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混沌地虚度了二十几年,像坐在一列慢车上,听着轰隆轰隆的铁轨声,沿着一条直直的铁轨一直往前去。她对林洌说她不画画,是因为没有东西想表达。她确实没有,世界只是窗外往后流淌而去的风景,世界与她何干。 卧室的窗帘大开,窗外吹进来持续的微风。萧雨淇坐在书桌前,旁观着天空按着光谱,一格一格地暗了下来。最后是谁用画笔乱扰一通,天空完全黑了。 窗外透进来城市街角的街灯车灯霓虹灯,传进来商铺行人和车辆的生活杂音。她看着窗外,没有找到月亮。太阳虽走了,月亮还没来,那就,还不算晚。 忽然,手机震了一下,林洌问她吃饭了没,想吃什么。所以林洌她们已经聊完了吗?萧雨淇想问林洌有没有又挨打,但写了又删,最后只问,你们聊得怎么样? 林洌没回答她,后来说给她点了一碗面,等一下外卖会来。 那就是,林洌可能聊得不顺利吗?是哪一部份不顺利呢? 萧雨淇站起来,手机就留在了书桌上。她的脚已经完全麻了,只能扶着墙慢慢走出客厅。林洌说萧雨淇要很快地学会很多东西,要很快地戒了血瘾,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需要什么要开口跟林洌说。萧雨淇想,林洌真狡猾,她让自己什么都不要瞒她,但是她呢? 她只会说她不疼,她只会说她不累。 她说爸妈都很疼她,脸上的伤都是自己打的。 外卖很快到了,萧雨淇不敢开门,隔着门请对方把外卖放下。又等了十多分钟才开的门。 萧雨淇打开外卖,居然看见了一只额外加的荷包蛋,边皮煎得焦黄,蛋黄却是软软的。她们认识才不过几个月,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几乎每一次都被萧雨淇搞得一团糟,林洌不可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但美丽的巧合,仍然让人很开心。 荷包蛋是巧合,林洌也是巧合,她们平平安安的,都是巧合。 萧雨淇夹起荷包蛋,赫然感觉到两颗尖牙刺了一下嘴唇。今天她的尖牙,自从进了林洌家以后就没有收回去过。萧雨淇想起林洌的房间里,有一种陌生的、属于林洌的味道。她忽然感觉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像有一条滑腻腻的什么,在她的手上蠕动而过。拿着筷子的那只手麻了,一抽一抽,要抖不抖的。 萧雨淇面对面望着自己。是又要开始了吗?不会的,不可能的。刘晴姐说过,她不可能对猎人的血产生生理性血瘾的。 是心瘾,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心瘾,忽略它就好了。就像抑郁的时候,让自己开心点就好了。 萧雨淇用已经麻痹的手托着筷子,颤颤巍巍地托起那只荷包蛋,凑过去咬了一口。蛋破掉了,蛋黄沿着蛋皮,沿着她的唇流到面条上,黏糊糊地糊了面条一脸,缓缓地往下渗去。面条的所有缝隙都要被封住了,面条不会窒息吗。 嘴里的蛋黄有一阵骚腥的气味,是动物的内脏气味,铁锈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萧雨淇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这下她的手终于肆无忌惮地抖了起来,抖得跟个电动的筛子似的,筷子啪嗒跌落地上,咬了一口的荷包蛋整片跌回外卖碗上,吊在碗边,像一具挂在泳池边,穿肠烂肚、半死不活的身体。萧雨淇坐不住,一下子跪到地上干呕了几下,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她急喘了几下,要摸手机。手机不在身边。 萧雨淇的额头已经冒起了一片点点滴滴的小汗珠,脸旁粘着曲卷的几缕碎发。长长的卷发搭在背上,滑落地上,铺开了,描绘出一幅谪仙跌落凡尘,病态、疼痛且苍白的绝美画卷。她艰难地抬头,望了厨房一眼,想起来冰箱已经没有血包了。屋里没有血包,没有林洌,她只有她自己,然而她答应过林洌不咬自己…她垂着头,趴在地上,急急地喘着。厨房…有刀,她只答应了不咬。 萧雨淇一手把自己撑起,另一手攀着咖啡桌要站起来,忽然看见咖啡桌上的一个药店袋子。 林洌说过,她买了抽血器。 *** 林洌一家三口围在饭桌前,林洌如她妈所愿的,一边滚着蛋,一边简单地跟爸妈解说自己关于怎么带回John骨灰的思路。刘晴此刻已经很平静了,又回到了那个高效能干的会长身份里。林洌说完最后的修正版计划之后,刘晴边思考边点头,“行,你去联系你的教授,我去伯恩找找人。”说着马上就站起身来,林爸爸拉着她,“快八点了,先吃饭吧。你不饿?” 刘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洌,说,“呃,忘了…没煮饭。”她看了眼林洌手边的那一大碗水煮蛋。林洌没忍住噗哧一笑,马上换来她妈妈一记眼刀。 林爸爸也笑,松了拉着刘晴的手,“行行,我去煮个面。你进去订机票吧,这次换我回美国。”美国也是回,B城也是回。 刘晴说,“你不去瑞士?要不去德国坐镇也好呀。” 林爸爸说,“帮洌洌打个下手,找些学者从旁帮忙施点压。” 刘晴瞥了他和林洌一眼,没好气地笑笑,转身进房间了。 林洌翻过手机说,“我点个外卖吧。茶餐厅行不行,三菜加白饭。”还能给雨淇点个东西。她现在不知得胡思乱想成什么样呢,肯定没心思吃饭。林洌先发了信息给萧雨淇,问她想吃什么。萧雨淇马上回了,问她聊得怎么样。得得,果然问雨淇想吃什么就是白问的。