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憋着一口气,想了五十步,确定她也有个天生的、“九岁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料子”的榆木脑袋。 罢了。 赵四选择不和自己较劲。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人,都张口闭口“诗云”。 说来也巧。 当着赵四一松劲儿,心底无端浮现出了两句诗文。 “紫雪半庭长不扫,闲抛簪组对清吟”。 赵四琢磨着那两句诗,脑海里竟是再次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间书房,这次书房外没有下雨,房窗大开,窗外是半庭院的紫藤萝落花,约合半寸厚,观同紫雪。 紫雪上有一男一女。男子二十有余,广袖华服,端得是皇家气度,面露郁色。女子正当二八年华,绾了新妇发髻,朱钗满头,仰面正抚紫藤萝,朱唇开合,似是在说什么。 那女子在说什么呢? 赵四盯着那女子,越看越眼熟。眼熟到赵四下意识听到了脑海中传来了一声“云倾”。 瞬间,赵四脑海中的画面斗转星移,迅速从那一男一女移回到书案上。 这次,书案上无人写字,只是摆着一封信封。 赵四聚神去看,看罢,登时被那信封上“休书”二字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14章 她云倾当真是瞎了眼 休书! 竟是休书! 赵四背脊发凉,神色恍惚,想到了一连串问题。譬如,这休书是写给谁的呢?莫不是写与那紫藤花下的女子?那女子怎么会被休了呢? 赵四兀自想着,不知不觉已跟着莺儿走完了长廊,穿过了被层层花枝遮掩的月洞门,走入一清幽小院。 那小院四围皆有屋舍,院中落着一十丈高的秋千架,架上亦爬满了紫藤花。 赵四看看那秋千上的紫藤花,再看看女婢贡盘中的紫藤花,禁不住拍拍脑门,懊恼道:“我竟是摘早了。” “夫君抱怨何物摘早了?”云倾由女婢扶着,出门相迎。 “我说这紫藤。”赵四倒不避讳,侧身将贡盘中的紫藤让到云倾能瞧到的地方。 “紫藤阿。”云倾莲步走到贡盘旁,一手挽住赵四,一手抚着的紫藤,瞬间笑开了。 “多谢夫君,云倾倒是头一次见这么美的紫藤花。莺儿,快替我收好。” “是!”莺儿领命带女婢离去。 云倾挽着赵四,穿过秋千架,入了左厢房。 厢房内是一张下有炉火的方桌,桌上亦有一火盆,盆上有一紫砂壶“咕噜噜”冒着泡顶壶盖儿。 “娘子在炖何物?”赵四自觉拉开方桌右侧的太师椅,让云倾先落座,而后自觉地自行拉开凳子,坐到了云倾的对面,摸摸肚子,等着用膳。 云倾见赵四性急,当即捏湿布,覆住壶盖儿,起盖。 “夫君且自行瞧瞧。” “是?”赵四探头去望,只看见锅内皆是些黑乎乎汤药,完全看不出食材。 “这玉露楼的人也太会吃了吧。” 赵四盯着那锅药汤,琢磨着待会儿要如何才能妥善吞服一碗,才能不让她娘子难堪。 云倾听赵四提到了“吃”,先是附和“玉露楼的膳食确实不错”,转即掩唇笑了笑,连道数声“傻夫君”,才匆匆盖好砂锅盖,拉赵四起身,移步主厅。 赵四跟着云倾,低头躲开珠帘,入了主厅,即被扑鼻的香气冲得脚步一顿。 再提步绕过屏风,只见厅内正中摆着一金丝楠木长案。长案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白玉碟中的水晶肘子泛着油光,青玉碗中的燕窝羹冒着腾腾热气……加之四角鎏金香炉袅袅升烟,委实招人沉醉。 赵四喉头一动,腹中咕噜作响,才惊觉自己竟是一日未食。 云倾似是早料到她的窘态,轻笑着拉她落座主位,自己却未动筷,只抬手斟了一盏清茶,送到她唇间。 “夫君先用些茶润喉,再尝这药膳。” “药……药膳?”赵四低头抿一口亲亲娘子递送的茶汤,接过茶碗,再望着案上琳琅满目的菜品,突然醒悟,“方才那锅黑汤原是药材?” 云倾颔首,指尖抚过案上一碟碧玉糕:“玉露楼的药膳需以文火煨上三日,取意是五味调和。这碟茯苓糕里添了龙眼蜜,最是安神养心。”说着拈起一块,再度递到赵四唇边,“夫君前日操劳,合该补一补。” 赵四张口欲咬,忽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嗤笑。 赵四警觉抬头,只见一长相妖艳的女子,胸围红底牡丹亵衣,外披绿大袖衫,由两个小童扶着,柔若无骨,斜靠在屏风上,露出一截白到发光的胳膊,又以另一只手,拨弄着臂上鎏金臂钏下的金链流苏,挑衅道:“紫藤秋千架,佳婿画里人。云倾当真是好兴致,这般大早就给我诗情上眼药。不过我诗情是谁呢?是金风阁的头牌,是岑州城唯一能艳压你的女人。” “瞧见了这臂钏了吧,这是胡大人送与诗情的见面礼。”诗情看似在与云倾对话,实则目光如毒蛇般紧紧盯着赵四,“我与胡大人打了个赌,若是我能说服你家夫君休了你,胡大人便迎娶我做他的小妾。若是我能说服你嫁与胡大人……” 话至此处,诗情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眸中满是志在必得。 她似乎早已将赵四的性格摸透,料定赵四是个爱财之人,于是迅速伸出手,好让赵四将她腕上叠套的三五个金镯、玉镯看个清楚。 然而,赵四并非她所想的那种浅薄之人。 见诗情竟敢当众侮辱自己与云倾,赵四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决意给诗情一点颜色。 赵四深吸一口气,默默往前坐坐,以身为盾,将身后的云倾挡在。 随后,赵四旁若无人地朝诗情伸出手,声线中带着一丝戏谑与嘲弄:“久闻诗情姑娘出手阔绰,待人宽厚*。我赵四昨日大婚,正巧缺些银两,置办家业。胡大人给了姑娘不少东西,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了,诗情姑娘不如分我赵四几件。