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也不需要了,家里现成的床板被拖出来,周母的寿衣是早就备好的,周佩蘅将新寿衣拿出来,寿衣摸着凉凉的,布鞋是簇新的,寿衣被放在衣箱里有点久了,带了点樟脑丸的味道。 周佩蘅和周简替周母换了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替周母的脸上盖上白布的时候周简的手抖了一下。 周佩蘅站在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去拿了上香的小罐子过来立在周母床板头那边。 周佩蘅示意周简去烧香,香被点燃的时候,露出猩红的火光,接着一缕檀香味的烟气往上飘去。 细细的一缕烟,在上空中很快就散了。 帮忙的几个人散的散,走的走,周三叔说要去找周父也看不见人影了。 周简坐在周母床板旁,周佩蘅也在旁边坐着,这算是守夜了,堂屋里只有一具躺着的尸体和坐着的两个。 大门和后门都开着,坐堂风吹得呼呼作响,后半夜起了大风,能听到屋外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周简和周佩蘅都没有说话,只有罐子里的香快烧尽的时候会站起来续三支。 “你说她一生有讨到什么好?”周简开口道。周母想生儿子,村里人人都想要儿子,在生周简之前,周母打过两个小孩,去检查了性别说是丫头,直接就打掉了,到周简的时候,医院查错了性别,周简才生下来。周父还去闹过,闹得很不愉快。 既然生下来了,那就得养着啊。 不给饿着不给冻着也就是养了。 周母生下周简之后就没能再怀孕,所以她盼男孩都快盼疯了。 周佩蘅像是有点累了,声音都带了点倦意,“大概是得到了做人真不好的经验教训,也许下半辈子会放纵一点,规规矩矩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瓶农药的事情。” 周简看向周佩蘅,周佩蘅的头发仍旧披着,乌黑的一把头发被别在脑后,一双脸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根本没有老去,只是稍微从少女长大了一点,而现在是最漂亮的时候。 “你老公对你很好吧?” 周佩蘅神情变得冷淡起来,瞥了一眼周简,“恐怕这件事你要问你妈了。” 周简不解:“我妈做的媒?” “你妈可以问一下我那个死去的丈夫到底对我好不好。” 周简吃了一惊,周佩蘅继续往下说道,“我还没结婚的时候,他就死掉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一开始就做了寡妇,“你怎么能嫁给他?” “因为你妈妈想生男孩,需要一大笔钱去医院。” 怪不得周佩蘅那么冷淡,她以前是很喜欢周母的,对周母也很尊敬,周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佩蘅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就好像这件事没什么好提的。 周简觉得羞愧、沮丧和痛苦,周佩蘅语气越平静,她越是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是周母能做出的事情,为了那个虚无的儿子周母就算是卖掉周佩蘅,甚至是她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太令人难受了。 罐子里的香烧尽了,周佩蘅站起来续上了三支,动作干脆,纤细的手指将打火机放在一旁,指头稍微沾了一点香灰。 “佩蘅,你回去休息吧,不要守我妈妈的夜了。”这太为难佩蘅了,周简不愿意甚至不想再让佩蘅插手周母的葬礼。 周佩蘅轻声道:“好啊。”答得干净利落,“那我就在这边休息吧,你的房间伯母还替你留着。” “那我去帮你找棉絮。” 周简的房间就是堂屋旁边最里面那间,房间门半掩着,只是里面差棉絮,棉絮应该都存在楼上的仓库里。 周简家有两层,楼上那层一般不住人,当仓库在用,可以存放一些杂物。 周简上楼去找新棉絮,这边村里家家户户总有备着的新棉絮。楼梯狭窄,行走不方便,周简拉开了楼梯的电灯。 楼听间装的是电灯泡,开关需要拉电灯绳。 周简上楼去,周佩蘅在底下守着。 二楼楼梯口那里有个大箱子,箱子里用来装暂时不穿的衣物。二楼很黑,楼梯间的灯光时好时坏。 里面看过去都是深深浅浅的阴影,像是堆满了东西,周简闻到了谷子的味道,但隐约有种潮湿的腥味。 周简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墙上有点湿,但什么都没有摸到,二楼没有装灯,周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好像被什么打湿了,拿手机的时候有点滑,按开手机的时候,周简看见了手上的红色痕迹。 一边疑惑着,一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她的脚边躺着一个人,她的双脚完全踩在血迹里面。 天气变冷了,血还没有干。
