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夫聚在一起,从开凿水渠的第三日起,就陆陆续续有人病了。纤夫长并没有太过在意,亦是没有上报。毕竟在春夏之交的时候总会倒倒春寒,人染了风寒也是正常。 桃源县能引护城河的水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周边各县,遭了旱灾的百姓皆纷纷涌入桃源县取水。 王阿花看着每日往着桃源县的人,心中悬了又悬,若这场只是风寒那便好,若真是瘟疫……桃源县日日进进出出如此多人,怕是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更何况……殿下还在桃源县。若真是瘟疫,那殿下要怎么办。 裴安懿来桃源县不会长住,也就没有劳心费力的为她专门修建一处园子。她就落脚在了县衙旁边的一处小院子里。院落虽小,但收拾的却干净整洁。 王阿花在院子的长街前走了一遍又一遍,徘徊了许久,眼眸中闪过挣扎,犹豫不定。 县衙小院所在的这条街,是整个桃源县最最繁华的一条街。街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牛车送货的,也有驻足看相算命的。 粗粗一看,人头攒动,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庙宇公廨,好不热闹。 若真是一场瘟疫,那么不消数日,眼前之景便会如同泡沫一样消散,桃源县便会化作人间炼狱。 王阿花紧握着双拳,心中有了决断,她在拐角的货摊上随手买了个斗笠。长长的细纱垂下来,一直能覆盖到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的。 长公主落脚的小院自然不是这般好进的,院门前看守的女侍警惕地望着她。 “长公主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王阿花也学了三分张沁沁唱戏的本事,她眼中一转,道:“二位姐姐,楚县令命我过来将密函亲手送到长公主手上,劳烦二位姐姐通传一声。”接着她煞有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 王阿花心里比谁都清楚,信封之内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张空壳子罢了。 女侍狐疑地打量着王阿花,继续问道:“那你可有令牌?” 王阿花压低声音凑近道:“诸位姐姐。你你们当差这么久,怎么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我是奉楚县令的命令来送这份密函,既是密函,自然是不想让旁人发现这个消息。若是我身上搜出了楚县令的令牌,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知道这封信是谁送的?” 见女侍的表情有了一两分松动,王阿花循循善诱道:“诓骗公主,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二位好姐姐,我难道会拿这件事情撒谎不成?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撒谎了,那密函中不是楚县令的字迹。长公主一看便知。若我真是招摇撞骗的骗子,自有长公主处置。” “院里高手如云,难道二位姐姐还怕我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左边的女侍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开门差人将王阿花带了进去。 一路上,王阿花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廊亭,廊亭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有的是龙凤呈祥,有的是花鸟虫鱼。这座院子看起来很有几分年头了,她走在廊亭间的小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那是廊亭旁的花坛中盛开的牡丹和芍药散发出来的。微风吹过,花瓣轻轻飘落,如同缤纷的雨,落在她的发梢和衣襟上。 逐渐深入,周围的景色也逐渐变得幽静起来。偶尔有几声鸟鸣从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王阿花无心欣赏院内的雅致景色,她的心跳如击鼓般激烈,似乎盖过了枝头鸟儿的啭鸣,紧张的情绪在胸中蔓延开来。 终于,她们来到了廊亭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庭院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庭院中央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 进入前厅,王阿花的脚步轻缓而谨慎。她的面前竖着一座雅致的屏风所吸引,屏风上绣着的梅花栩栩如生,仿佛在寒风中傲然绽放,枝干蜿蜒曲折,花朵或含苞待放,或盛开如雪,每一朵都绣得细致入微,让人不禁赞叹绣工的精湛。 而屏风之后,隐隐绰绰地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百合幽兰香——她家殿下这么多年,还是喜欢这味香,闻着熟悉的味道,王阿花在屏风前站定,用力咬着嘴唇,手不自觉地握紧。 心跳如鼓,仿佛随时都会从她干涩的喉中跳出来。 殿下,好久不见 第39章 (捉虫)灾祸 第三十九章 王花俯身,跪下,双手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面纱,呈上那一封所谓的“密函”。 女使接过“密函”,将“密函”呈给裴安懿。 一息、两息、三息……王阿花的汗沿着额角轻轻地流了下来。 一封空空如也的“密函”,裴安懿足足看了有半柱香。 约莫半柱香过后,王阿花只听得屏风后面的人扬了扬手,将周边的人全都清了出去,独独留下她。 王阿花隔着面纱轻轻抬起头。 