我赵四勉为其难,大人不记小人过,也能勉强将其算作姑娘与云倾婚事的贺礼。” “呸!”诗情没想到赵四会如此回应,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四,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你这泼皮、无赖、流氓!一个有手有脚的爷们儿,也好意思找娘们儿要钱!她云倾当真是瞎了眼!” “放肆!”赵四捡着柳儒风的用词张口,声音低沉有力,透着上位者习惯的不容置疑,“我家娘子也是你能辱骂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怎么不敢?”诗情见惯了欢场闹事的男人。那些男人或是讨好她,或是咒骂她。但她知道,那些男人最后都会像胡大人一样,逃不出她的掌心,甚者,会争着抢着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诗情因云倾看低了赵四,只当赵四也是欢场中的男人,于是冷哼一声,变本加厉道:“云倾那个烂货又能挑到什么好东西!” 赵四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怒意。随后,猛地一拍长案,站起身来,长案上的餐食都跟着颤了颤。 站起身的赵四端着横眉怒目逼视诗情,诗情吓得呆愣在原地。 赵四没有收手,反倒是一个箭步上前,乘胜追击,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扇了诗情两耳光。 这两下打得清脆响亮,诗情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 第15章 我家娘子岂会是你的姐妹? 诗情被打得有些懵,她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四。 “你……你竟敢打我!你这个该死男人!居然敢打我?还有没有天理!居然有男人,敢在玉露楼中打女人!”诗情开始撒泼,她似是从未想过赵四会动手打人,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哼。”赵四鄙夷地望着诗情,再度抬臂,左右手对扭。 “劈里啪啦”的骨节滑动声,吓得诗情身边的两个小童转身就跑。 “哎!你们!呸!臭小子!”诗情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与不甘,“赵四是吧,你。你等着,我诗情在岑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之辱,我定会百倍奉还!” “凭你?”赵四怒极反笑,作势要打。 “夫君!”云倾急唤一声,怕赵四吃亏。 诗情只当云倾怕了她,抹掉唇间血,扭着水蛇腰,落座到长案上,得意道:“当然不凭我。凭得是我的老相好,胡大人。凭得是我的好姐妹,云倾。” “我家娘子岂会是你的姐妹?”赵四按捺住怒气,不屑地落座,背对着诗情,面对着云倾。 云倾拉过赵四的手,一边与赵四盛了一碗燕窝羹,一边阻住诗情的话头。 “胡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云倾问得云淡风轻。 诗情答得洋洋得意。“胡大人说了。我若是能说服你嫁与他,他便许我黄金千两,外加一座宅院,让我从此脱离这风尘之地,享尽荣华富贵。” 说罢,诗情又假情假意道:“不是我说,云倾。你这夫君选的当真不称意。我今日是专程来谢谢你的。你不知道。赵公子要给你赎身的消息一出来,我诗情的台阶就快要被踏破了。哎呀呀!真不知要怎么感谢你。” “既然是好姐妹,便不必言谢。只是,千金便够诗情你尽享荣华富贵了吗?”云倾召莺儿与诗情奉茶。 诗情倒也不见外,翘着手指,快快抹盖喝上几口,又与云倾透露道:“这事我说与你,你莫说与别人。胡大人除了许我千金,还许诺,要将我送与端王做妾。” “确定是端王?”赵四抓了个重点。 “也可能是太子。”诗情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中满是轻蔑,她埋汰赵四道,“女人说话,爷们就别插嘴了。你还是乖乖吃饭,吃完饭,麻利地写份休书。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耽误我们姐妹的大好前程!” “咔擦”一声脆响。 赵四手中的茶杯骤然碎裂,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从她指缝间迸射而出,散落一地,发出撞击声响。 云倾急急拉过赵四的手,察看是否有被碎片划伤。 待看清碎片只是在赵四的指腹微微留下几道血痕,云倾一面遣燕儿去取药,一面冷冷与莺儿吩咐。 “送客吧。” 听云倾说了送客,赵四瞬间气顺了。端起燕窝羹,喂云倾一勺,赵四连连夸赞道:“不愧是亲亲娘子与我备下的羹。当真是太好吃了!我要连吃上三四碗,累累玉露楼的师傅。” “便依夫君。”云倾含笑点头。 “嗯嗯!”赵四乘机在云倾颊边偷了个香,再回首,发现诗情竟是在屏风旁与莺儿拉扯。 待赵四与诗情的视线一碰,诗情顿时如斗胜的大公鸡,再度扭着水蛇腰,推开莺儿,朗声朝云倾呼喊道:“云倾妹妹!快看呀!你看我带着谁来了?是胡大人。” 呼喊罢,诗情又扶着一个挺着将军肚,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走到了赵四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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