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笑着摇摇头,正了正神色,认真地问,“你急什么?你早去晚去,有什么不同?” “爸,今天雨淇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了,肯定消化不来。”林洌叹了口气,“雨淇一慌,就特别容易犯瘾。” 林爸爸点点头,语速放得很慢,像是在慢慢地读出一道题目,“你为什么觉得她的慌,和上瘾有关系呢?” 林洌看爸爸的反应,这应该是说到核心了。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五一的时候,我们好几天没联系,后来我在图书馆割了点小伤,她反应特别大。前几日她知道了我骗她,紧接着就失控了几天。爸,其实她有人陪着的时候,不一定需要血。昨天我们在一起,她就完全没碰血,一点都没碰。” 林爸爸点点头,“那么你觉得,萧雨淇在血瘾发作的时候,其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林洌笃定地说,“陪伴,她需要人陪着。” 林爸爸说,“你妈妈调查过,萧雨淇的生活很简单,几乎可以说,除了事务性需要,她基本不接触任何人。”林洌点点头,林爸爸又说,“你说大家称她为美术之神,那么她应该在艺术系是备受关注的。那为什么后来转系了呢?” 林洌皱着眉思考,“她是不是,在推开这些东西… 是不是因为不信任它们能长久,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吗?”林爸爸没说话,林洌恨不得把脑袋里的神经末梢全都翻出来,亲眼盯着,亲手把它们一丝丝地捋顺了,“你是说… 她需要,安全感吗?” 林爸爸说,“我认识她不深,不敢断言。这是你和她,也许是她自己,需要去探究的问题。但无论萧雨淇需要的是什么,那个东西才是核心。血和拥抱,还有陪伴,都只是形式。”他顿了一下,“如果你问的,只是萧雨淇要怎么戒血瘾,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把血和任何她依赖的东西分开,很快她就戒了。” 林洌接着说,“但不代表她以后不会再染别的瘾。” 林爸爸点点头。 林洌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她爸正安静地看着她。她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疼都显得不那么疼了。她说,“爸,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怕雨淇的血瘾会连累猎人,才帮她戒瘾的。” 林爸爸喝了口茶,没看林洌,平静地说,“那么现在呢。” 林洌柔声说,“只是觉得我爸很温柔。” 林爸爸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在帮萧雨淇梳理她的心病,我是在给你忠告,你明白吗?” 林洌马上就张了口,坐直了。 她想说点什么,想证明点什么,至少承诺点什么。说一点砸地有声的,比如爱和坚定,比如信心和不悔。她想在此时此地,在爸爸面前,给自己立个高高大大的flag,然后以一生去践行。那多帅啊,多爽啊。 但她从今天开始,将要走一条累着说不累的路,一条自己匍匐着还能把萧雨淇纳入怀里护着的路。在她的追求里,那些一诺千金的帅,那些意气风发的爽,都不应该再被排在重要的位置了。 林洌闭了嘴,沉默良久,认认真真把她爸给的忠告沉淀进心里,预想了很不想预想的可能性。最后,她说,“爸,我想陪着她。” 其实这也是很立flag的,不过林洌终是年轻。青春,就是用来辜负的。 *** 萧雨淇在客厅的地板缓了缓,一手按着地板把自己撑起,另一手攀着咖啡桌要站起来。手也抖,脚也抖,站不起来。厨房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已是悬崖的对岸了。她答应过林洌不咬自己,可是刀子离得太远了。 她的脸色一片青白,一身凉嗖嗖的冷汗。为什么没有生理瘾,她依然摆脱不了自己?她把额头贴在咖啡桌的边缘,桌沿坚硬而冰冷,低垂的头只看得见自己撑着地板的手。 林洌说,现在一个眼错不见,就怕萧雨淇要出事。 萧雨淇心想,是啊,因为她太没用了。她答应了林洌一个很光明的将来,那里会有一个坚强的萧雨淇,那个萧雨淇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在人前的样子,那个萧雨淇博学而坚韧,那个萧雨淇不会有这种无中生有、害人害己的血瘾。那个萧雨淇,会如同蜕变后的美丽蝴蝶,飞向任何她向往的地方,享受林洌憧憬着要带给她的自由。 但是她,她只是这个萧雨淇。她的双脚神经不受控地抖着,她陷在此时此地的流沙地里,怎么也攀不上最低标准的地平线。现在的她,和未来林洌想看见的她,隔着一个她不敢想象的距离。 太远了。未来的萧雨淇太远了,连厨房也都太远了。 她完美地对自己解释通了自己将要做的一个选择,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萧雨淇如释重负,苍白的唇边含着一个轻蔑的冷笑,把撑在地上的手抬到咖啡桌面。她抬头,牙齿贴在手臂上,血红的眼睛正正对着桌上的一个药店袋子。她疑惑地和袋子对望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林洌说,萧雨淇要的话,只能要林洌的。所以林洌买了抽血器。 她睁着眼睛看着那个袋子,居然微微地笑了出来。然后她闭上了嘴,收起了牙,只有柔软的唇贴着手臂。和那个人一样温柔。 萧雨淇伸长了手,把药店袋子一点点地扯过来。 也许她可以,再努力一次。 *** 林洌坐在沙发上,想着萧雨淇。 萧雨淇所缺失的,不管是安全感也好,陪伴也好,都如同她人生路上的一个巨大的泥坑。