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简坐在床板旁边,一声不吭,人太疲倦了,话也变少了,张小明他们顾忌周简的心情,动静都很小。 周简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断断续续的迷糊中。 帮忙的人来找周简要钱买菜,幸亏她手头上有一点现金。 中午的时候才有人上门来敬香,周父那边没有准备上香的罐子,所以客人都是在周母这边上香。 檀香味笼罩在周母身旁。 说来奇怪,周家村虽然喜欢大办丧事,但其实都不怎么烧香信佛,只是一有困难,就马上想到神佛上去了。 周简坐着打了一会瞌睡,精力好了一点,但仍旧没有寒暄的心情。 幸亏张小明在,张小明和谁都能聊几句,村子里也没有多少人,来的不过都是些熟面孔,周简沉默着不说话,看客人烧香,然后被来帮助的妇人安排着坐席。 菜色也很普通,蔬菜、鱼、鸡肉和猪肉之类的,都是家常养的。有妇人端着菜过来给周简吃,周简不过喝了两口鸡汤,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周佩蘅没有过来。 周简脑海中忽然想起周佩蘅那句话“我很想杀了我嫁过去的那家人”,这句话周佩蘅说得很冷静,也很平淡。 她侧着脸,周简不知道她是用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来的。 周简忽生不安,站了起来。 张小明疑惑:“周简,怎么呢?” 周简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我有点事情出去一趟。” 周佩蘅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也不是很喜欢开玩笑,和不熟悉的人基本上不怎么说话。诅咒谁或者抱怨谁,周简从没从周佩蘅嘴里听过。 周简往前跑着,周大伯家离周简家有点距离,但一个村子里也隔不了太远。周大伯家是村子里有名的有钱人,但命不好,儿子养到十五岁,刚刚上高中去游泳溺死了。 周简看过周大伯家儿子死的时候样子,周佩蘅不肯去,她觉得中年丧子太惨了不肯去看那家儿子的惨状。 十分钟,周简就跑到了周大伯家,周大伯家大门紧闭,看起来没人在家。 周简去敲门也没有人应,继续敲了几下,但仍旧没有人回应。 周简松了一口气,然后周佩蘅开了门。 头发上、脸上和衣服上沾了血,眼睛犹如玻璃珠子看着周简,安安静静。 周简下意识把周佩蘅推进去一点,然后自己也进了屋,重新关上了大门。 “是菜刀吗?”周简抓住周佩蘅,“你用什么做的,我们得清扫一下。”周简知道这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但是她做不到责备周佩蘅,是她让周佩蘅成为这个样子,是她的错。 周佩蘅挣脱掉周简的手,“清扫什么,我在杀鸡,下手不够利落,溅得全身都是鸡血。好浪费呀,鸡血也蛮好吃的。” 周佩蘅往堂屋后面的厨房走,周简跟上去。 周佩蘅的确是在杀鸡,鸡被扔在木桶里,地上还残留着鸡血。 “大伯他们呢?” “他们一家人去二叔家了,毕竟二叔家还有点积蓄。”周佩蘅拿起已经彻底死掉了鸡递给周简,“拿回去炖着吃。” “那你呢?” 周佩蘅道:“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周简才彻底放下心来,觉得之前的想法实在是有点荒唐。
第七章花生汤 杀人又不像杀鸡,周佩蘅瘦弱,连只鸡都杀得费力,更何况是杀人。 周简提着一只鸡回来,张小明看她的眼神彻底不一样了,不免和一旁的摄影小张嘀嘀咕咕。 “你说小周是不是受刺激受大发了,从哪里杀了只鸡过来?” 摄影小张和张小明同姓,但和张小明不一样,为人很稳重,思索半天,“也许是打算烧了让她父母路上吃。” 周简把鸡交给帮忙的周三婶,这才进来上了一炷香。 周父胸口还插着把菜刀,躺在木板上。 张小明小声问道:“插刀是你们这里的风俗吗?” 周简笑起来,笑得止也止不住,明明是严肃的死亡,但是好笑就是好笑,尤其是周父,她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不存在爱的话,也就不存在恨。 张小明和小张面面相觑。 周简笑了一会才停下来,神情逐渐平静下来,“不是,是有人用菜刀把他给杀掉了。”周简的语气冷静到接近冷酷的地步,就好像这个人不是她的父亲一样。 然后将周父胸口上的刀拔了下来,放在了他的脑袋旁边。 张小明:“那是你亲爸吗?” 周简小时候也有这个疑惑,不过长到一定岁数之后就不会想这些了,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做父母,“是啊,那有怎样。”周简懒洋洋答道。 小张:“你爸爸死了你不难过吗?” “我们十几年没见面,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打断了我妈的胳膊,然后打断了我的小腿,把佩蘅的脑袋打得鲜血直流。” 周简语气实在是淡定,完全不像是在描述悲惨的少年时期。 张小明还想说什么,小张拉了拉他,让他别说了。 “好惨,周简真的好惨。”张小明还在嘀嘀咕咕,小张在一旁吃坐席时拿的花卷。 周简坐在周母床板旁边,时不时有人去上香。周简并不热情,只是很生硬地招呼一句而已。 