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孚嘴角扯出一抹阴险的笑,在江缔的长**来时,不躲不闪,生生受了下来,顿时他左肩血流不止,却扔了自己的刀。 他握住江缔没在他肩头的枪,猛地向身后倒去。 那里,是前朝兵战的天坑。 埋尸无数,冤魂冤魂不止。 “疯子”!江缔怒骂,巨大的惯性却让她不受控制的跟阿史那孚一起向下栽去。 “如你所愿,同归于尽”。 “将军——” 耳边有很多声音,但至少现在,江缔什么都听不见。 京都。 苏槐歌听密报来探战局基本已定,突厥必败,却迟迟不见主将回信,日日在书房来回踱步,心中不安。 而事实证明,她的不安是正确的。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丫鬟急急忙忙奔来的身影像一根导火线,苏槐歌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燃烧殆尽。 “你说什么”? 苏槐歌声音颤抖。 她已经听不清太多声音,她只看的见模模糊糊的书房,和丫鬟慌慌张张向她扑来的场景以及—— “……主将战死……” 第87章 碧落 入目是一片黑暗。 江缔清楚的知晓现在自己的处境,本就在交战中受伤,现在跌下天坑,就算是有阿史那孚勉强给她垫背,对于久经对战且受重伤的人依旧不好受。 更何况,这座天坑内本就累累白骨,多的是跟随战士一起掉下来都断剑残器,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就算侥幸掉下来不死也活不了。 就算她作为翊朝主将,跟敌国少主一起落下,这个葬送无数冤魂的前朝战场也不会优待任何人。 换句话说—— 是死是活,全凭自己造化。 她努力的想睁开眼,无奈片刻后仅仅是扯开了一条缝,不过足够现在窥视一下局面。 阿史那孚就在她不远处。 准确些说,她跟阿史那孚任何一个人抢先拿回身体的自主权,只要抬手一剑,就足以要了对方的性命。 江缔感觉自己胸腔内血液翻涌,一股浊气呼之欲出,她控制不住的干咳几声,咳出几丝血来。 刻出来之后江缔反而好受了些,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阿史那孚狼狈的样子,以及…… 贯穿他蝴蝶骨的一根破兵戟。 该说江缔好运还是阿史那孚实在倒霉,前朝的兵器到现在日日风吹雨打多少都残破了,竟然还能让他直直的摔到已经生锈的兵器上。 阿史那孚已是强弩之末,哪怕他现在生死未了。 但江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她第一时间活动全身,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左腿的虚无感以及从关节处传来的刺痛,左半边身子发麻,倒是之前被阿史那孚刺出来的伤口已经自己凝起来了。 别说杀了阿史那孚甚至是从这个天坑出去了,江缔现在连一个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直到额头上冒出细汗才堪堪活动手腕。 不想此时,阿史那孚沙哑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是伤到了脖颈,说话时的声音不似刚刚在战场上一般“江将军真是好运啊……本想着我要死了也能拉你一起垫背,谁知道……”他停顿片刻,口中的血喷涌而出,那双浑浊的眼眸看向江缔“反而是我先做了忘川客”。 他身上的突厥将袍脏乱不堪,比之更甚的是阿史那孚几乎烂掉的左手——之前他曾用来藏匿暗器,现在成了丧命的第一把刀。 江缔觉得自己喉间有些痛,她艰难的坐直身子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此次带兵本就不抱着打胜仗的目的,待翊军大败敌军,战局已定”,江缔眼眸微闪,她的脑中一瞬间有万千思绪划过“你就这么想拉几个翊朝人给你陪葬”。 身子开始慢慢有知觉,江缔不动声色的挪动身子,藏在背后的手握住了腰间的短刀。 阿史那孚“哈哈”的干笑两声,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握住那根刺穿他的兵戟,试图将它从身体中拔出,结果显而易见——右手直到鲜血淋漓,那根生锈的老东西也分毫未动。 他无奈叹气,慢慢的目光从江缔转到了上方的天。 与开战时不同,边境的这一方天空此时已有放晴之兆,莫约是它也知道,这场仗,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了。 “你说错了”,阿史那孚轻轻道:“我不是要翊朝人给我陪葬”。 “在翊朝内安插探子是老东西的意思,我不过顺手为之,谁知道他们跟老东西一样有一点风声就全盘皆输,”他睨了眼江缔“就凭你爹和那群老臣,若不肃清朝纲,也不会派你来要我的命”。 “你们翊朝人的命太高贵,我可要不起”。 江缔冷眼瞧他,念在他死到临头都份上,允许他多说几句荒唐话。 他话锋一转,笑道: “我要所有人都给我娘陪葬”。 江缔一愣,紧接着想起了阿史那骨先前说的那一番话“你娘?于氏?” 阿史那孚并不奇怪江缔会知道这件事,毕竟他虽然不知道江缔的审讯手段如何,但却对阿史那骨那个废物的秉性了如指掌。 “是啊,我母亲生前为了万民而死,死后要万民给她陪葬,难道不合情理么”? 江缔虽然不怎么看的见阿史那孚的表情,然而她敢肯定阿史那孚此刻定然在笑。 江缔本想反驳,一个荒谬而又露骨的念头刺入她的脑海中。 “老东西为了自己微乎其微的权利要了我娘的命,若不是还要借他的势,老东西怎么可能活这么久”,阿史那孚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又像是知道自己的命数已经所剩无几,竟跟江缔交流起来。 