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堂双手举在头顶挥舞,难以想象他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跟愧疚,悔恨,恐惧,贪欲这几种复杂的情绪日日相伴。 那个逃出去的水娘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阿史那孚不是突厥人,可也不是翊朝人。 脉婉惜早就知道的。 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除了那一人,颂章呢,她拼了命逃出来,结果只是随随便便一句“不得善终”就了结了她的一辈子。 “我会向陛下请旨”,脉婉惜站起身,撇过酸涩的眼睛不再看他“救那些女子”。 不是为了郑千堂的妻女,也不是为了颂章,是为了千千万万个一出生就注定命运的人,至少,给一个选择的机会。 “小姐高明!陛下圣明!祝将军凯旋!陛下圣明……”余光瞥见郑千堂在不断磕头,用力之狠,每一次抬头都带着血液飞溅。 直到一阵短暂的宁静后,忽然传来一声“咚”闷响,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的缘结束了,他的孽却远远不止。 脉婉惜觉得身上有些无力,如果不是她恰巧得了戏院的差事,如果不是母亲抵死相护,她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尚且如此。 阿朝在前线拼命,所以她理当做些什么。 脉婉惜一步一顿的走出天牢,在看见外头阳光时先觉有些刺眼,抬手遮挡,在缝隙间,看见了远处红色的身影。 她放下手,季玉山焦急又有些局促的深情落在脉婉惜眼中,郑千堂说起妻女时泪眼汪汪的样子在她脑中一次次循环,最后又化为一摊水,凝成季玉山的模样。 还好,她们还都在。 或许季玉山不会像郑千堂那样疯癫,但他会在生出华发之后,郁郁而终。 脉婉惜大步向季玉山走过去,衣袂蹁跹。 季玉山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早就做好了被脉婉惜拒绝的准备,正在酝酿说辞劝她同他一起走。 脉婉惜冲父亲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朗声道: “爹,跟我去看看娘吧”。 第86章 交锋 平阳关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大阵仗了。 上一次,它吞了宥阳公主的命,这一次又是怎样的暗潮汹涌,两军统帅在其中一个人头落地前,都是未知数。 阿史那孚已经几年没在阵前了,突厥那些牛鬼神蛇就足够他活动,这么一想,开战以来,突厥军竟还是第一次上前线。 明明是要动手杀人的事,他却反常的穿了一身宽袖,两手虚掩在袖子里,倒不像正常样子。 平阳关地形不好,高低不平,几里外还有前朝火药炸出的天坑,实在难打--当然是对突厥来说。 前头有一道小斜坡,阿史那孚神情微动,放缓了整个行军速度。 第一列的人已经要过去,看样子无事发生,然而只在须臾间,万箭齐发羽箭满天,像及时雨一般无情的落在突厥军阵上。 不过有些经验的人就能看出来,这些箭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目的是威慑而并非杀敌。 阿史那孚皱眉让手下清理了一命呜呼的人,自己骑马上前。 “殿下,前方恐有埋伏,不可啊”! 副官神情有些紧张,看看阿史那孚又看看前方。 阿史那孚无所谓的笑笑:“她的目的不就是这个么,既然如此,遂了她的愿便是”。 说罢策马越坡,身后的副官等人不得已也只得跟上。 并没有埋伏。 阿史那孚在上坡的那一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对手-- 江缔在军阵最前列,玄甲红缨,墨发高束,面色漠然却不失冷冽,身下的高头大马衬的她更加英姿飒爽。 “三殿下果然机敏,”江缔不掩嘲讽的说道:“比你那个哥哥好多了”。 阿史那孚像是听不出弦外之音,一副受用的模样:“江将军女子英才,自然不能小觑,刚刚可是给了好一顿下马威”。 “看来江将军都知道咯”? 整个沙场寂静无声,只有他二人对峙的凛凛风声。 江缔眼中寒霜渐起,面色不善,淡淡开口:“不多说些什么’以水化沙‘的无稽之言,怎么能蒙了你的眼,当真以为我江缔女流之辈就不识军政,能任你拿捏不成? “从到达平阳关那日起,你的人就在营长外徘徊,我和眠晚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江缔将手上的红缨枪正对阿史那孚:“你的人我还给你了,你欠的债也该还了”! 阿史那孚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态度,只不过眼神中多了几分兴奋:“既然如此……” 话未必,人先行,他身下的战马已经冲了出去,江缔上阵应战,毫无疑问,风波起,两军对垒,厮杀在一起。 阿史那孚手上的是一把长月弯刀,在他手里挥舞间却像个蛇一样神出鬼没。 他挡住江缔的枪头,开口道:“何必这么拼命,你不过是个女子,就算赢了又能怎么样,不入青史不列名臣,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江缔转枪将阿史那孚挥来的弯刀打偏,又一刻不停歇的突刺上前。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阿史那孚一向攻心为上,一来就往心窝里扎,实在是卑鄙。 不过,从前的江缔可能会自卑怀疑,但现在的领帅江缔不会。 