第六章黎明 周简很少惊慌,她一个人独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也遇见过,知道遇事越慌越出事,只是面前躺着的人长了一张她父亲的脸。 周简如坠梦里,有点恍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她敛住心神,下楼去找周佩蘅,然后让周佩蘅去通知周三叔过来。 几个男人把周父从二楼搬下来,周父身上脸上都是血,二楼到处都沾着血迹,大概是死前挣扎过求救过,正倒在离楼梯口不远的地方,只是被大箱子挡住了路,再也没能爬起来。 周父的胸口被插了一把菜刀,那里的血流得最多,将衣服染成了很深很深的颜色。 “报警吧。”周简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信号,“镇上有警察,去镇上报警吧。” “报什么警,这是家丑报什么警。”一个方头大耳的男人走进来,那男人上了年纪,头发却仍是乌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大概是发号施令惯了,这句话带着斥责的语气。 这个人是周大伯,周家村的族长,周家村的嫡系一脉。 只见屋里的几个男人气势顿时唯唯诺诺起来,“族长说得有道理。” 屋里只有两个人没有低下头,一是周简,二是周佩蘅。 周简看了一眼周佩蘅,周佩蘅根本就没有搭理走进来的男人,而是去替周母添了一炷香。 周简冷笑,“什么家丑,我妈死了,我爸也死了,这是家丑?” “你一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次你妈就差点拿刀砍死你爸爸。” 她妈和她爸的关系原来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但她仍旧没有让步,“我要报警,家丑你个傻逼!” 周简极少说脏话,不过说傻逼的时候很痛快。 屋外轰隆轰隆作响,打雷了,不过瞬间周简就听到了落大雨的声音,打在屋檐上,树叶上,地面上,噼里啪啦。 “报警?我看你是自取其辱。” 村里不流行报警,喝了农药,自杀了,有人被虐待了,打架了,这都是村里自己的事情,族长都会一一解决,以一种看起来圆满的方式。 几个男人抬着周父的木板想放到周母旁边。 周简指了指另一边,嘲讽道:“别放在一边,免得走黄泉路打起来。” 周大伯看了看情况,顺手拿了周简家放在角落的一把伞,还没有走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道:“佩蘅,你嫁到我们家去,在别人家待这么久不妥,影响也不好。” 周大伯的儿子十五岁的时候就溺死了。 死的时候,周简还在周家村,周简盯着周大伯,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一个活人怎么可以和死人结亲? 周佩蘅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周大伯没等到回答,拿了周家的伞径直走了。 等室内重新安静下来,人都走光的时候,周简注意到周佩蘅仍旧坐在原地。 周简道:“你是不是很恨我妈?”其实现在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一旁还躺着她父亲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让周简既荒谬又可笑,好像一个人死了不是那么快就能让其他活着的人意识到一样。 死掉了,虽然心里知道这个人死掉了,但是却不知道这个死掉意味着什么。 在周简的印象中父亲没有表现过任何慈爱,她不喜欢他,而他也不太喜欢她。就算他死了,周简唯一就希望他的死不要惹出太多事情出来。 周简以为周佩蘅不会回答,她往往说不出狠话,佩蘅活到现在也许连骂人都不会骂。 “她能有什么办法,每个人都有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因为我不是别人最重要的那部分,就要因为被抛弃心生抱怨吗?”周佩蘅语气中没有丝毫抱怨的痕迹,“没关系的,我不在意,我不会再在意这些东西了。” 周佩蘅抬起头,对上周简的视线。 周简的目光带着后悔和怜惜,她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能笑了一下,安抚性的笑。 下半夜的总是冷,也总是难熬,两个人不交谈的时候,时间就总会有点难熬。周简和周佩蘅的对话断断续续,平静的,你来我往的,但是总带了点生疏。 周简那时候最重要的是自由,她要离开周家村,不惜任何代价,所以周佩蘅就成了代价的一部分。 相较于周佩蘅不计较,周简更希望她恨她,恨她不守承诺,恨她不告而别。 但是她们分别得太久,久到周佩蘅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 这一夜终归会结束,在不停地添香中,这漫长的一夜结束了。 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周佩蘅忽然说道:“我很想杀了我嫁过去的那家人。”声音平静,像是在说晚餐准备好了这类话一样。 香灰烧得长长一截,然后跌落到罐子里以及罐子周围,带起小小的粉末。 “那离婚好不好?和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周简接近哀求了。 周佩蘅轻声说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到底什么太晚? 周简的下一句话被急忙走进来的张小明一行人打断。 “小周,你没事吧,我刚听那个新送饭的阿姨说的。”张小明一行人一进来就看到了对峙而躺的两具尸体,刚刚还像是听天书一样的话忽然有了现实感。 周简迟迟没有说话,张小明忍不住关心道:“周简,你没事吧?” 周佩蘅站起身来,“你们陪着周小姐吧,我先回去吧,今天会有人过来帮忙招呼客人的,你们陪着周小姐就好。” 张小明:“那周夫人你……” “别叫她周夫人!”周简脱口而出。 周佩蘅无声叹气,“称呼不重要。” 周简不肯退让,“别让人喊你周夫人,真恶心,这个称呼真恶心,真他妈的恶心!!” 周佩蘅也许是笑了,但笑意太浅了,浅到几乎看不出来,“是很恶心,不过我要走了。”她向张小明一行人示意,很快就离开了。 周简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整个人也极疲惫,隐约感觉到嘴角上的伤很痛,然后膝盖上撞的地方隐隐约约也开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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