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赶路颠簸疲累,单是南方湿潮闷热的气候,她这北方姑娘就不太适应。 身上衣衫每天都湿哒哒的,紧粘着皮肤,尤其难受。 而生性畏寒的江晚璃反倒还好,不仅耐热能力过人,接连几日处于阴润的环境,她惊觉自己被北境凛风磋磨到泛干紧绷的皮肤,状态还好了些,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满意的窃喜。 加之,她在半途曾听赶路老乡说起,附近县城西侧有座名为青城的山峦,山上宫观云集,能人名医颇多,是个难得的求诊祈福的好去处,便萌生了带林烟湄上山的心思。 江晚璃觉得,这或是解决近日烦忧的突破口,也不枉她劳神探听整路。 心事得解,她紧绷的情绪难得舒畅些许,连带着局促日久的眉眼皆重现了昔日飞扬的神采,她轻揽着林烟湄的右肩,柔声与人闲谈: “古人叹的蜀道难,多是感慨它的险峭。说来,我们只是常常迷路,还并未途径陡峭骇人的路段。湄儿,适才路人提起的青城山,你可想去瞧瞧?” 林烟湄闷闷摇着头,好似提不起兴致。 “不想去么?听说风景不错,权当消遣可好?” 小鬼的眼神呆愣愣的,提议过耳却没起半分波澜。此等反应过眼,江晚璃多少有些意外,平素里,林烟湄是个爱凑热闹的活泼性情,按理说,困在马车里数日,小鬼该心动的呀! 她轻声劝说之余,眼睫微微垂下,暗中分了心思忖度起旁的事来—— 这几日,林烟湄确实有点反常: 食欲不振是一。 那日的糍粑成色虽好,林烟湄面上也吃得欢喜,但最后耽搁整日,也只用了两块,与往日食量大相径庭。 心神不宁是二。 小鬼常常无精打采的,闭目靠着车窗边小憩。究竟睡没睡熟,江晚璃不得而知。但她清楚,即便小鬼醒着,她偶尔瞥见窗外风物与人寒暄,林烟湄也时常走神儿,接的话驴唇不对马嘴。 绝对是心不在焉的反应。 江晚璃起初只当她是身心俱疲,也未曾多想,但日子久了,她敏感的神思有了异样的感知。 细细想来,林烟湄的反常处,还有其三。 刻意疏离。 以往,林烟湄巴不得与江晚璃连成一体,要么拉人畅谈,嘴巴甜甜的闲不住;要么把自己赖在江晚璃身上,爬大腿攀胳膊是寻常,最不济也要拉个手,可这几日…… 江晚璃凝眸回忆着… 林烟湄先是主动挪屁股坐进了角落里,睡觉从不主动倚着她便罢,还几乎从未主动跟她起过话头,连吃东西都得等她提醒。 饶是入住脚店,每晚皆以“困倦”为由,搪塞两句便抢先爬进被窝,闭眼无言。 江晚璃后知后觉,林烟湄与她,已很久没有耐心交流过了,这心事重重的小鬼,好似是在有意躲她。 这是为何? 她想不通。 此刻,距她的提议脱口,已过了足足半盏茶的光景。可林烟湄仍维持着托腮神游的姿态,没给江晚璃丝毫回应。 江晚璃只得扬手点了点被小鬼指尖托举起来的胖脸蛋,笑问:“思考的如何,嗯?” “阿姊想去,那便去呗,我都行。” 林烟湄的瞳仁缓缓转了半圈,又懒洋洋地眯眯眼,顺势歪向了车窗:“困,眯会儿。” “湄儿?” 江晚璃蹙起眉,面露诧色。 此番回避,未免太过分明。 “嗯?” 林烟湄眼不抬,嘴不张,好在还给了回音。 “靠着我是否比靠窗舒服?前头路不好,仔细硌脑袋。” 江晚璃试探着伸出了亲昵的橄榄枝。 林烟湄却道:“压着你不合适。” 一口回绝。 江晚璃瞬间愁容满面。 她悄然深呼吸几次,调整好不安的心绪后,不甘心地再度开了口:“若是我想搂着湄儿了呢?” 话音落,车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江晚璃莫名紧张起来,锐利视线紧盯着林烟湄的神色,眨都不带眨的。 双目紧闭的小鬼吸了口气,而后,眼睫忽闪两下,瞳仁开始乱转。 随即,“咚”的一声闷响,江晚璃的肩头忽而一沉。 一颗大脑袋压了过来。 江晚璃紧抿的唇总算勾起些满足的痕迹,自由的右手垂落桌案,悠然斟了杯茶。 还愿意跟她亲近便好。 至于林烟湄反常的个中内情,等她带小鬼见过山里名医,得郎中开解后,慢慢摸索即可。 手腕翻转,清茶见底,斗不过倦意的江晚璃也想小憩一会,便抓过身侧的薄毯,搭落肩头。 她扬起小臂,正要给林烟湄围上小毯时,身前人忽然开始不安地梦呓: “别…别来!…走开!” 说话间,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成拳,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都突出来了。 江晚璃暗道不好,遭劫的后劲还没过去呢:“湄儿?醒醒!” 她连忙晃着林烟湄的肩,硬生生将人摇醒才肯罢休。 转醒的小鬼神色恹恹,垂着眸子一声不吭,只把脑袋往江晚璃颈间窝了窝。 江晚璃摸到她的手,发觉林烟湄还没给拳头松力道。 这是吓得狠了? 她思忖少顷,二话不说帮人把蜷曲的指尖挨个掰开,低眼瞧去,林烟湄的掌心已留下了道道月牙样的指痕。 掐的真狠。 青紫痕迹入眼,江晚璃容色渐冷,话音却稳作寻常模样:“疼么?对自己下手这般狠?可是被梦魇着了?