她一枪挑起阿史那孚的右边衣袖,锦帛破裂的声音混在枪头没入阿史那孚右肩的声中。 江缔嘲讽的笑道:“你除了逞口舌之快还会什么?就算史书上不能留下我江缔之名又如何。凡我翊朝臣民,为国效力乃分内之事,何来事事论功行赏一说”! 就算青史自私的抹去她的姓名,平阳关的百姓,江家的士兵以及这片土地,也永远会记得那个前无古人的女将军--江缔。 阿史那孚嘴角渗出血,不怒反笑,手上进攻动作不停,从喉腔中挤出来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旧字字诛心。 他一刀挥去江缔的枪,接着余力向江缔头上招呼“想不到过了几个月时间,江将军就变得这般豁达,”铁器碰撞的声音在他们二人中响起“徒劳一辈子,就算你是翊朝的第一女将,自你之后呢?女子还不是困于**,不得自由”。 阿史那孚似乎格外在意自己的衣袖,哪怕肩膀处已经伤痕累累,那突兀的大袖除了沾上些灰尘,完好无损。 “那位公主殿下,生前为众人之不解,死后被当做叛道离经的典范,江将军,你说”阿史那孚的双眸虽然带笑,笑意直达之处,确却是像苍鹰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江缔表情中的松动。 “她为了什么”? 江缔手上的枪偏的方向,原本的进攻路线不得不转手挡住阿史那孚的刀,连人带马向后推了几步。 为了什么? 宥阳公主为了什么? 她江缔为了什么? 阿史那孚似乎十分满意当下的结果,腕上用力刀刃就朝着江缔脖颈处挥去。 预想中的血液横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铁器相交的清脆响声。 “以前没发现,原来你废话这么多”,江缔右手持枪,左手拔出身侧的配剑横在脖颈前,挡住了致命一击。 她左手挥开阿史那孚的刀刃,眼中印出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血色“你就是这样蛊惑郑千堂的?一张嘴皮能说会道,怪不得他那般胆小如鼠之人会为虎作伥,犯下如此大罪”。 阿史那孚不语,只是先前眉眼中挑衅逐渐化成解不开的冷冽。 “不愧是你江缔,若当年宥阳公主有你这般心性”,阿史那孚的语调一点点下沉,但哪怕耳边风声阵阵江缔也还是能听清几年前的刀刃向她袭来“她也不至于死无全尸,后人唾弃”。 江缔面色不改,连手上的动作都不曾有偏差“宥阳公主以身殉国,乃我朝荣耀,是不是后人唾弃,凭你一人之言可无法言断”。 江缔起身借着马背,持枪朝阿史那孚刺去,没能刺入对方心脏,转而借着兵器撞击的力度翻身回马上。 “至于我,是功是过,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或许三四岁的江缔不敢想自己以后可以舞刀弄枪戎马边疆,十五六岁的江缔也不会想到以后自己会为一军统帅,心定气和的说出这番话。 但是二十岁的江缔会替自己回答,她早已无畏。 是生是死,自有命数。 阿史那孚大概是从没见过这般难以形容之人,该说是她意志坚定还是顽固不堪? 他眼中最后一丝调笑的颜色尽数被不屑吞没,挥刀的手似有似无的向江缔砍来,只不过看似刀刀致命,却没有一刀实际落下。 反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之意。 江缔自然觉察到这一丝怪异,她从一开始就盯着阿史那孚异常的左手,习武之人理应全身动作,哪怕是身有残疾记忆也不会任凭躯干像失活一般。 但阿史那孚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动用过左手,不管是策马挥刀还是发号施令。 江缔心知阿史那孚此刻不过在为左手做掩饰,便假装未曾发觉,一面关注着一面盯着阿史那孚。 两人的距离不算远,一刀一剑,直逼对方命门。 一瞬间,阿史那孚左手忽起,江缔正欲防范他接下来都动作,却听耳边响起破风声,一道银光直直冲着她袭来。 她本能闪躲,心口却仍然一沉。 也是在闻见血腥味的那一刻,江缔才看清阿史那孚那不见人的左手到底有什么玄机。 以及这破空而来的短箭,从何而来。 他那可以称的上是狰狞的手臂上,小臂的血肉外翻,因为长时间厮杀的原因早就流血不止,而血肉中,生生植进去一把小型弓弩。 怪不得他从不用左手,江缔几乎可以笃定,此箭一出,他的左手就彻底废了。 阿史那孚注意到江缔的目光,无所谓的晃晃左手,再次笑出声,像收获满满的猎人:“江将军好生警惕,盯我这么久,差点就叫你躲过去了”。 心口传来密密麻麻针扎般的刺痛,似乎有铁器破入血肉的冰冷感,但是她知道—— 阿史那孚并没杀了她。 哪怕箭矢只要再偏一点,她就可以命丧当场。 “真可惜啊”,江缔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但眼中依旧清明“没能杀了我,很亏吧”。 阿史那孚不语,喜怒无形。 江缔猛地策马向前,长枪突刺,阿史那孚侧身闪躲,却不想枪头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尖锐的马鸣声划破长空,似乎整个激烈的战场都因为这声嘶鸣而暂且停止。 阿史那孚眼神狠厉,顺着马匹的挣扎极速后退。 江缔面无表情的甩了甩了枪头上的血,起身追上去。 “江缔,要我的命,你就不怕自身难保”? 江缔闻言挑眉道:“我受命以来,就代表,要么我杀了你,大败敌军,要么你我同归于尽,翊军战胜”,话语间两人已经又纠缠在一起“无论如何,你这条命和突厥兵败,都是既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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