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他是真的,回不去难受也是真的。 知道有父亲在府上,知道葶苈在惜娘身边,可她心里那一抹月光挠的她心痒痒。 “……阿史那孚的亲生母亲,是中原人”,阿史那骨咬牙“或者更详细,她是隋叶城的人”。 江缔心下好笑,这么一个偏远点小城,连本朝都鲜少有人知,反而一个外邦人了如指掌。 “继续”。 “我父汗年轻时曾乔装去过中原,正巧碰上城中祭祀,而那次的贡品,就是阿史那孚的母亲,”阿史那骨冷笑一声,“那个女人很聪明,但也仅限于此,她以为我父汗会救她,可实际呢”? 江缔明白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她认为的救世主,不过是借她搭建一个桥梁,为自己以后的成王之路增添便利,所谓获救,不过是跳入另一个深渊。 “这座城落后贫穷,甚至鲜少有人读过书,所以你父汗明白,他可以将这座城,作为他打开翊朝国门的筹码”江缔的手一下下敲在扶手上,正如她现在一般,看不出喜怒。 “就算他的母亲是隋叶城人,也总该知道你父汗是外邦人,帮外邦人做事,她难道不知道轻重?” 话一出口,一种怪异的感觉在江缔心中疯长,她连命都快没了,人在溺水的时候如何不是抓着救命稻草,而不是岸上的人指责她不该拉一根野草。 但那毕竟是她的国。 江缔轻摇头,这问题恐怕再过几百年都不会有个正确答案。 阿史那骨道:“自然,阿史那孚根本就不是在突厥王城出生的,他是个生在异地的混血儿,”他说到这里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后又化作一声讥笑“你不知道吧,那女人知道我父汗是突厥人的时候,第一件事做的就是……” 他好像知道自己会命不久矣,说句话也要拖拖拉拉故弄玄虚。 “如何?” “寻死。” 从阿史那骨嘴里说出来的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在江缔心里砸出了巨大的坑。 “她叫什么?” 江缔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无名,只知她姓于。” 但就是该问。 “好,”她深吸一口气,“那你说,于氏怎么死的”。 既然会扯出今天这番,于氏那日的自戕就并没有成功。 “自然是为我父汗铺路”,阿史那骨的语气好像在说什么平平常常的事“我族有祭祀之礼,于氏作为命定之人,供奉上天是她的福气”。 “阿史那骨”! 一把还带着寒意的剑霎时间横在了阿史那骨脖颈前,甚至不用刻意去看就能感受到这把剑的主人浓浓的怒意。 “活人祭祀伤天害理,你竟还当平常闲事诉说,你坐在高位上,夜半不会有厉鬼回魂索命吗?!” 阿史那骨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哆哆嗦嗦的抬手想把剑推开,可惜那没出息的主人还没抬过腰腹,那只手就无力的垂下。 江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明明对方只是一个跟她素不相识,甚至细究起来还是仇人之母的女子,为她可怜?为她痛苦么? 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被祭祀的女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最后客死他乡,还是因为祭祀。 一个充满偏见,野心,和自私的仪式。 或者说,屠杀。 是因为于氏不得善终。 还是因为被逼无奈的李扶棠,死于非命的上官阳,郑千堂护不下的妻女,还是-- 因此颠沛流离的脉婉惜,和千千万万葬身鱼腹是女子。 她不明白,但痛苦和愤怒涌上心头,叫她恨不得即刻杀了面前的人。 最终阿史那骨还是没有血溅当场,但江缔的剑也不曾放下“说清楚,什么祭祀。” 阿史那骨脸色缓和,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最终没敢再有什么反应“我族历代君主都要向上天表其衷心,为一国之主,不能贪恋女色囿于私情,所以献祭自己心爱的女子,以证明自己德以配位”。 说完,连阿史那骨自己都笑起来。 “我父汗也是人精,不敢动我母亲身后的家族,就随便找个替死鬼来完成仪式,结果呢,自己被替死鬼的儿子弄得半死不活--” “我若没记错,突厥已经数年不行此仪式,”江缔自言自语的说道:“果然跟你爹一样,是个没用的东西!” 阿史那骨有一瞬间怒目圆睁,只不过在尊严和命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阿史那孚十几岁时去过一次中原,或者我说准确些,去过隋叶城,你可知此事?” 阿史那骨点头“谁知道那小杂种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去,反正也没人在意他,就是死外面也无所谓,结果他回来了,性情大变的回来了”他回忆道“那天阿史那孚在宫里杀了十几个下人,从那之后,就成了个疯子”。 “也从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于氏在异国他乡还留下那么些温度,有人曾告诉过阿史那孚,他的母亲如何惨死,那悲剧的源头有多么残忍。 所以他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踏上了去隋叶城的路,而在那里,他看见了一场活人祭祀,看见那些女子身上火红的嫁衣是怎么被染上鲜血和尘埃,看见那些女子泪流满面,然后被绑住手脚,缝住嘴巴,绑上巨石推到水中。 