周佩蘅进来的时候,蹲在门口的张小明和小张不约而同想到了鲜血直流四个字,不由向周佩蘅投射出同情的眼神。 周佩蘅有点茫然地朝他们笑了一下,周简站起来迎过去。 周佩蘅换了身衣服,脸上的血渍也擦得很干净,头发蓬松柔软,又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周佩蘅了。她收了伞,把伞放在门外。 “你过来了。”周简道。 周佩蘅笑道:“嗯,我过来了。” 两个人稍微不再那么生疏,周简拉着周佩蘅出去。这边帮忙的人都是在外面烧火做饭,因为外面在下雨,所以搭了帐篷,用砖头垒起来的大灶,然后用大锅来炒菜,用甑子来蒸饭。烧出来的饭菜都特别香。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点面条吃,怎么样?” 周佩蘅轻声说:“我吃过啦,喝了点稀饭,吃不下了。” 周简:“那你在外面坐一会?” 周佩蘅看着周简,“我没关系的,伯母已经去世了,我不会再计较。” 周简却牵住周佩蘅的手,然后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要计较,讨厌的人讨厌的事情你都要计较。痛苦的事情你要斤斤计较,快乐的事情你要抓住不放,这样人生才不会那么痛苦。” 良久周佩蘅才露出一个笑,她小幅度点了点头,乖巧极了,“嗯。” 周简让周佩蘅坐外面,她自己坐在里面。 周家村在很短时间内死了四个人,这边送葬是要遵循旧历的,要选时辰,不能随意发丧。选时辰的人就是村里有名望的人,村里要论有名望,那莫非就是周三叔。周三叔念过高中,能说会道,当过很多次知宾先生。 村里办喜事和丧事都需要一个人来统筹布置,来决定喜事或丧事的进展时间和事宜,而这个人就被称为知宾先生。 周三叔这一系列的事情预示着不祥,建议都早一点下葬,周简不同意。 周父这个死法一看就不是常规死亡,必须得警察来处理。 周三叔瞪着一双眼,“招娣,你是周家村的人就得守周家村的规矩。” 张小明想着活跃一下气氛,“大家都是中国人,守中国人的规矩就好了。” 周三叔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人的像是要刺到人心里去,“招娣,你父亲的死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想让你母亲死都死不安宁吗?” 周简说道:“那别让他们同葬。” 周家村有同葬的习俗,夫妻同葬共享香火,一人先死,在墓里就留个位置留给后来人。 这就是周简的目的,生前不安宁,死后何必还要葬在同一个坟茔里。 周三叔思索片刻,“那你母亲只能葬在角落里,不能影响祖坟的风水。” 周简也很干脆,人死如灯灭,照周简说直接火葬之后把骨灰扬掉也可以,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把母亲葬在角落里,她应该不会计较,毕竟远离了那个混蛋。 周家村流行土葬,祖坟是在山上,定了吉日是在三天后,那么尸体只能暂时摆放在家里。 幸亏最近天气转冷,放在家里三天也不至于腐烂得太严重。 周二叔那边也在办葬礼,村里人每天就两边来回上香。又因为下雨,天气不好,也不好出去买鞭炮。 倒也算得上清静。 有人守着周母的时候,周简就会在大门口和周佩蘅坐一会。 周佩蘅仍旧是坐在长板凳上,穿着一双黑色雨鞋,看着噼里啪啦的雨水。周简坐到她旁边,周佩蘅往旁边移了一下,让出了一点位置。 有点像是小时候的样子。 周父不在家的时候,她们俩总喜欢这样坐在门口。 “今天中午的花生汤好甜。”这是第一天,还有两天就能出殡了。办席的米和菜都是从村里人手里买过来的,幸亏周简身上带了点现金。这原本是打算给周母和周佩蘅的。 今天中午周佩蘅根本没来吃,她还是原来的性子,不爱坐席。 “那好吃吗?”周佩蘅问道。 周简点头,“挺好吃的。晚上我给你留点?趁别人没吃之前给你盛点。”周佩蘅不爱和不太熟的人一桌子吃饭,所以也就不爱坐席。 如果和一群人去吃火锅,那简直是要了周佩蘅的命了。 周简想到这个,眼底不知不觉就浮现了笑意。 周佩蘅拒绝了,“不用了,我也不是特别爱喝甜汤。” 办丧事繁琐在于一系列的仪式,孝子孝孙要磕头,不过周简家连孝子都没有,更何况孝孙。 又因为雨下个不停,天气太差了,周三叔决定一切从简。 就是出殡的时候需要注意,孝服、麻绳,缠在手上的白布,哭丧的人选,抬棺材的人选,下葬的时辰,这都要提前准备好。 今夜仍旧要守夜。 周简到晚上的时候实在是撑不住了,让张小明和小张帮她守上半夜,她要去睡几个小时。 周佩蘅还没走,周简叫住她,“要不要一起睡?” 她们以前睡同一张床,吃着一样的饭。周佩蘅是隔壁村子的小孩,是周母好友的小孩,周母好友难产死了,周佩蘅父亲嫌弃她是女娃,将她养的面黄肌瘦,周母把周佩蘅领回来,好歹有一口饭吃。但因为领周佩蘅回来,周母被周父打骂了好久。 周佩蘅露出抗拒的情绪,周简拉住她的手,“一起睡觉啊,你不累吗?” 周佩蘅陪着周简一起熬,这几天也没怎么休息,周简知道周佩蘅可以回家去睡觉,但是她不愿意周佩蘅回那个家去。 周简打定主意葬礼办完就带周佩蘅走,这个念头越发强烈,所以丝毫不肯让周佩蘅从她眼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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