从前,自己总是跟在她的身后半步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那那半步是自己永远跨不过的距离。而今,自己连看一眼她的背影也不能够。 她们之间,王阿花找不到一个能面对面望着对方的法子。 面前的人隔着屏风冷冷开口道:“把你的面纱摘下来。” 意料之中的命令,王阿花心中早已有了一番说辞。她压低了声音,答道:“小女子的面容曾经毁在了一场大火里,贸然摘下面纱。怕是会吓到殿下。” 屏风后面的女子发出一声嗤笑,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你冒着杀头的重罪送进一封空密函进来。孤倒有些好奇,你是想做什么?” “殿下,”王阿花沉着声音,“桃源县里许多人都发起了高热。” “大夫说春夏之交倒春寒,染上风寒也是常有的事情。” “瘟疫也会叫人高热,”王阿花追问道,“殿下可有想过,这场这若不风寒,是瘟疫的话,该如何?” “瘟疫?”屏风后的人沉吟两声,思考片刻,笑道,“你连真面目都敢示人,如此不坦率,叫孤如何信你?”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王阿花在心里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是越活越不敞亮了,一颗真心,巴巴地藏起来,逃去,又不能真正放下,如今又巴巴地跑过来……成为了一个扭捏又不坦率的人,实在是不可爱。 “瘟疫之事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说这话?” “没有。” 干脆利落,连片刻犹豫都不曾有的回答。 屏风后的人儿闻言一愣,随后发出了两声轻笑,“你倒有趣,你可知你拿空密函来骗孤,孤是可以杀你的头的?”裴安懿缓缓起身,从屏风后走到王阿花的跟前,“你是无知者无惧,还是想要之执意一死,嗯?” “都不是,”王阿花冷静沉声,“古语有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眼下周边遭了旱的百姓都往着桃源县来,桃源县人来人往。如若真是瘟疫怕是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殿下圣明决断,小女子斗胆恳请殿下立刻下令封县。” 王阿花顿了顿,接着道:“此地危险,烦请殿下速速离开。 “毫无根据的话,你就不怕孤恼羞成怒,将你拖出去打一顿?”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殿下是个圣明果决之君。”王阿花低头闭了闭眼。 我知你冰冷性子下的那颗良善之心。 王阿花垂着头,重重叠叠的面纱垂落到地上,她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良久,只听得头顶一处清冷声音响起,“今日桃源县便会封县。孤会奏书一封,加急送到宫里。不过——” 裴安懿望了望窗外美丽景致,道:“不过,孤不会离开此地。一来,护城河的水渠尚且没有凿通,若瘟疫是假,孤半路折返,岂不是失信于天下人。二来,孤亦在桃源县待上了好些日子,若瘟疫是真,则孤贸然回府,难保不会将瘟疫染到长安各处。” “殿、殿下。可是——”王阿花闻言,刚想劝解几句,不等她开口,裴安懿一锤定音道:“你有仁有义有胆识,孤要嘉奖你,去拿着孤的手信,领银子去罢。” “谢殿下。”王阿花的话被生生噎回了肚子里。 裴安懿御下从严,公主府的女侍训练有素,当日晚,桃源县便封了县,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长公主此举并未解释缘故,桃源县中闹得有些人心惶惶,好在桃源县县令楚扶志在百姓心里颇有声望,由她出面作安抚,被封在桃源县中的外乡人才不至于暴起。 王阿花其实很希望哑女的猜测是错的。但两日后,桃源县足足有一半的人都发起了高热,医馆里熙熙攘攘,人挤着人,小小一方医馆里 全都是高热不退人。 他们的症状与老媪兰姨一行人的症状如出一辙。 经此,这场瘟疫已是显而易见了。 裴安懿行动很快,女侍们将医馆里的大夫全都聚集在县衙,将高热的人也隔离在了县衙。一家一户地排查着,暂无异常的人手上系着的是青色的麻布,出现了高热症状的人系着的是朱赤色麻木,而染了瘟疫的人的其余家人,则会被系上土褐色的麻布。 系着土褐色麻布的人,以家为一处,不得外出,会有女侍衙差将吃食每日送过来。 系着青色麻布的人被强制要求平日里出行之时用布覆盖住口鼻,日日有人巡逻检查。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是个十分行之有效的法子。桃源县染上高热的人一日复一日,明显少了不少。 只是挨家挨户送去吃食,光是想也知道这是一件十分耗费人手的事情,公差只有那么多人,渐渐地人手短缺,左支右绌。 加急的信函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出去,但却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没有回音。 又是三日。 裴安懿望着楚扶志呈上来的折子,凝神不语。 “殿下,昨日又有十几个公差发起了高热,外面的人手已然不够。”楚扶志打着腹稿,开口询问道,“不知宫里……宫里的人手什么时候来?” “孤已然写好鸡毛令,差人送了出去,”裴安懿轻轻拨了拨灯芯,“最迟明天,也应该有个信了。” 楚扶志缓和地点了点头。 “不过,”裴安懿话锋一转,“楚县令你要做好援手迟些来甚至是不来的准备。” “这、这是为何?”楚扶志不解,“从长安到这里,再慢明日也该到了。” “照理来说应当是这样,不过,照情来说,却不该如此。”裴安懿拨弄着灯芯,烛光摇曳,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楚拨弄灯芯的人面上的神色。 “殿下,在、在下不明白。”楚扶志蹙眉疑惑。 初入仕途,满怀抱负,桃源县也被楚扶志料理得井井有条。就像一把刚直的剑,不懂得这些人性中的弯弯绕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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