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吊在咖啡桌上,早麻了。她用右手把那个针头拿起,牙齿咬开包装袋。针头拿出来时流过一丝锋利的冷光。太好了,她想,就怕它不够锋利。 萧雨淇把针头对着手肘处最显眼的那条蜿蜒的淡青色纹路斜斜地刺了下去,手指弹了一下,但其实不疼。手全麻了,那种麻痹感更疼,针刺的反而没什么了。 可是,没有血出来。 她皱了皱眉,把针抽出来。针头映着一点血色,皮肤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点,微微凸着。她用力捏起那一点,从中慢慢地渗出来一滴极小的血,像一个红红的光点,眨一眨眼就能扇没了,连实体都没有。 她握着针头在同一条青色纹路往下一点,刺了进去。没有血。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那条青色的纹路,是干枯的。于是她换了一条,又换了一条,后来换了一只手。难道她身上的血管,都是干枯的。 萧雨淇满头大汗,胃里像被电钻不停地钻,钻穿了一个洞,忽然又换个位置继续钻。窗外的微风拂过,贴住了浑身透湿的冷汗,萧雨淇整个人打了个几乎让她筋挛的寒颤。 她抬头望了眼厨房,厨房现在更远了。 她咬了咬牙,扯掉手腕上的绷带,露出四个狰狞的伤口,皮肤皱巴巴地,向伤口扭去,像蒸笼里的叉烧包上的折子。有两个伤口的皮肉略显粉红,有两个是紫红色的。她往其中一个紫红色的伤口直直地,一针刺了下去。应该是碰到骨头了,整条左臂弹了一下,像一条砧板上被拍了一刀的鱼。骨头里一阵很痒很痒的疼,从那只受伤的手腕开始,一直到手臂,到肩膀,到另一只手。疼得扯得她头都开始痛。 整个世界忽然震动起来,一下一下,不停地震着。吵得耳膜都几乎要被震穿。她一阵反胃,已经没有力气干呕,头无力地靠在手臂上。忽然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听不到了。 时间错了位。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仍有滋滋滋滋的震动声,但已经温和了很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如同极目尽头,拍着沙滩的海浪。温柔的,一下,一下。 是卧室里的手机。 她撑着坐了起来,看来最汹涌的那一波已经过去了。她压着咖啡桌,要站起来。还是不行。 萧雨淇慢慢地挪到卧室书桌旁的时候,脚麻已经好多了,但她也不想站起来。手机居然还在持续地震着。她坐在地上,举起手摸到了桌上的手机,捏在手里,手臂软软地打到大腿上。她低头一看。 林洌。 一滴泪瞬间就落在屏幕上。 她接起电话,“林洌…”她想说对不起,但是一开口就变成了,“我找不到,好痛…” 林洌这两个字,大约是一种咒语。萧雨淇只要诚心地念出来,就好像什么都能好一些。她哭着对着电话叫林洌,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有没有说什么。她的电话放在大腿上,连免提都没开。大约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一通真实的电话,能连接到真实的林洌。 大门忽然砰砰地响了两下,“雨淇!开门!”萧雨淇猛然扭头,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望着明亮的客厅那扇被拍得微微震动的门。门把手被用力扭了两下,咿呀作响。门不断被拍着震动着,林洌的声音一直在叫她。这是真实的林洌。 萧雨淇扶着墙,扁着嘴,蹙着眉,慢慢地往前移,脚上只有痛觉,每一步都像被无数小小的针尖刺着。她踢到了门边的鞋柜,自己还没感觉到,整个人就往前倒了下去,手虽然被她伤了千百次,仍本能地护在她身前。手肘和膝盖重重地撞在地板上,身体继而往一旁倒去。她这时才感觉到了,刚才踢到鞋柜的脚,开始揪心地疼起来。 门又被轻轻地拍了两下,林洌的声音这下放得非常轻,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的门缝传到她耳边。像是贴在她耳边说,“雨淇,你能不能过来?雨淇,你应一下我。” 她躺在地上,说不出话。只能抬起手,敲了敲门。门外静静无声,她也慢慢缓过来了,压着地板撑起自己,但膝盖钝钝地痛,站不起来。她挪到门旁边,背靠着墙,反举着手,扭不开门锁。那手臂就又软软地滑了下来。 “雨淇?”门外说,“雨淇你是不是在门边。” 萧雨淇叫了一声“林洌”,外面没反应。她转脸贴着墙,伸手又敲了敲门板。 “雨淇,你开不了门是不是?你拿得到钥匙吗?把钥匙从门缝里推出来。” 萧雨淇抬头,鞋柜上放着她的包包。她伸手一拍,包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飞散出来,撒了一地。她缩了一下,看见了钥匙。她的钥匙只有两条,一条画室的,一条家门的。连着钥匙圈,从门缝下过不去。 她叹了口气,摸过来钥匙,慢慢地把家门钥匙褪出来。 “雨淇,你有没有受伤?你是不是拿到钥匙了?你慢慢来,我在外面,你别急。” 萧雨淇把褪出来的钥匙贴着地板,从门缝下推出去。她还没抽回手指,钥匙就被外面一下拉走了,门锁转了两圈,门却没有开。“雨淇,你退开一点,退开了以后敲敲手边的东西。” 萧雨淇把手指从门缝下缩回来,说,“你进来吧。”其实听不清楚,只是气音。 但林洌好像听见了,门很慢很慢地被推开,推了很久很久。