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尹。”她轻声道,“单名一个螣字。” 常平望了望深蓝的夜色,越发焦急:“叫什么名字,路上可以再谈不迟。我们再不回去,待会儿又有别的官兵要来了。” 因谢缘觉双手捧着那只雏鸟,常平则要给她们带路,便由凌岁寒与那脸带刀疤的女子将尹螣扶起,继续往前而行。此时长街之上,除她们以外,再看不见一个行人,白日里热闹鼎沸的长安城,在入夜以后总是安静得肃穆,借着冷月的清辉,尹螣与凌岁寒不约而同地注视了一会儿右侧那名女郎脸上的长长刀疤,终究是凌岁寒先忍不住问道: “你住哪里?不回家吗?”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也不远,我先送尹娘子回去吧。” “方才的事,多谢你。”尹螣终于向她开口。 “我方才做了什么?只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也要谢吗?”她不当一回事地笑笑,指了指凌岁寒道,“还是谢谢这位娘子吧。你刀法真不错,我以前是不是应该在江湖上听说过你的名字?” “凌岁寒,你听说过吗?” 那女郎诚实地摇摇头,又笑道:“但再过不久,我相信你便会在长安城中扬名。”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重明,你们唤我重明便可。” 众人谈话间,常平拐了一个弯,引着她们进入无日坊。万幸无日坊的坊正与常平颇为熟悉,常平又向他说了几句好话,他摆摆手,放她们进去。 浓墨般的夜色侵蚀苍穹,天地已由深蓝转为漆黑一片,四周屋舍又无一处亮灯火,所有的建筑掩在夜里,隐隐约约看不甚清楚,自然也没人发现谢缘觉渐渐蹙起的眉头,神色里似有几分若隐若现的痛楚。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正感奇怪,宵禁归宵禁,但这里的百姓在家怎么也不点灯,难道他们这么早便都睡觉歇息了?直到路过一座木门半掩的小院子,那两扇门忽被推开,从里面蹦出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的小女童,语音清脆欢快: “萍姐姐,你终于——”声音蓦地一顿,那女童看见常平身边的四名陌生女子,登时傻了眼,默然片刻才改口叫道,“平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常萍摸了摸自己鼻子,侧首望望身旁四人,见她们都不动声色,仿佛没听见那女童说的话,才干笑一声道:“小彩灯,天都已经黑了,你还站着在这儿干什么呢?” “天都黑了你也没回来,我担心你。” “我没事,今儿路上遇到几位朋友,所以回来晚了。正巧看见你,你家里应该还有现成的灯笼吧?给我们拿几盏来,好吗?” 女童面露犹豫之色。 “这几位姐姐会出钱买的。”她说完这句转头,又向凌谢等人解释道,“那是座废宅,你们今晚想住,恐怕还得打扫打扫,得有些灯火。” 而那女童一听“买”这个字,亮起眼睛,飞快回屋,不一会儿提着四盏灯笼跑过来,先说出一个价钱,又道:“很贵的,你们要一盏还是四盏?” 所谓的“贵”对于谢缘觉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目,她不知她为何会这般说,毫不迟疑付了钱,从怀里摸出火折,点燃此灯,灯笼上的双鱼花纹栩栩如生,她不由赞道:“这灯笼倒是精美。” 常萍笑道:“她家阿翁做灯笼的手艺可是长安一绝,当然漂亮。好啦,天色不早,小彩灯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我们再聊。” 提着灯,又过片晌,五人终于来到一座宅院门前。 重明登时停下脚步,神色里露出明显的诧异与一闪而过的忧虑,道:“你说的废宅便是这里?” 常萍点点头。 重明道:“可是这座宅子是有主人的。” “谁?” “我。” “什、什么?”常萍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娘子别开玩笑,我在无日坊已住了好几年,从未见这儿来过人。” “是。”重明道,“但我今天决定搬进这里。”
第28章 流水十年归故城,明月夜里入新馆(五) 重明从怀里拿出一张房契。 常萍看着房契上的文字,愣了不知有多久,渐渐回过神,这才终于相信面前女郎的的确确是这座宅院的主人,奇道:“你之前住这里吗?” 重明摇首道:“这宅子是我买的。” 这样的破宅子也能卖得出去?到底是谁骗了你当冤大头?常萍疑惑更多,正想要继续询问,忽听重明接着道:“我不习惯与人同住,今晚几位还是换一个住处吧。” 常萍道:“若能找到住的地方,我也不会带她们来这里。反正这宅子这么大呢,房间应该有不少,你便让这几位娘子暂时歇一夜,总得等宵禁过了,我们才能再走。” 重明闻言沉默,似陷入思考之中。 众人见状,甚觉奇怪。尽管她们与重明都是初识,对她并无多少了解,然而通过方才街上所发生之事来看,也能感觉到她性格豁达,有侠义心肠,借个宿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会让她如此为难?凌岁寒最讨厌向不熟之人乞求,无论何种原因,她既发现对方有拒绝的意思,便不想再厚着脸皮待下去,当下道:“既如此,我不打扰了,告辞。” 言罢毫不犹豫,她转身就走,反正随便找个屋顶,也能睡一觉。 重明望着她的背影,蹙了一下眉,唤道:“你等等。” 凌岁寒犹豫一瞬,停步回首。 