江缔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是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在隋叶城,于氏是祭祀的水娘子,被整个城的人推出去。 在突厥,她又成了突厥王的祭品,为了所谓的王位。 “ 我母亲生前为了万民而死,死后要万民给她陪葬” 江缔的胸腔不住的起伏着。 她终于知道这句话怪异的点在何处。 于氏作为一个人,无论翊朝突厥,她的命,从来都是被献祭给自私与欲望的。 “于氏到底是翊朝人,她所受不公自有翊朝来为她主持公道,你连同突厥祸乱我朝朝纲,残害忠良!甚至……”江缔咬牙开口道:“助纣为虐,这就是你母亲想看见的”? 阿史那孚的目光重新转回到江缔身上,只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已经被江缔带着些许愤怒的声音打断“你明知道你母亲痛苦的根源是她作为女子被轻视,所以可以随便就献祭她的性命,你还让更多的女子与她受一样的罪”! “翊朝对不起这些女子,你又以为你能安你娘在天之灵?”江缔眼前闪过很多人,死去的未死的,或是李拂棠或是柳氏,最后是她自己“说到底,不过是借你娘这个借口,遮掩你夺权的肮脏心思罢了”! 江缔自知自己受了阿史那孚刺激,明明在战场上还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现在两个人在地府门口了倒是放松警惕了。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话必然会在阿史那孚心上狠狠扎一刀。 果然阿史那孚原本浑浊的眸子渐渐瞪大,随后满目充血的看着江缔“我要是想夺权,老东西早就死了几千遍了,阿史那骨那个蠢货也早就被我生剜了”,他不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嘴角边冒血边道:“我就是要那老东西亲眼看看,他不惜用我娘的命巩固的王位,是怎么一点点烂在我手里的”! “朝野动荡,大军离境,突厥精锐已经被我带出来送死,他的儿子也死的死伤的伤,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献了谁去救他的江山大业”! 江缔看着阿史那孚逐渐状若疯癫,心下苦涩。 她那番话本就有失偏颇,转门指着阿史那孚心窝上捅,为的就是让阿史那孚多交代些背后之事,只是某些事亲耳听见,还是不免悲哀。 不为阿史那孚,更不为突厥王。 为受无妄之灾的百姓。 为葬身鱼腹的“水娘子”。 她不知于氏是怎么想的,但她想必不愿更多的女子步入自己的后尘。 “你确实报复了突厥王”,江缔撑着石壁摇摇欲坠的站起身“如你所愿,突厥兵败,几年内都要修身养息,大王子身死,二王子不堪重任,你——同样命不久矣,突厥完了”。 阿史那孚刚刚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之前身上的旧伤也被他牵扯的开始流血,从江缔的视角来看,阿史那孚浑身血污,比那些早就风化的白骨还要渗人。 他冷眼看着江缔一点点朝他走来,用最后一点力气道:“不管如何,害我娘的人如今的自食恶果,也不知你江大将军一条菩萨心肠,能救多少人”? 自食恶果? 江缔在心底漠然的摇头。 斩草未除根罢了。 突厥偌大一个王国,自然不会顷刻间覆灭,顶多元气大伤个五六年,就又想草原上的杂草一样卷土重来。 隋叶城一日有水娘子,一日就有冤魂不断。 说到底,阿史那孚不过是选了下下签,像个顽劣的孩子大闹一通罢了。 机关算尽,不济于事,倒留了千古骂名。 江缔抽出自己身后的短刀,颤巍巍的抬到阿史那孚的上方。 阿史那孚大概早就知道自己会有狼狈死亡的这一天,对于江缔明晃晃的刀刃并没有半点畏惧,反倒是尽力伸长脖颈,给江缔寻个好下手的地方。 尽管他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江缔并不觉得阿史那孚是个多么可敬的对手,如果他没有以一己之私残害忠良及无辜之人,或许她会全对方死前的脸面。 但仅仅是爹爹的伤,她就做不到任其死去。 她缓声开口:“就算我江缔菩萨心肠就不下几条人命,也用不着你来关心”。 “你不如想想,用于氏的命做了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除了你自己下地狱要还债,你母亲还要还多少冤枉债”? 看着阿史那孚逐渐睁大的眼眸,江缔一刀刺下去。 血液喷涌,她感觉自己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 阿史那孚保持着生前最后一秒愤怒不甘的样子死去。 “下地狱前,好好跟你娘解释吧”。 说了这么多自快的话就想快活的死去。 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缔刚刚站直身子,头顶就传来马蹄的风声。 江缔警惕的贴着洞沿,虽然大局明了,但她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先到此处的不会是突厥残将。 “将军——将军就是从此处落下的”! “是将军的轻甲”! 熟悉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江缔终于放下心来,卸下所有防备瘫坐在地。 她看见天坑口出现了秋娘焦急的面孔,已经看到她时的欣喜若狂。 景衡十六年,平阳关之战,翊朝大败突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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