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秋住在颇为开阔的豪华套房,显然是今天才入住,房间里的居住痕迹十分有限,唯有一个行李箱开着,里面放着几套换洗衣物。 “坐吧。” 湛秋带她到客厅:“热水还是冰水?” “我不喝。” “不喝会口干吧。” “几句话就走,总不好打扰你太久。” 如果只是几句话,刚才在大厅完全可以说,她却跟着上楼了。不过湛秋对此没有质疑,还是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摆在茶几上。 “想跟我说些什么?” 湛秋专注地看她,眼睛里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沈清慈太久太久没有被这束温柔美好的目光注视,心口酸胀,无端冒出流泪的欲。望。 脑海里空白一片,因此张口,又合上。 湛秋包容着她并不常规的表现,柔声细语:“你放轻松一点,想好再开口。不然你再欲言又止下去,我都会怀疑,你只是为了上来钓我。” “如果我是呢?” 湛秋被迎上来问,有些意外,但是想了一下,非常自信道:“人之常情。” 沈清慈情绪放松下来,开玩笑说:“谢谢理解。” 湛秋拧开冰水,自己喝了一口,落落大方道:“不用谢。” “想问你,你有向你的朋友或者家人,确认我的身份吗?” 沈清慈问她。 表情认真,细看还有藏不住的紧绷和不安,好像是一个正要输入指纹的在逃犯。 湛秋露出不解来,“需要确认身份吗?我可以非常肯定,你之前一定认识我,你熟悉我,也知道我朋友跟姐姐的名字。可能这两个人不难查,但是正如你所说,我随口一问,马上就能跟她们确认,你没有撒谎的必要。” “是,没有撒谎,我的身份跟名字都是真的。” 只不过趁乱又接近你而已,理由还不如之前两次正当。 湛秋笑得烂漫而夺目:“那不就好了。就算我们以前不认识,那现在也算朋友了。在你没有问我借钱之前,我应该不需要刻意调查你。” 湛秋也不是全然没脑子,带着功利性接近她的人,她能快速辨别。 沈清慈嘛,看上去不像图财来的。 “你相信就好,是我多虑了。” 湛秋聪明地给出结论:“所以你会怕我查吗,你紧张,为什么呀?” 她前倾身子,几乎膝抵膝地去端详沈清慈的面容,酒店的灯光天然就带了暧。昧的氛围,将眼前这张脸修饰得熟悉又陌生。 沾了一点儿雨夜的凉气,朦胧清冷,又带着让人不解的欲语还休,她的唇很美——她新补了唇彩,湛秋看出来。 艳丽的唇色将她渲染得多了一分热烈,似乎很违和,但这种违和更让人心猿意马。 沈清慈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说:“因为以前,我们认识后不是特别愉快。怕你去查后,反而不快。” “怎么会不愉快,我跟你聊天很开心啊。” 就是因为一开始很开心,后面才会不开心。 “你不是只去过我店里吗,难道我们吵架了?不可能,我从不跟顾客吵架的。” 湛秋信誓旦旦。 “不跟吗?” 沈清慈不想破坏气氛,但是听到这个,免不了要问一句题外话。 湛秋又想了想,冷静地改口说:“哦,我想起来了,吵过骂过。” 说着羞愧又自豪地偏了下脑袋。 沈清慈觉得她很耀眼,看得目不转睛,湛秋却又退回去,又喝了半口水。 “我们是吵过,不过不是你的问题,我的错误更大一点。你知道,很多顾客因为种种原因,不好伺候,我就是那种人。虽然之前我们算是言和了,你也不记仇,但我还是想再跟你道歉。” 她抿了下唇,双手握住湛秋搭在腿上的左手,轻声道:“湛秋,对不起,虽然你忘记,还是请你原谅。” 她的人看上去寡淡,没想到手掌温热,包裹住湛秋受过伤的左手,让湛秋也跟着热起来。 好在冷气能调节温度。 “那你有反省到问题吗?” 湛秋低着头,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而是用自由的那只手戳戳她的手背。 沈清慈一怔,立即点头:“有,所以我才急着跟你道歉,以后我想跟你重新认识。” 她没说“做朋友”。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湛秋,这个姓氏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你有对我胡思乱想?” 湛秋骤然抬头,盯着问她。 第95章 稍许不冷静地合理构想 湛秋的询问没有一点留白的余地。 凭借沈清慈对湛秋可能有的“艺术天赋”,以及最基本的美术技法习得时长的了解,她的画技未必多精湛,这点谁都清楚。 但一定是浓墨重彩,而不是委婉含蓄地表达。 湛秋的性格就是这样,亮堂堂的,永远不惧怕将面目展示给人瞧。 沈清慈不了解艺术界的品味,是否会欣赏得来这类作品。 她只知道,在与人交往时,湛秋直白和真诚的表达,是她永远不敢多学,且也学不会的。 人容易喜欢上与自身相反的另一类人。 湛秋的这个问题,不仅不难,还有一目了然的正确答案在里头。她目光半认真半灼热,显然,她在跟沈清慈调。情,带着一点试探。 沈清慈当然可以什么都不想地说心里话,她就是为了湛秋这个人,跟任何身份都无关,店员,画家,大小姐,什么都好。 事实上从她今天在书屋的美术角里遇见湛秋开始,她就彻底相信了缘分,相信三个月前拜过的神佛眷顾到了她头上。 她又看见曾经为她铺展的一片海域。 只要湛秋肯相信,她愿意说,她现在应该比从前更大方,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没有实践机会,空学了理论知识。 