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避让!” 江晚璃正欲客套两句,城门方向忽而驶来一辆华贵马车,前有开路护卫叫嚷着,遣散早市熙攘的人群。 凭车马制式推断,来者官阶不低。 瞧清这一幕,江晚璃下意识背身退去了路边,思及自身体力难超车马,她焦灼地推搡乌瑞: “你快去,不管用何种方式,把她拽回来。” “啊?属下如何与林姑娘解释?”乌瑞踌躇着没动。 “无需解释,带不回她你也消失就是!” 江晚璃睨她一眼,抬手把人推上了马路中央。 消失… 疾奔向府衙的乌瑞,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莫名瘆人的俩字,殿下素有仁孝名声,几时这般威胁过下属? 太反常了! 方才,她只是通禀了礼部派巡按来此巡察考务、以及慧娘在寸瑶陪同下来此寻林烟湄的消息,也不知怎得,江晚璃就慌成了这般。 按理说,京官出巡的机缘难得,于想要求公允的林烟湄而言,是好事呀。 且慧娘记挂孩子来探望,也无不妥。 乌瑞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江晚璃缘何忧心。 彼时,遣下属先行一步的江晚璃也没闲着,正拖着疲惫身影挪向府衙,待赶到时,眼前超出她预料的一幕,让她怔忡当场。 “晨起良时,渤海府外竟如此热闹,这许多衙役围着个小姑娘,是为何故?” 衙门外刚停驻的马车上走下一贵气姑娘,拊掌调侃着,还不忘回头唤向车内: “施监正来的真是时候,有热闹瞧呢!” 话音未散,衙前列队相迎的几位当地官员尬色满面,但眼前人未着官服,她们认不出身份便不敢接话,只以余光不时睨几眼被衙役围堵在鸣冤鼓前的林烟湄,心中哀怨无比。 林烟湄什么时候来惹事生非不好,怎偏选有御使巡察的节骨眼! “怎都不言语?” 被冷落的言婳背着手悠然走上阶前,漫不经心扫过无趣的官员们,便转了视线去瞧林烟湄: “小妹妹何故敲那鼓?这东西可不兴乱敲哦。” 刚摸到鼓槌就差点被衙役强行拖走的林烟湄受了惊,此刻望着周围陌生的车马人群,以及眼前这个对州官不屑一顾的贵女,那是满面惶惑,讷然忘了接话。 “婳儿,莫胡闹,退后。” 诧异间,马车有了动静,一袭朱红锦袍缓步踏下车梯,一矜雅的女官现身衙前,站定如松。 “下官等恭迎施巡按!” 霎时,州官悉数俯身见礼。 摸不着头脑的林烟湄顷刻明悟: 来人地位不凡,或是她伸冤的良机! 回过神来,她大着胆子挤出呆愣衙役们的包围圈,径自走向长身玉立的施琅,躬身便拜。 此刻,数步外,来迟一步不得已混迹人群的乌瑞和街角躲着的江晚璃,皆紧盯着林烟湄决绝的背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江晚璃暗道不好,傻孩子往京官身边扑是作甚! 拦你科举路的授意大概率出自礼部,礼部可是施家老巢! 奈何她无法拦阻林烟湄的脚步,车前,施琅已然开口询问: “你是何人,缘何击鼓鸣冤?” “小女名林烟湄,康县萧岭人,持县衙公文来应考府试,府尊却夺了小女应考资格,且未言理由,故求一公允,恳请巡按做主。” 林烟湄心底纵有千般忐忑,面上却不卑不亢的,话音更是清亮。 听得“萧岭”和“林”姓,施琅的瞳孔曾短暂散开须臾。 她低了眼,调整好心绪,只淡然追问:“公文何在?” 林烟湄依言奉上公文,抬起一双殷切明眸,将期待的视线投向了眼前这位年华青葱便身居高位的上官,与苍天赌一丝不敢过分奢求的公允。 