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湄伸手去接时,忽觉眼前晕眩,脚下险些踉跄。 她恍然意识到,方才那几杯酒水起效了,她这破酒量,不该贪杯的… “勿送。” 谢砚青抢先握了提灯在手,还顺带扶了下林烟湄的胳膊,盈盈笑着迈入回廊: “小师傅与我算有些交情了,怎还如此见外?我认得路,留步。” 话音未落,一袭青色官袍已湮入夜色。 微醺的林烟湄没勉强去跟,而是回身去搀已吃好的刘老:“我送您回房?” “好,咱慢慢走。” 刘老打量着她满面的绯红暖晕,眉眼间弯出细微褶皱,故意放慢步伐,与人慢慢晃悠着,半途伺机从这醉迷糊的小丫头嘴里,套了好些江晚璃近期的病症。 临了,她止步客房外,倚着门框请求: “听来,令姊的病正是老身半生钻研的一类顽疾。今夜未得诊脉,实是憾事一桩啊。我迟暮之年,怕再看不了几人的病…唉,不提这个,小娘子可方便给我她的脉案一观?既来了,什么忙不帮就走,我心不安。” “这…我去找。” 一番凄然心声听得林烟湄感伤不已,醉意上头,加之心间确有遗憾不甘,她稍一掂量,便爽快应承下来,跌跌撞撞地扶着廊柱寻去了乐华的房间。 彼时,乐华出门探案还未归。 林烟湄就倚着她的房门,呆呆地望月苦等。 时近子夜,清月高悬之际,院墙老槐的树冠处忽而传出细微响动,打盹的林烟湄瞬间惊醒,揉揉眼站起了身。 与爬下树的乐华撞了个对眼。 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又齐齐开口疑道: “林姑娘怎在这?” “你怎从树上来?” 疑问掺杂一处,俩人说完双双笑开,乐华反映快些,先敛起笑,正色问: “找我?进屋说?” “就在这说罢。” 林烟湄揉了揉困到几乎睁不开的倦眼,有些扭捏道: “我…,想找你要阿姊的脉案,研究研究。” 说着,她垂下头,愈发忐忑地搅起衣摆: “我非是不信你,只是太心疼阿姊了…揣着侥幸想多尽份力,抱歉。” 乐华怔了须臾,有心劝阻:“单看脉案未必准确。我听云清说,您购置好些医书,但个中门道,非一时半刻所能学会,林姑娘何必劳神?” “阿姊固执,不肯看郎中,可她病歪歪没起色,我难受…” 林烟湄说着,话音竟泛起哽咽,杏眼里水汪汪的,不得已仰头对上了月光。 缓了缓,她见乐华无动于衷,摆手打算离开:“如果信不过我,不方便给我看,就算了…” 她没敢直言借脉案是给游医看,就是怕乐华介怀此人是谢知县引荐的,藏着不愿给。 却没成想,乐华听说她想看,竟也是一副纠结模样。 林烟湄无法理解,江晚璃病久难医,必成了一块心病,难道不该为了哪怕一线希望,四处求医问药吗? 为何身旁的大伙反要藏着掖着? “林姑娘!” 月色下缓缓离去的背影笼罩着颓唐,乐华于心不忍,开口唤住了她:“稍等,我去拿。” “真的可以?” 林烟湄不可思议地转眸瞧来。 “脉案不随便示人,是为姑娘考虑,毕竟没人愿意自己的病情被别人当作谈资或玩笑。居心叵测者,还能借此想出害人之法。但林姑娘您,是姑娘深信不疑的,我信得过。” 林烟湄拭掉眼泪,会心莞尔:“好,我只参详一二,明日还你。” 不多时,乐华取来了亲笔手书的详细脉案。 厚厚的一沓,攒了足足一年。 林烟湄将脉案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欢喜地合不拢嘴。 论求医,老百姓一般都更信任年迈的,尤其是刘院判这种瞧着文质彬彬的郎中。 林烟湄也不例外。 “咚咚,大夫,我来送脉案!” 她急于让郎中研判脉案,忽略了子夜更深,也忽略了客房早已昏黑的环境。 于是,敲门后,她等了半晌,一缕烛火微茫方映于窗前,刘院判将门打开条缝: “还没睡?” “这不着急吗?” 林烟湄掏出脉案往老人手里塞,看见散落肩头的白发,方后知后觉意识到叨扰了人,赶紧拱手赔罪:“我唐突了,望您宽宥。” 刘老手握脉案翻看几息,忽而抬眸打量起她: “老身本就觉浅,未曾深睡。你酒气未散,进来饮杯茶罢,我自制的药茶,能安神。” “好。” 头昏脑胀的林烟湄正难受呢,是以抬腿就进了门。 * 翌日天明。 江晚璃昨夜撂下狠话后,失眠了一整晚。 半夜她后悔过,但碍于颜面,宁可独对孤灯下棋,也强忍着没去寻林烟湄。 朝阳漫天之际,乐华带着下属伺候她更衣时,林烟湄仍不见踪影,江晚璃以为小鬼还在怄气,随口问着乐华:“湄儿昨夜睡哪了?” 乐华下意识反问:“她没回来吗?” 江晚璃凤眸一凛,咂摸着奇怪的话音,反问:“回?怎这般问?” 乐华搁下铜盆,给江晚璃递了丝帕: “子夜,她寻属下借您的脉案,拿到后兴冲冲跑了。属下刚才也纳闷,怎没在书房见到她。她…和您闹别扭了?属下昨晚闻到她身上有酒气。” 闻言,江晚璃用力捏紧帕子,脸色不大好看:“快,去找。” “是。” 