然后林洌忽然一下子闪了进来,一眼看见坐在门边墙角的萧雨淇,膝盖红红的,手腕上的绷带没了,浑身上下没有血,血眼和尖牙等闲地显在脸上。萧雨淇抬头望着林洌,忽然泪水就一颗接一颗地滚了出来。 林洌一步冲过去抱住了她,听见萧雨淇在她耳边哭着说,“林洌,对不起…” 林洌跪在地上拍着她的背,一手把门推回去关了,又伸手把门锁了。她一边哄小孩似的说,“我来了,没事了,”一边扭头看客厅。抽血器拆了,撒得一地都是。绷带拆了,看得出来是硬拆的,圆圆地团在地上。 “你刚是不是摔倒了?摔到哪里了?”林洌低头看萧雨淇。萧雨淇一脸的泪还在流着,伸手碰了碰林洌的脸,说,“怎么还是这么伤?”林洌哭笑不得,说,“雨淇,别这么颜控。我抱你去沙发行不行?你没摔到哪吧?” 萧雨淇伸手圈着她的脖子,膝盖弯弯地,准备好被抱了。林洌想笑,脸上却扯着疼。她本来都忘了自己脸上有伤了,被萧雨淇这么轻轻一碰,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得忍不了了,直想抽气。 林洌把萧雨淇抱到沙发放下了。转身去捡地上的抽血器零件,没话找话地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要犯血瘾了。”萧雨淇在她身后一愣,一股凉意泛了上来。 林洌听起来很累。 林洌收好地上的抽血器,坐到萧雨淇旁边。从药房袋子里拿出一根胶管,拉起左手的衣袖,把胶管绑在手臂上,又拿出黄黄的酒精棉球在小臂上消了毒。然后她用牙咬开了几个小零件的袋子,好像很熟悉似的套在了一起,变成一根针连着一个罩子似的东西。萧雨淇想拉她,她轻轻地“嘘”了一声。那根针往血管慢慢刺进去了,林洌拿起旁边一个密封的小试管,往罩子里套了一下,没有血。她懒得动针,直接把针在血管里挪了一下,手抖了抖,萧雨淇也跟着抖了抖。这次套上小试管,马上就看见血液缓缓地被吸入了试管里。 小试管满了,林洌拿起来甩了甩。拿起另外一个,又套了上去。萧雨淇不敢碰她,赶紧说,“要这么多干嘛,不要弄了。” 林洌转脸看她,带着笑意说,“还不够你一两口的。”萧雨淇僵住了。林洌没看见,说,“没事,难得找准位置了。多弄点,可以存起来。”说得好像存日用品似的。 其实也没错,只要林洌身边有个吸血鬼,林洌的血确实就是日用品。萧雨淇伸手挠了挠手臂,她不敢抓手腕的伤口,但那里的骨头很痒,痒得很疼。 林洌弄了好几试管,终于把针头拔了出来,拿去包起来扔了。她回来的时候拿了个小纸杯,倒进两试管的血,放到萧雨淇手中。萧雨淇低头盯着那小小的一杯血。整整两试管,怎么倒出来只有这么一点点,确实不够萧雨淇一两口的。曾经她趴在林洌脖子旁吸得心满意足,吸得林洌一身是血的那一次,到底吸了多少试管。二十管,五十管,还是不止。 林洌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头看她。她往林洌身边蹭了蹭,捏着杯子看里面那一点点的血,几只手指卷住了林洌的衣角,藏在手心里。林洌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一下,笑了笑。 “雨淇,”她的手按着萧雨淇手中的杯子,说,“你今天累了,喝一点点,然后你好好睡一觉。我爸妈很快要出发了,我今晚就留在客厅,不走了。” 萧雨淇愣了一下,“你在客厅做什么?” 林洌把戒瘾的方向跟她说明了一下,又安抚道,“就是把血,跟我拆分开。你喝血的时候,我就不黏着你了。等你潜意识里不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这瘾就戒了。”她弯弯的眼睛笑了笑。 “我不明白,”萧雨淇说,“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碰血了?” “不是,”林洌拍了拍她的手,“你可以喝血。只是你碰血的时候,不碰我就行了。” 萧雨淇还是歪了歪头,人不知为何微微地颤着,疑惑地问,“为什么?” “你知道肢体接触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有安抚作用的。这种舒服的感觉跟血搭配在一起,很可能以后就会让大脑产生这两个东西是配套的错觉。雨淇,我们现在要戒瘾,就要尽量把血,跟一些不那么好的东西搭配在一起,或者至少不能跟你喜欢的东西搭配在一起。” “你是说,血和你,我只能选一个,是吗?”萧雨淇定定地看着林洌,眼神直愣愣的。 林洌愣了一下,连忙过去抱住了萧雨淇,慢慢拍着她的背,说,“不是,是如果你喝了血,我就在旁边陪着你,不碰就行了,好不好?反正都抽出来了。你喝一小杯,安心睡个觉。” “那你呢?” “我在这里呢。我不走,就在客厅,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 萧雨淇不是安全感不足吗,林洌话里话外都是“我在”,“我不走”,“我陪着你”。把喝血和林洌拆开,是治标;林洌留下陪着萧雨淇,是治本。里里外外都治了。这戒瘾,还不容易? 萧雨淇坐直了,伸手拿起那杯血,手颤颤的。她两只手把纸杯捧稳了,说,“我要是喝了,你连床都不能睡了,是吗?” 林洌一时无言,想了一下才说,“雨淇,我们必须很快很快地戒掉血瘾。我睡哪有什么…” “我知道!”萧雨淇微微喘着,捏着纸杯,伸出一只手拉了拉林洌衣服,很委屈地说,“我没听过这种戒瘾法。林洌,我们可不可以逐步减量?那才是医院正规的戒瘾法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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