施琅接公文时,不经意垂眸一瞥,恰捕捉了那双明澈眼底炽热的渴求。 是一双太过干净清亮的眼,是她在宫学里,无法从世家学子中找见的澄明。 会让她发自本心的生出动容。 可萧岭的林姓… 身为帝王腹心,施琅太清楚林烟湄被州府拒考的无法诉诸于口的政治隐晦;可她也不敢冒险,为这素未谋面的晚生,赌上自己和施家一族的前程。 “竟有这等事?让我瞧瞧!可不,施监正您看,这姑娘有资格应考呀,初来州府施巡按即得公务,婳儿该当恭喜,还是忧心国朝考务呢?” 施琅思量婉拒话术时,天真的言婳凑了个脑袋过来,大咧咧就开口揽了差事。 这话出口,仍维持着行礼姿势的州官们悄悄拿袖口擦了把额间冷汗。 当朝宰相的孙女和钦差在此,只要二人想查,就算拒考非她们本心,这口锅也只能她们来背… 干碍科举,可是大罪啊! 殊不知,此时施琅身上也起了汗,暗怪言婳没分寸,把她架在了火上烤,让她骑虎难下了。 思忖须臾,她只好搪塞: “本官会着人详查因由。凡事皆有流程,州府粗暴当差是错,考期尚远,你匆忙鸣冤亦然莽撞,且先离去等传唤,本官会予你交代。” “…谢巡按。” 林烟湄觉得这回应有些模棱两可,但碍于周遭官吏林立,她不舍地回望两眼被施琅移交下属的公文,茫然离了衙前。 见人老实走了,施琅揪着的心才放下,大步流星踏进了府衙。 这趟差事,乃是陛下临时起意塞给她的。 巡考只是幌子,实则是因江晚璃有封平安信经渤海府寄出,陛下命她来此秘查太女行踪。 另一边,提心吊胆半晌的江晚璃也松了口气。 等施琅没了踪影,赶紧闪身拽了林烟湄,绕去街边胡同。 幸亏有捣蛋鬼言婳在,不然方才素来明哲保身的施琅指不定编个什么罪名,就抓了林烟湄关牢里了! 而这会子,突然被人拽走的林烟湄差点吓丢魂儿。 待看清江晚璃忧心忡忡的容颜,她才定下神,却偏过脑袋一声不吭。 “为何不等我,非要自己逞能?方才阵仗,可知道怕了?” 江晚璃强压着不悦,柔声问她,侧目时瞄见办差不力的乌瑞,顺带递了个让人离开的眼神。 施琅的随从,皆识得东宫亲随,她得小心行事了。 林烟湄袖中的手指捏上裙摆,低头默了半晌,才心虚嗫嚅: “我敢来争取,平生首次觉得自己勇敢。但那上官沉默不言时,我…后怕了,我有婆婆,不该闹,我不想连累她,不想连累保举我的师傅和孙大娘…我好慌…” 江晚璃本打算借机吓唬林烟湄几句的,哪料到,这人开始自己吓自己了。 如此一来,心绪惶惶还得了? 她倏地软了心肠,赶紧伸手将忐忑的小人揽入怀中拍了拍背,温声安抚道: “不怕,朝廷有法度,不会胡为。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走不通科举路,但世上生计无数,总…” “我能接受的。” 不待她开解完,林烟湄便瓮声瓮气接了话: “只要婆婆安好,啥苦我都能吃。我求功名,只想她过得好。是我冲动了,调查结果已算不得要紧。” 说着,缺乏安全感的她,还无意识地,把额头蹭进了江晚璃的心口。 蹭得江晚璃懵在原地,消化了许久胸口的痒意。 连覆在人背后的一双手,都忘了收回。 胡同口闪过一道虚影,将此幕捕捉殆尽。