还是因那日的事儿么,若是怕,何不说与我?说出来就不怕了。” 她隐隐猜测,林烟湄老是被惊悚的梦吓到,约莫是心里仍存恐惧,有事儿瞒着她。 可遭劫后,歹人履行了放人的承诺,等于事儿已了,林烟湄还在担忧什么?梦里的“别来、走开”等含混言辞屡屡出现,绝非无端,小鬼是怕歹人会折返,再找上门来么? 遇险一次,必生防备,谁家歹人那般傻,存心往敌人刀口上撞啊? 江晚璃觉得这事儿,逻辑不通。 再者,依照林烟湄旧日在萧岭锻炼出的乐观心态和蓬勃的倾诉欲望,事后有短暂恐惧和回避心理是正常的,但应该不至于长期被后怕困扰,还缄默不言。 车内又是良久的沉默。 “湄儿?怎么不说话?” 江晚璃再三催问,林烟湄不得已,才蔫巴巴支吾了声: “…没有怕。” “没怕?那这是什么?” 江晚璃把小鬼掐紫的手举到她眼前晃几晃,险些被小鬼不着边际的谎言气笑: “你受惊一场,恐惧不丢人,与人讨安慰也不丢人,何苦瞒着我?” 林烟湄唰啦闭了眼,掩耳盗铃。 又不理人。 急得江晚璃扶额半晌,大有一种拳头砸进棉花包的无力感。 半晌,她肩头一松,林烟湄移开了头。 “做什么?” 没好气的江晚璃眼疾手快地拎住小鬼后颈的衣衫,强行把人摁在了膝盖上:“躺好,不许离开我,否则我会恼的。” 清冷的语调顿失柔情,林烟湄自是听得明白。 她悻悻瘪瘪嘴,老老实实翻身调至枕着舒服的角度,将头背对着江晚璃,就没再动了。 只是,那双浓密的睫毛不甚安分,一直颤啊颤的,暴露了她根本睡不下的心境。 仗着身位高,江晚璃将这点小动作悉数收进眼底,愈发笃定林烟湄瞒了她事情。 或许,还是极要紧的,让小鬼寝食难安的隐晦。 江晚璃知晓林烟湄主意正,小鬼三缄其口,主动装乖的反应已然表明,这秘密,她八成是问不出的。 既没本事打通小鬼的心防… 江晚璃阖眸掂量着,那她就只好用静观其变、暗中查探的笨办法了。 此刻,假寐的林烟湄脑海里,也是一样的凌乱: 她忘不掉那日白衣女问的三个无厘头的问题;也忘不掉那森冷面具内狭长鹰眼审视她的诡谲视线;更忘不掉白衣女迷晕她之前,留下的那句“别声张,我随时会来寻你”的威胁。 那道视线,似在看她,又不似。 严格讲,林烟湄觉得白衣女的眼神是在透过她,一寸寸的、无比细致又满含期待地寻觅某个旁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十分奇怪…… 她也不懂,一个满嘴蜀地方言的贼人,为何要好奇她这平平无奇的江流儿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家中几人?冒着生命之险掳走她,却只为几个闲话家常般的问题,难道不怕得不偿失? 而且,乐华寻见她的时候,她右肩的衣衫被锐物划开,整个肩头都裸露在外,可她昏睡的小泥潭边,并无锋利物件,按理是划不断衣料的。 她揣测,衣衫的划痕,也是白衣女所为。但她猜不出,此人选在她失去意识后动手的动机。 深山老林中人迹罕至,总不至于还有闲人故意来破坏她的衣衫罢? 林烟湄直觉,白衣女想在她身上探寻什么她不知情的线索。 至于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无异于赤裸裸的威胁,警告林烟湄逃不出对方的追踪,迫使她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开口将当日的遭遇转告身边人。
第72章 好酸… “竹筒饭!香喷喷的竹筒饭嘞!” “叶儿耙…叶儿耙要买要买嘚!” “汤圆心子嘞醪糟—” 青城山下,往来百姓熙攘,山脚聚集着好些售卖吃食的小贩,皆扯着嗓子卖力的吆喝着。 热闹的氛围过眼,乌瑞兴奋到拍巴掌:“头儿,这里真的好有烟火气啊,我喜欢,比京城有意思多啦。” “乌姐姐去过京城?” 一直心神恍惚的林烟湄听得这话,突然回了魂,杏眼中聚拢些光亮,好奇地转眸盯着乌瑞瞧。 乌瑞嘎巴着嘴瞄向乐华,只见她的头儿眼底已涌现一道危险的警告寒芒。于是,她脑筋飞转,扯起瞎话: “小时候带娘亲去京城看病,算去过吧。” “哦…” 闻言,林烟湄略显失落的缓缓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对周遭提不起兴致的淡漠样儿。 可她肯主动开口与人聊天的举动,在江晚璃眼里已属难得。 “湄儿,山脚这般多新鲜吃食,可有你中意的?爬山辛苦,我们买些带上可好?” 她寻思,晚些既要拉人上山求医,总得缓和下氛围,消弭小鬼的抵触才好,遂逮到机会就插个话头,避免冷场。 既是江晚璃亲口张罗,林烟湄很给面子地抬眼,朝小贩们的摊位扫视了一圈。 热腾腾的蒸笼冒着水气,滋滋冒油的烤肉串散出五香味儿… 确实诱人。 但林烟湄依旧提不起食欲,瞧一会儿就垂了眼,讷讷摇头:“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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