林洌直接点了个牛腩云吞面给她,又加了个烫生菜,想了想,又加了个荷包蛋。 林爸爸看着她忙了一通,点个外卖还带对着手机苦思冥想一番,又要对着手机痴痴傻笑一番的。他笑着摇摇头,捧着自己手边的茶慢慢啜着。 林洌点好了外卖,没耐性地丢下了那颗她妈让她滚的蛋。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眼睛朝上,嘟着嘴看着她爸爸。她极致地用脑用了一整天,此刻是真的有些累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却放着空。 林爸爸瞄了眼主卧的方向,微微笑着说,“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一招,能把骨灰拿回来。” 林洌眨了下眼,垂下眼帘,说,“你要想的话,怎么会想不到呢?”林爸爸默默喝了一口茶,没答话。林洌又问,“今天是什么茶?” “熟普洱。”林爸爸说,“温和,正气。给你来一杯?” “不要,一股尘味。”林洌开玩笑道,“爸,你不是嫌我不正气,才喝熟普正正家风的吧?” 林爸爸放下杯子,默默了几秒,伸手去摸林洌的头,柔声说,“不,爸爸很高兴。无论最后我们能不能拿回骨灰,你能想到这一层,你比爸爸正气。” 林洌被她爸爸摸着头,舒服地闭上眼睛,说,“你担着太多事了,只能关注到最实用的那一层。” 林爸爸对着闭上眼睛的林洌温和地笑了笑,轻声说,“是爸爸老了,很多事,就放弃了。” 林洌父母关注的,是能不能找到那个活生生的人,能不能把他救出来,又能不能帮他无痛地走,免受折磨。而当那个人走了,只留下一个躯壳以后,这件事在林爸爸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 而林洌,却想着一个人,无论生死,都不应该被摆在博物馆,而应该回到他爱的人身边。 刘晴为John争的是命,林爸爸为John争的是人权,林洌为John争的是尊严。 林洌爸妈要的,是保护世上的猎物。从前,猎人从吸血鬼手里保护平常人,如今,猎人从平常人手里保护吸血鬼。 而林洌要的,是世上再无猎物。 她对萧雨淇的保护,跟刘晴对萧雨淇的保护不一样。 从前的林洌,很想把一道白月光捧在手心里。但她后来发现,月亮的光辉,原来需要太阳的给予。太阳暖暖的,月光就能亮亮的。 虽然,月食的时候,月亮可能会被埋进黑暗里。 *** 外卖来了,刘晴吃了几筷子,想回房间。林爸爸拿了个大碗,盛了半碗饭,又铺好了蔬菜和没有骨头的肉,递给她,说,“吃完。” 刘晴赌着气又坐下了,嘴里嘟囔着,“人家还等着我回复呢。” 林爸爸点点头,“是啊,他们好好等着呢,急什么。” 刘晴翻了个白眼,捧起碗,抄起筷子,头一低,林爸爸又幽幽地加了一句,“慢慢吃。” 林洌抿着嘴不敢笑,乖乖地咀嚼着父母塞进她嘴里的狗粮,偶尔瞄一眼手机,萧雨淇安安静静的,没有找她。 林爸爸忽然开口,“洌洌,问你一件事。”林洌立刻抬头。林爸爸说,“John有一个遗愿,给了我一个字,应该是Dairy或者Daisy。我还在想是什么意思。” 林洌问,“确定是这两个字其中之一吗?”刘晴放下了筷子,转了转眼珠思索着。 林爸爸的右手在桌上点了几下,认真回忆了一遍,说,“应该不会错。” 林洌撅着嘴,边想边说,“Dairy…不像,也没听说过他跟什么奶的产业有关系。Daisy…会不会跟他家人有关?” 刘晴立刻凑前了身子,刚想说话,瞟了眼林洌,又闭上了嘴。林洌和林爸爸都安静地看着她。过了空荡荡的好几十秒,刘晴慢慢地开口,“他老婆孩子现在的家,门前草坪上种了很多小雏菊。是不是他们夫妻俩就喜欢这种花?” 林爸爸瞟了林洌一眼,林洌抿着嘴憋着笑,双眼弯弯的就差没高兴得直接跳起来了。 吸血鬼家人的信息,尤其是暴露的吸血鬼有孩子这件事,在联盟里绝对属于最高机密。吸血鬼的孩子很有可能身上带有吸血鬼的特征,即使没有,也不妨碍当局把孩子抓回去配合研究一番。吸血鬼的后代啊,多珍贵难得的研究材料。 如果林洌只是作为刘晴的女儿,刘晴不可能告诉林洌这些。 林爸爸瞪了林洌一眼,警告她别太得意。他夹了块软软的,不用咬的烧豆腐,塞到林洌碗里,说,“洌洌怎么看?” 林洌正了正表情,看起来是很正经在思考事情的样子了。她接口说,“会不会,是他老婆孩子的名字?” 刘晴假装没看见那父女俩的眉目传情,沉着脸说,“他老婆叫Amanda Flythe,女儿跟妈妈姓,叫Dana。也许是小名?或是另外的人?” 林洌想了想,翻出手机查小雏菊的花语,对着手机读,“纯洁、天真、和平、希望,深藏在心底的爱。” 一家人默默的,没有人说话。 刘晴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很久以后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转身回房间了。林爸爸没再拦她。 一具被放置在研究台上,如死肉一般被撕皮剔骨后的躯体,心里怎么可能还有纯洁、天真、和平和希望,怎么可能还有爱。 说到底,一个吸血鬼,他凭什么有心。 也许,Daisy只是一个幻象。也许他在临终时,对着温柔的死神,看见了一个他原本想要看到,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的世界。那里有一片草坪,上面生长着没有被铲除的小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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