只是她担心,太过主动的表达,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会让湛秋质疑她的目的,这样一来,反而失去从前的真情了。 想到这儿,她有一点后悔跑来找湛秋。 夜晚不是好时候,晒不到阳光的人格外胆怯,居然会害怕回到只有自己的空间,宁愿越界地跑来打扰重逢但失忆的人。 最要紧的原因,是她将车开离酒店的一刹那,就感到心脏被挖掉一样的空,脑海里都是湛秋离开的背影,不安就此滋生。 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蜂拥着漫上心间,沈清慈不免担心,这样的缘分有且仅有一次。 万一,湛秋知道被她拒绝过。 万一,后天她们不能见面怎么办? 万一,湛秋再次从她眼前离开,又怎么办。 她必须再次回到这里,在湛秋调查她、和恢复记忆以前自首。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湛秋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起来,让两个在对望的人为之一震。 湛秋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从始至终,她没有提到沈清慈这个举动的冒犯,而沈清慈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湛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果决地摁了挂断。 然后体谅人地问:“你还没想好怎么答吗?是我问得太直接了,还是太难了,让你扫兴?” 话音才落,那边又打过来。 因为离得近,沈清慈清晰地从湛秋的表情里读出了少见的不耐烦。 须臾之间,她将一贯灿然的笑意尽数敛起,目光微沉,深邃面容上不加修饰的艳丽就变得锐利。 就面相而言,湛秋不做表情时,绝不像地主家的傻孩子,看着就不好糊弄,带着与她真实性格不相符的冷艳。 但也只有一瞬,之后就归于平静了,虽然没继续笑,可也不凶了。 沈清慈记不清了,湛秋对着自己有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 人的记忆貌似客观,实则很具主体性,无论事有多重大,多刻骨铭心,也不会记住全貌。 只会在其中挑挑拣拣,摘取部分自己认为重要的,影响到自己的细节记下来,其余的都用情绪去含糊处理了。 因此,那时候的事她记得清楚,却回想不起湛秋有无类似的神情。 应该是没有,否则,她一定会介意,不可能全无印象。 但是,那时她也是讨人厌的存在,说不定记在她某次发信息,播出电话时,湛秋也曾这样不耐烦过。 沈清慈多余地进行分析,没为此感到不快,那也是人之常情。 但心里一直酸酸的,不知其由。 “你等我一下。”湛秋跟她说完,站到一边窗户下去接电话,也只是走开几步,没有刻意回避。 她接起电话时的语气倒跟平时没有两样:“什么事,我在见朋友,所以不太方便多说。” “对,我在H城了,见面?不用了吧,我来工作,你到我又没有时间陪你。还麻烦,还要躲着媒体,别折腾了。” “而且……我忘了嘛,又不熟悉,我们见面很拘束,我现在是这样认为……” 沈清慈已经猜到是哪位了。 她拧开湛秋为她准备的那瓶水,玻璃瓶上的冰意仍在,凝结成水雾,很能将她身体的热度降下。 湛秋把之前忘记的内容又忘了一遍,连人员都固定了,不用了解也知道张成帆焦虑死了。 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忘记更多。 沈清慈在担忧又庆幸之间徘徊。 之后湛秋又回应了几句,句句都很客气,但听得出越来越冷淡。 沈清慈喝了几口冰水,胃被刺激后,大脑也趋于清醒, 她为此奇怪,湛秋对颜乐,就从来没有心动过吗?就算她们没有在一起过,有过那么多的记忆,怎么还会把她忘记。 不,那自己呢,沈清慈心中微弱的不甘挣扎出来。 湛秋忘了是很好,起码现在她们还在共处一室,不必为之前的不快而互相消耗。 可是那么多美好的记忆,最在意、最喜欢她的那个湛秋,不也随之消失了吗? 没有一次又一次的美好记忆,湛秋对她,还会用心吗?自己会不会就变成颜乐的地位,主动,但换不回真正的心意。 沈清慈预估风险的老毛病又在作祟了,但这回,她没打算放弃。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起码相比而言,同样是忘记,湛秋对她每一次的态度都是好的,也呈现出最基本的兴趣。 可见湛秋的审美不会改变。 湛秋终于把电话挂掉,眉间挂着一点疲惫,坐下跟沈清慈随口解释了一句:“等急了吧,不好意思,一个朋友想来看我,婉拒了。”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两者都不是。” 湛秋笑里带着好奇:“说说。” “既不因为你的身份,也没有胡思乱想。” 沈清慈的睫羽像慢动作一样眨,深刻地说:“我不喜欢乱想,只会在被允许的范围内,稍许不冷静地合理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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