而后众人跪地高呼神明显灵,而那些枉死的冤魂却永世不得超生,她们被所谓信仰,束缚在了名为偏见的地狱。 “后来父汗在翊朝的事物,他就一点一点夺过去,再后来就是你现在这样”。 “堂堂第一女将,跟一个疯子玩把戏。” 是啊,阿史那孚是个疯子。 江缔冷眼看着阿史那骨,忽的手上一动,一条血痕出现在阿史那骨脸上。 对方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被江缔打断:“有些话不会说还是别说了,惹人不快,大王子殿下,现在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你”她用剑戳了戳阿史那骨的肩膀“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战俘罢了”。 说罢不顾身后人的惨叫,江缔径直离去。 看到了那些惨状,性情大变又如何,他依然成为了一个刽子手,一边落泪一边落刀,真是可笑。 这笔帐,她记下了。 江缔转头看着无边的大漠,唯有一轮明月长挂于天。 “惜娘,万事小心”。 她顿了顿: “等我回去,再向你赔罪”。 第83章 万变 这已经是离京的第几个月了? 陆迟不知道。 他又有多少日未曾安眠过,有多少次闭眼,浮现的都是爹娘那张被名誉钱财蒙蔽的脸,再抬头,他身上是重重的靖国公府,几天?几个月?几年? 陆迟有些喘不过气。 好在他终于可以结束一切,他陆迟不欠任何人。 那束炽热的目光,依旧在陆迟看不见的地方,代替主人传递思念。 “姑娘,怎么了,小姐说什么了?” 葶苈站在脉婉惜身旁问道,往日里小姐来信,姑娘虽说不会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但总有几分温情流露,哪像现在这般深情凝重,那眉毛都蹙起。 “无事,”脉婉惜将那封信握在手里,良久才装作不经意的收在衣袖里,“阿朝说现在局势不好,我担心他。” 葶苈闻言安慰道:“姑娘放心,小姐不会有事的”。 脉婉惜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初,就像在台上表演,上一秒还在梨花带雨的哭泣,下一秒就能破涕为笑,悲欢喜怒,不过各色面具。 “葶苈,我们好久没去丞相府拜见了,正好今日有时间,陪我去一趟吧。” 脉婉惜说是询问,实际上话一出口,她人就已经在门口,天已入冬,身上的水蓝大氅将身形完完全全藏住,若不细看,是不会注意她里头妃色的袖衣的。 “是,姑娘稍等。” 葶苈不知道脉婉惜为何突然要上京,明明今日烦事众多,明明她与季丞相并不熟络,难道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葶苈加快了脚步,既然脉婉惜如此急迫,那就按姑娘说的做。 江缔不会诓骗脉婉惜,脉婉惜也不会害了江缔。 而脉婉惜此刻站门前,片片雪花落在她身上,脉婉惜伸手接住一片,顷刻间就在手中消融。 就像,千千万万的百姓。 “姑娘,车马已经备好了。” 葶苈一边说着一边给脉婉惜又加了一层衣裳,今年的冬似乎格外的冷,连京都都尚且如此,边境就更不用想是什么样的寒凉了。 脉婉惜端着手炉,站在车前,却迟迟不上去,看的葶苈疑惑不止。 她凑到脉婉惜耳边轻声道:“姑娘怎么不上车?” “没事。” 脉婉惜莞尔一笑,拉着葶苈的手消失在了马车前。 不多时,那辆精致的马车就缓缓的向京城行去,在寒风的洗礼下,还没走出几里路,车顶上就已经堆上了厚厚的雪,不过说来奇怪,前面的车夫一动也不动,就像……假人一样。 远京之地很难见到这样富贵人家的马车,就算有大雪遮掩它也依旧十分显眼。 “嗖——” 一声惊响划破风声,毫不留情的穿过窗帘,直直的朝着马车内部而去。 而后,一石激起千层浪,须臾之间万箭齐发,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去破坏这辆无辜的马车。 不过,马车前面的稻草人掉下来啦。 掉落的瞬间,雪白的玉树上出现许多黑影,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跟那日在江府被擒获的人,身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等到他们意识到上当受骗时,目标早已远离。 至于马车的主人。 另一个乡间小路上,有牛车慢悠悠的拉着草垛,上面坐着两个蜷缩在一起的人。 是脉婉惜和葶苈。 “姑娘早就预料到了”? 葶苈的声音带了些哭腔,就算她的主子是如何英姿,她本身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脉婉惜安抚般的握上了葶苈的手,只是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别慌……他们一时半会追不过来的,等到进了京,一切就好了”。 话虽如此,此刻离京城,最少还要再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足够那群人将这山地翻遍了。 “姑娘,可是小姐信中所求”? 葶苈深呼吸几次,告诫自己万不能再如此胆小怯懦,她可是要保护脉婉惜的。 “是,但也不光是因为阿朝,”脉婉惜回忆那上面的名字,轻声道:“阿朝送来的是突厥安插在我朝的探子名单,如今交战在即,断不能再留着这些逆臣,不然,对于前线还是朝廷都有不利”。 葶苈听闻瞪大了眼,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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