第18章 娘子病着,你出门就把人锁屋里啊? “当真看清了?” “属下确认是太女,因不敢擅动,才急来通报您。” 听得下属笃定的回应,言婳喜出望外地抢先开口追问: “可命人跟了?千万盯牢殿下,如此便可了却差事,我和施监正就能尽快离开这荒僻地了!” “婳儿,慎言!” 施琅不由拧眉,关切的眼神望过去,示意她安分落座:“殿下岂是我们能监视的?” 说罢,她又转眸看向下属,眼底却只剩公事公办的淡漠: “你说殿下与那伸冤者行止甚密?何以见得?” “属下不敢说…也不好说。” “支吾什么?又没外人,嘁。” 不情不愿落座装乖的言婳摆弄着瓷盏,急不可耐道。 下属为难至极地望向了施琅。 言婳只为八卦,施琅却在掂量,若林烟湄与太女有涉,她置若罔闻岂非得罪了东宫? “说。” “这…是……” 拗不过上司的执着,下属只得一五一十描述了她偷窥到的二人相拥场面。 一通讲述后,不出她所料,俩主子皆哑了火,半晌无言。 最后,还是言婳反应快些,摆手赶走了人,关好门和施琅说小话: “知道您谨小慎微,但那人明明有资格应考,如今又和殿下不清不楚,帮帮她吧!” 施琅不接话。 “实在不行,您就说是我执意帮她,陛下问责您扣言家头上嘛。” “婳儿,言侍中是你的底气,但你不好总仗着她的权势任性胡为。前朝政务,你且多听多看,少插手可好?” “不好!” 见施琅无意动摇,言婳怄气走去了窗边,抱臂嘀咕: “若我等世家子,无心匡正义,守风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偏僻边陲会有多少林烟湄寒了心?您平日在宫学教授我们的大义,可不是这般讲的!她形单影只,朝廷有何惧?” 一番激愤控诉不留情面,施琅虚望向言婳失落的背影,心头忽而涌起酸涩。 曾经,她也心怀意气,不知几时,就被官场磨平了棱角。 回想今早林烟湄眼底澄明的渴求,思及县衙公文上名列前茅的成绩,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曾动了惜才的心。 “罢了,牢骚收收,我会着人查证,此事再议。” 施琅权衡良久,不知是不忍言婳心伤,还是良知未泯,她有意妥协: “现下,你帮我盯殿下去,可否?” “否!哼,就会指使我!” 言婳怄着气甩甩袖子,但脚步实诚,率施琅的亲卫出了府衙。 既摸到了太女行踪,言婳寻思,这差事好办! 事办好后,施琅就能高看她两眼,不再只把她当学生、当世交小妹,能考虑下她的心意了吧… 哪知,造化最爱弄人—— 她苦寻三日,江晚璃却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 渤海府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寻个人却是不易。 第四日春雨连绵,冒雨奔波一日无果,言婳深感挫败,找了城中最好的酒肆买醉。 心事萦怀,酒过三杯人就迷糊了。 “殿下在哪…让婳儿找见您吧…” 游离梦中的醉猫,直到转天晌午,还在呓语。 “噗嗤—” 酒肆包厢内,负责看守的乐华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道言姑娘愁魔怔了。 听得嗤笑,站窗前赏街景的江晚璃,回眸淡扫了眼床头的人,眼底涔着不耐: “叫醒她。” 乐华忙俯身晃了晃言婳的肩。 “…嗯…殿下,殿下在哪…” “这呢,睁眼。” “…嗯…啊?!” 清泠又熟悉的音色过耳,伴随着身体被人晃动的慌张感,言婳脑中嗡了声,蹭地蹿下床,扒开睡眼,惊诧地抬头张望。 这一眼,恰对上了身前江晚璃似笑非笑的脸。 “殿…不是…” 言婳满脸不可思议,又自欺欺人般揉揉眼,捏捏脸,最后瘪起嘴,扯出一抹比哭都难看的笑,自觉滑床榻行了礼,却悻悻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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