递了称臣书。 “我还去前线高低坡看过”,江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出来一个沙土堆积起来的沙坡,虽然小,但不得不说十分还原——唯一一点不足就是碰不到水。 “突厥想要交战,至少先费点时间越过这个小坡,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能乱了节奏自然好”。 陆迟看着比地上的沙土还要更深一点都沙坡,再看江缔桌上的水就了然了“这东西看着牢固,实际上一点柔如无骨的东西就能毁了它”。 说话间,江缔对着自己辛苦了几个时辰做出来的东西毫不怜惜,将桌子上的水无情的倾泻而下,沙坡霎时间随着水流崩塌,流在地上,深黑的一片像是榻的血。 “要是人站上去了,脚下不稳当就不好了”,江缔看着心情愉悦,阿史那孚不是喜欢玩阴的么,那就阴到底。 陆迟无声的鼓掌,道“我看多加点料也不是不行”。 江缔一副“还得是你”的表情看着陆迟。 陆迟喝尽最后一杯酒,毫不留情的拆穿“看我做什么,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江缔:“那倒是”。 两个人明明是正儿八经的领将,结果在军帐里就像两个准备捣乱的顽童一样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但二位本人是很满意这样一报还一报都方法的。 “眠晚,西关那头可能要烦你去了”。 言归正传,赵嘉明再怎么靠谱也是旧伤加身的老将,江缔不能拿整个西关将士的命开玩笑,只有叫陆迟去。 成帝不是没分配将领,只不过都被她指派去大大小小的关口以防敌袭,陆迟靠谱,也只能是他。 陆迟十分平静,似乎还有些隐隐的期待“属下领命”。 江缔莫名被他这句“属下领命”给搞得怪不自在的,明面上还好,但是私底下总有种陆迟不怀好意都感觉。 “私下就不必了——继续喝啊”。 江缔摇头,一边把那坛子酒送到陆迟手上。 “喝也喝了这么多了”,陆迟拿起江缔做了手脚的杯子,在江缔心虚的眼神中拆开了里面的夹层“这是嗣宁的杰作吧,早五六年他就这么玩过了”。 江缔心里暗暗想揍“远在”京都的宣静。 果然信宣静就是她江缔最大的错误。 “阿朝,你找我喝酒,是为什么”? 江缔把心里欠揍的宣静踢出去,面色忽然正经起来,“不知眠晚可听过借酒消愁”? 陆迟点头:“我有什么可愁的”。 江缔确实说不出来他有什么可愁的。 但他会在出行前特意去看一眼别庄的陆皎殊,会连靖国公夫妇最后一面都不见,甚至会跟宣静起争执。 “总归酒喝了,顺畅些”。 江缔拍拍陆迟的肩膀“不必着急现在就去西关,休息几天无可厚非”。 她可不想人没在战场上怎么样,先心力憔悴了。 话是这么说,但江缔心里清楚,陆迟也如明镜一般。 什么叫借酒消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第76章 千山 京都明明还是晚秋,可天公就像是闹了脾气一样,一股脑儿的把边境的风沙带到京都来,瑟瑟寒风,叫百花摧残,冷风凌冽。 撷兰苑的人还是照常的多。 天气闹人心不错,可这样的天气能因为一首曲子改变好心情自然也是值得的,纵使有人不愿意出门,也有大把的人顶着风也要来听上一曲。 而不管是一日什么样的主题,都会有雷打不动的一出戏——《惊弓》 听说是撷兰苑的苑主亲自编排,更是一曲金戈铁马烽烟万里,气势一绝,因此从没人听腻过。 只不过今日唱戏的不是脉婉惜而已。 脉婉惜大点好前头戏楼,就回了自己房中,她平日里的步子受练艺底子的影响,看上去弱柳扶风实际上稳如磐石,但现在却有几分漂浮来。 不激动就怪了。 脉婉惜紧紧抓着手中的信。 很远,但是风尘抵不过思念。 脉婉惜深吸一口气,打开江缔的信。 “见字如晤,展信安颜” “请惜娘台鉴” “晚秋已过,初雪将至,惜娘切记添衣保暖,莫要叫寒风伤了自己身子,撷兰苑事重,惜娘可代葶苈帮忙,累坏身子得不偿失”。 “边境一切安好,突厥按兵不动,惜娘无需担心,不出四月,我必回朝与惜娘相见,惜娘若是思念,可抬头看看月亮,或许,就能看见我也在望着你”。 “惜娘安心,却还有一事……” 江缔熟悉的笔迹跃然在纸上,奔波而来的信件上头似乎还掺杂着黄沙的味道,可脉婉惜只知道,江缔念她,思她,明月之下,还是她们二人遥遥相望。 那封信很短,短到江缔的思念在纸上诉说不完,那封信又实在长,叫脉婉惜远隔千里也读不完。 脉婉惜的胸膛起伏渐渐有些变化,但最明显的变化还是她眼中忽然明亮的眸子,她固然希望江缔的信上所言皆是边境的好消息,但又何尝不希望来人的笔迹是平安的。 “将军利甲可吞胡”。 脉婉惜深吸一口气,讲那封信仔细的叠好放到一个小箱子中,若是有人听见她念的这一句词,必然会有人认出来,这不正是这几日撷兰苑里常常唱的那一曲《惊弓》的唱词? 脉婉惜远在京城,能做的只有在心里祈盼江缔平安,这一支曲子唱不到万里边境,那就一直唱,总有一回江缔班师回朝会听见的。 脉婉惜又念起江缔信中的最后几句话,江缔是个容易害羞的,这一点就算在信中也照样一览无余 ,脉婉惜甚至都能想到江缔在一笔一划间为自己的文字羞红的脸。 不过同一张书信,凡是涉及到了正事的话,江缔就不会再那么缠绵了。 脉婉惜看看镜中自己的衣裳,虽然算不上华丽,但如果要长时间走路的话还是太过拖沓了,还有这头上的簪子,也得拔掉些去。 她愣了一会,那人应该也不喜欢素未谋面的人这么张狂吧。 脉婉惜自认不是个性子内敛的,可也实在没办法叫她这么快就去面对这个人——她名义上的父亲,丞相季玉山。 不过谁也不知道到底先到来的会是什么。 “苑主”。 “丞相府的人求见”。 脉婉惜整理头发的手顿住一瞬间,而后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秦苑夕几日前已经见过季玉山了,看样子她娘跟季玉山相处的很好,从季府回来秦苑夕也不是没劝过脉婉惜去见见自己的生父,但见不见是脉婉惜的自由,所以秦苑夕给了她拒绝的权利。 但毕竟血脉相连,总要见上一面。 脉婉惜重新收拾好自己的仪容,推开房门就看见了撷兰苑的下人和他身边的陌生人——想想也该知道是季府的人。 那人看上去是季玉山身边的亲信,且是早就知道脉婉惜和季玉山那么一层身份在的,明明她现在还只是个伶人,对方却恭恭敬敬的行礼“打扰脉姑娘,我们丞相有请”。 脉婉惜轻福身回礼“有劳”。 对方也不拖沓,引脉婉惜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尘起飞扬,脉婉惜看着渐行渐远的撷兰苑,攒紧了手中的书信。 曾经多少次路过那座府邸,却不曾有一日想过自己竟然还会与它有关系。 一炷香时间,“季府”两个大字就出现在脉婉惜面前,门口早就有得了吩咐的下人,一见她下车就迎上来“脉姑娘这一路来没什么不适吧”? 看那紧张的神情,反倒叫脉婉惜不知道待会怎么面对那人了。她摇头轻声道:“并无”。 那小厮松口气“那便好,”说罢侧身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来“脉姑娘,请吧”。 脉婉惜沉静片刻,跟在小厮身后走了进去。 她唱过很多戏,悲欢离合,久别重逢的戏码也见过不少,但真的那些华而不俗大建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脉婉惜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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