乐华提剑便走。 “等等!” 江晚璃稍一思忖,扬声唤住乐华:“去谢家找,昨夜谢砚青带刘院判来过,我拒见她们,湄儿怕不是找了去。” “刘院判?” 乐华大惊,回身讷然请示时,脸都白了:“师傅她…认识属下的字迹…殿下,若真如此,您岂不是暴露行踪了?属下先带您走?” 江晚璃推开窗,眺望两眼风和日丽的天色,清风拂面,她连忙抬袖掩住口鼻,无力地摇了摇头。 见风便想咳。 “如今我这身子,坐车缓行尚可,你带我逃,怕是难。罢了,先找湄儿,车到山前必有路。” 乐华愧疚不已地领了命:“是。” 离开时,她好生自责。 昨夜若多问两句,若心思再冷些,就不会轻易交出脉案了吧。 林烟湄的泪珠子怎就迫她动了恻隐之心? 她幼年,生父弃她母女三人不养,也因此,她一贯不信爱人间会有诚挚深情,昨夜又为何会因林烟湄对江晚璃的关切而动容? 一个山野丫头机缘巧合傍上千金贵女,一门心思中真的没有利益渴求么? 只是,眼下谈这些已毫无意义。 她着急忙慌点了几名得力亲随,无暇再躲门口盯梢的,直奔大门而出。 一行人正要踏出门,门房探出头叫住了她:“头儿!有人给您留了信。” “谁?”乐华脚步不停,不耐地伸手去接:“扔给我。” 嗖— 一封信落入掌心。 她一脚迈上长街,蹲守多日的谢家摆摊探子,今日竟没出现。 狐疑漫过眉梢,乐华四下逡巡着空荡荡的长街,心头涌起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将视线点落手中莫名的信封。 待瞥见封面字迹,她倏地倒吸一口凉气,愣在了阶前。 “头儿?”乌瑞懵懂地看着她:“咱去哪?” 乐华深呼吸定了定神,颤抖着手撕开那封标有“吾徒亲启”字样的信,逐字逐句读过后,一双手紧握成拳,疾步跑回门房: “留信的老人几时走的?” “黎明时分,林姑娘亲自搀着她送出门的。”门房答。 乐华好不意外地追问:“林姑娘昨夜没出门?” “没呀。老郎中是她留宿的,天没亮,她就命厨房备下了早饭。” 闻言,乐华阖眸长叹一声,吩咐乌瑞: “尔等回去,守好宅门,谁来也不许进,违令者军法从事!” 乌瑞挠着脑袋,一头雾水:“头儿,这是怎么了?” “照做!” 撂下话,乐华翻身上马,挥鞭直奔谢府。
第63章 解药 八角亭前,罗帐翻飞。 乐华悄声靠近石桌旁品茗的老人,垂眸纠结须臾,沉默着搁下长剑,屈膝在侧。 剑身触地声起,刘素侧目瞟来,语气淡淡: “你无需如此。老身虽奉圣命前来,却只为治病救人之职分,旁的事与我无干,亦不会插手。” “可师傅还不是骗取湄娘信任,得了徒儿手书?” 乐华身形虽矮人半截,身姿却不卑不亢,她仰首望着怡然自若的老妇: “只怕,您已把殿下藏身宅中的事告诉谢知县了罢?这便算插手了。您命我来见,又是为何?” “予你解药。” 老人撂下茶盏,自袖间取一玉瓶塞给乐华,言简意赅:“殿下病情加重,你很清楚。她避医不治,我只得逼她现身,准我医治。这是医者本分,也是我救你的私心。” “救我?” 乐华端详着手中药瓶,满面费解:“这是何解药?” “殿下在外病重,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焉有命活?她随心所欲仍有富贵荣华,可你呢?” 刘素凝视着她,怅然一叹:“至于解药,是给那丫头的,我昨夜往她的安神茶中加了料,有备无患罢了,伤不得根本。” “师傅怎能如此!” 乐华讶然,起身就走。 林烟湄是江晚璃的心尖尖,此刻江晚璃若发觉林烟湄中了毒,不得急疯了? 刘素眼瞅着她火急火燎地跑远,在后慢条斯理补了句: “解药只有半数,殿下来此配合问诊,余下的自会奉上。” 话音未落,眼前虚影一个急刹,愣住不动了。 乐华忌惮这份威胁。 她清楚,在没查清刺客来处之前,江晚璃绝不会回京。 一旦江晚璃进入谢宅,等待她的,怕只剩天罗地网,非回京不可了。 况且,解药既可分作两半,想来林烟湄所中之毒药力不猛,也无需急于一时。 “师傅一向清正,如今竟也搅进前朝事了?下毒这等卑劣手段,您不嫌脏?” 乐华心寒不已,回眸质问时,发觉刘素无动于衷,便举着药瓶,忿忿咬牙: “解药我自己配!任何人为难殿下,皆是与我为敌!” 说罢,她决然离开,再没揣半分侥幸。 好在,谢家等她回去传递消息,倒无人拦阻。 乐华打马在谢家院墙外巡察一遭,除三五明岗外,并未找见暗哨。 她心下生疑,谢砚青做的局,难道不是“请君入瓮”? 不然宅四周怎没埋伏呢? 堂堂陛下的侍读,总不会天真的以为,单凭揭开江晚璃的假身份,就能靠一张巧嘴哄她家殿下乖乖回宫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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