重明沉吟道:“天色已晚,你们现在能去哪儿?若不嫌弃,那便在这儿住一晚吧。但明日一早,还请几位再找别的住处。” 天穹一弯冷月旁,数颗寒星闪闪烁烁,与地上众人手中灯火相映成辉。她们提灯入门,举目望去,才知常萍先前所说此地“环境不好”实在是太过委婉。 院里满地瓦砾,杂草丛生,几株杨柳的枝干断裂,横倒在她们面前,让人几乎无从下脚,突然一团黑影从她们足边飞快窜过,却原来是一只浑身黑毛的大老鼠。 常萍发现了众人嫌弃的眼神,干咳一声道:“我以前也只来过这里一次,没想到隔了几年,这宅子怎么越来越乱……你们也别埋怨我,附近客栈不能住,我只能想到这里。你们暂且忍耐一下吧,再脏再乱,只住一晚,总是要比挨二十下板子来得好。”说着顿了顿,她又好奇询问重明:“不过……你花了多少钱买的这座宅子,是真要在这儿一直住下去吗?” 重明这时又恢复了她的疏朗笑容,笑意里透着几分随遇而安的洒脱味道,浑不在意地道:“我倒觉得这里还不错,不是挺有野趣的吗?” 可惜当她们随意进了廊下一间屋子,才发现屋子里比院子里更加糟糕,顶梁歪斜,到处结着蜘蛛网,几张破桌烂椅覆盖着一层极厚的灰尘。谢缘觉拿出手帕擦了擦椅上的灰,才坐在*桌边,打开自己的小药箱,从中取出几条白布,裹着做了个小窝,将那只雏鸟放在其中,继而望向窗外星空,并不着急给尹螣治伤。 尹螣等了会儿,忍不住唤了一声谢大夫。 谢缘觉仍不理她,却向常萍问道:“这里的饭馆酒楼都这么早关门吗?” 长安城虽实行宵禁,但禁止的是在大街上走动,里坊之内管得并不严格,准许百姓自由活动,因此按理而言,坊内的各类商铺这时候反而是最为热闹的。 常平闻言笑道:“不是这么早关门,是无日坊根本就没有饭馆酒楼。” 谢缘觉默然有顷,秀眉又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皱,这才起身给尹螣看起了她受的伤,片刻过后,解开包袱,取出笔墨,写下三张药方,淡声道:“这伤并不严重,敷些药便好。那只雏鸟我方才也已经看过,只是翅膀受了轻伤,并不危及生命。但这里……是不是也没有医馆药铺?” “当然没有,只要不是什么大病,能忍就都忍过去了,谁会在这里开医馆药铺啊?” 常萍随口一句回答,没注意到谢缘觉愈发疑惑的神色,更没想到自己从方才到现在的几句话已数次颠覆谢缘觉的认知。她歪着头,想了一阵,接着道:“离这儿最近的药铺在甘泉坊有一家,尹娘子能等到明日吗?” 尹螣颔首道:“我不妨事的,能在这里歇歇就好。” 她们对话之时,重明自始至终倚在窗边,目光凝视着对面婆娑树影里的一间房屋,听到此处,她几乎下意识就要开口道一句“我去”,话到嘴边又顿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犹豫之色。 凌岁寒已在这时道:“不必等到明日,我去买药吧。” 常萍道:“可是甘泉坊这会儿已经关了门。” “关了门,那就不必走门。”凌岁寒拿起桌上的药方,向谢缘觉问道,“怎么有三张?” “还有一张是避虫驱鼠的方子,你让药铺的伙计把这些药材磨成药粉。” 凌岁寒点点头,继续注视着谢缘觉苍白的侧脸,自谢缘觉向常萍问起附近有无饭馆酒楼以后,她的目光投在谢缘觉的脸上便未再移动,又问道:“还需要带别的吗?” 谢缘觉指了指白布包裹里的那只雏鸟:“带些它能吃的东西吧。” “除此之外呢?” “不需要。”谢缘觉心下纳闷,她这会儿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啰嗦? 凌岁寒终于不再问,走出房门,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几个起落,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好厉害!”常萍看得目瞪口呆,惊叹道,“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金凤凰才有这么厉害的轻功呢。” “的确是一流的轻功,但在江湖上有她这等轻功的,应该至少还有不少,称不上绝顶无双。”谢缘觉虽自幼随师君隐居山谷,但这些年前来长生谷求医的江湖高手众多,她对武学的见识自然非凡,话落稍稍一顿,侧首觑了窗边的重明一眼,若有所思。 常萍头一次感受到江湖人的深不可测,忽觉自己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大用,笑道:“既然如此,你们都好好歇息吧,我先回家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谈。” 她向她们告了辞,步行离开这座宅院,破旧的屋里只余下谢缘觉与重明、尹螣三人。 夜风飒飒,初春夜里,寒意深重。谢缘觉阖上双眸,似是养了一会儿神,眉目间的痛楚越来越明显,就在她终于无法掩饰的那一瞬间,她倏然又睁开眼,起身道:“敷药的方法,我也已写在纸上,这之后没有我的事,我先去歇息了。” “谢大夫——”岂料重明与尹螣几乎同时开口将她唤住,她的脚步不得不停下。 “还有何事?” 尹螣踌躇道:“刚才我听常郎君说,你们是因为不能住客栈,才只能来这儿借宿。可是客栈不就是专供旅人投宿之地吗,怎么会不让你们住?” 谢缘觉不想解释太多,只道:“今日和官府有些误会,附近客栈不敢让我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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