无论路面上将有什么要经过,好的坏的,只要沾上一点能满足她需索的感觉,就会如同绑上了不可抗的重力。路过,就一定会往坑里掉,陷在里面就再出不来。 这一次是血粘上了林洌带给她的温柔依恋,带来了安全感;以后也可以是名利粘上了掌控感,带来了安全感;也可以是酒和毒粘上飘飘然的轻松自在,赶走了不安全的感觉。只要那个泥坑一日不填平,萧雨淇就一日都是易上瘾体质。只看有没有人能像林洌一样,穿破她的外壳,执着地把那个上瘾物递到她面前而已。 但现在,时间并不打算等林洌去慢慢修补萧雨淇的一生。林洌必须尽快,把陷在血瘾里的萧雨淇拉上来。她们谁都背不起任何无辜者的命。 林洌从一辈子的漫长思考中抽身出来。她今天实在是又疼又累又伤,动不起脑了。她凑前了一点,只想问她爸爸拿一个快速的答案,“所以把血和拥抱拆开来,就能戒瘾了是吗?那其实我陪着她,她不喝血,不是已经戒了吗?” 林爸爸说,“戒烟的人因为睡着了,十几个小时没抽,也不能算是戒了。得要是他烟瘾犯了,而他能放得下一根烟,再犯,再放下,以后不想着念着了。那才叫戒了烟。” 林洌皱了皱脸,说,“那她要是犯瘾了,我给她抽点血。我在旁边陪着她,不抱她。行吗?” 林爸爸今晚很慷慨,不搞随堂小测了。他松松地握了两个拳头,说,“这一头是血,另一头是任何形式的依赖和安慰,两头不能同时并存。当然,对于萧雨淇来说,具有安慰作用的,一定还有其他东西。你不可能把它们全都跟血完全剥离开来。不过单是抽掉你们触碰这个因素,应该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林爸爸顿了顿,重申道,“不单单只是拥抱。你身上的任何东西,只要是连着你的,看来对她都有点安慰作用。” 林洌来不及消化,只是接着了上帝的答案,再次确认道,“那就是,她在房间的这头喝血,我在房间的那头陪她?我不碰到她不就好了。” 林爸爸说,“也可以这么理解。” 林洌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行!我去找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她的画板袋和背包都堆在门口,林洌进主卧和刘晴说一声,什么都不必收拾就能出门了。 “洌洌。”林洌站着,林爸爸坐着。他叫了她一声,却又沉默了。林洌低头看她爸爸,只觉得他抬眼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有点不忍和心疼。 她以为爸爸心疼自己的脸伤。林洌柔声说,“爸,怎么了?” 林爸爸说,“如果你狠不下心,我们问问她愿不愿意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她不露面,过几个月她血瘾好了,我们就带她回来。” “爸!”林洌急道,“我答应过要陪着她的。你不知道,我对她可狠了。”林洌说,“我一定不碰她。” 林爸爸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说,“你小时候有本希腊神话的填色册。我记得你很喜欢音乐之神俄耳甫斯的那一页。” 林洌笑了,她记得那一页。 说的是音乐之神俄耳甫斯的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死了,俄耳甫斯悲痛欲绝。他找到冥王,用他最擅长的音乐天赋,换得冥王答应给他一个机会,把妻子救回人间。冥王只提了一个很简单的条件,在两人走出地狱前,俄耳甫斯不能回头看妻子,否则她将永劫不复。 俄耳甫斯一直在走在前面,耐心地领着妻子。妻子被蛇咬过的伤口疼了,他没回头;妻子哭着求他,他没回头;妻子质疑他的爱,他没回头。都已经走到地狱的边界了,不知为何俄耳甫斯竟没忍住,在最后一刻回了头。于是他最爱的欧律狄刻就在他面前再死了一遍,永远没有再回来。 林洌喜欢那个故事的荒诞和可笑,还在那一页填色册上,为坠落的欧律狄刻画上了卡通火焰。熊熊烈火,焚烧着永劫不复的欧律狄刻。增加一点悲剧的张力。 林爸爸又叫了一声,“洌洌。”林洌脸上一片细细碎碎的伤,但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很干净。 他说,“这世间上有千千万万个俄耳普斯,每个俄耳普斯都有自己回头的理由。这不是俄耳普斯的错。” 林洌眼睛闪闪的,充满自信和期盼,“放心吧。我不是俄耳甫斯,我不会回头的。” 林爸爸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去吧。” 林洌进房间跟她妈妈说再见,又折回来跟他说拜拜,让他们路上小心,下飞机了给她发信息。 大门关上了,林爸爸沉默着,捧起那杯温和又正气的普洱。林洌说,一股尘味,她不喜欢。林洌是太理想主义了,她还不知道尘的好,尘土粘着地,才是人间的味道。 *** 在萧雨淇的想象里,抽血器应该是一台大大的机器,连着胶管。针尖一刺进血管里,血就会顺着胶管流过。然而药店袋子里的抽血器,小小一盒,比补铁口服液的包装大不了多少,里面没有任何仪器设备。她手颤得厉害,胡乱地把包装盒撕烂了,里面很多个小小的独立包装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好像是不同的部分,需要组装的。 萧雨淇闭了闭眼,忽然一阵热潮冲上脑后,额头瞬间又冒出更多冷汗,脸上已经全麻了。脚在冷硬的地板上折起,被她自己压得很痛。她现在看不了说明书,手在地上混乱地摸了摸,终于找到一个小包装袋里,有一个针头,针头后连着一个很小的,像是漏斗的东西,应该是要连接什么的。但她无力思考了,只要有针头,血就出得来。跟吸管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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