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绞紧手中丝帕,心里巴不得时光回溯,换她亲自替林烟湄遭一次那被歹人所劫的惨遇。 “…说…我说…” 正如是想着,林烟湄垂放于小腹的手猛然蜷起,口中梦话音量渐高,就连脸色也明显焦灼了许多。 闻声,久久回荡于山谷间的小曲儿戛然而止。 乌瑞硬生生将唱到半截的歌词卡回了嗓子眼,担忧地转眸望向窗前人,小眼神虚虚怯怯的,生怕江晚璃将林烟湄梦魇的罪过怪到她身上似的。 “湄儿?不睡了可好?” 怎料,此刻的江晚璃根本无暇留意她。 她转身时,只见江晚璃伸开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倚窗而眠的林烟湄揽回了怀中,动作的轻柔程度,好比托着一枚正在破壳、极其易碎的小雏鸟。 至于开口的声音,更是温存和煦如四月傍晚的清风,撩拨得人心头暖暖。 再搭配上江晚璃沉缓拍背的“咚、咚”节律,莫说是昏睡的林烟湄,即便是乌瑞这旁观者,看着看着,都能打从心里生出一种被亲人呵护、安慰的安全感。 她不受控地张了个哈欠。 夤夜的大山静谧而幽沉。 乌瑞仰头望望天,又垂眸瞄瞄黑洞般蜿蜒难辨的前路,而后,将视线定格在了江晚璃的侧脸。 此情此景下,乌瑞只觉得,除却盈盈月华,江晚璃仿佛成了旅途中的第二盏明灯,正以其本身由内而外散发的慈爱温婉之光,照耀着同伴们被阴翳后怕笼罩的心神,变相为大家开了前路。 这种亲和感,于她而言,煞是新鲜。 她被分到东宫护卫江晚璃小十年了,在她的印象里,太女少时嫌少外出,一年有九成时间窝于房间安养。又因太女喜静,房内几无随侍,殿外三丈内的侍从,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的。 即便近年身体好转,江晚璃偶尔散步晒晒天光,也常常显露一副寡淡模样,惜字如金,神情淡漠,对生活中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提不起热情。纵是至亲来访,太女面上的笑亦仅仅流于表象,欢欣更是无处可寻,免不得被人说道,传出些太女不近人情的风声。 东宫属官十个有八个摸不透江晚璃的心思,对这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女保持着十足的敬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而今,江晚璃悉心安抚林烟湄的模样过眼,乌瑞却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江晚璃紧蹙的愁眉深入皮相,做不得假;刻意压制放柔的语调满含耐心;指尖拈着的擦汗丝帕,半晌下来,她没见到江晚璃重复使用过任何一处打湿的帕面,精细程度可见一斑。 她先前可能误解了太女的心性:一个凉薄自闭、且不擅与至亲相处,更不曾深爱关怀血脉亲人的冷情人,怎会在短短一载光景里,就学会了体贴亲和,还肯将相识日短的林烟湄奉若至宝般呵护? 这突飞猛进的转变,简直说不通。 若非林烟湄有神力,能左右江晚璃的心智,那便只能是—— 这位太女惯爱遮掩情愫,在深宫中将真实的自己深藏。 话说回来,直至眼下,江晚璃丝毫未曾察觉乌瑞焊在她脸上的探寻视线。 一门心思仍在叫不醒的林烟湄身上,薄粉的唇缘抿了又抿,似是在为难。 午后,她曾尝试问过林烟湄被劫的后续,但林烟湄一听到这事,目光就变得麻木呆滞,默然良久也没回应,只不停地摇头。 好似十分抗拒回答她的关切。 江晚璃不知林烟湄遭遇了什么,也不敢胡乱设想来吓自己,有心安慰却使不上力气,愁的连连低叹,彻夜无眠。 转眸对上穹天玉盘,光华随着垂落大势而渐渐熄弱,天边粉白又现。 她有在认真权衡,大家的下个落脚点,倒也不必非去找柒家小孩熟悉乡音的所在,只要是个大城池即可。 当务之急,她要给林烟湄寻个心医,能开解几分是几分。 若能再寻个香火极旺的庙观拜拜,求些她力所不及的庇佑来换个心安,则是最好不过的。 毕竟,林烟湄仅仅十七岁而已,外表展现的再成熟懂事,内心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况且,江晚璃十分清楚,林烟湄与她不同: 她自幼在险象环生中求存,大风大浪见太多早已麻木;可林烟湄不然,这单纯的小姑娘能走出闭塞深山已耗费了极大的勇气,哪里还能承受得住外间接二连三的苦痛磋磨? 江晚璃不希望,林烟湄日后回忆起离家的漫漫旅途,全都是惊心动魄的惶然遭遇。 “姑娘。” 启明星起时,大伙恰行至山脚下十里外的一处集镇。路边已有三三两两背着竹篓赶路的行人,操着蜀地方言热唠地寒暄着,听口风,都是去赶早市卖菜的农人。 乐华见状,勒停驴子,转身自车缝中低声唤着江晚璃:“您可要在镇上用早饭?瞧着镇子还挺热闹。” 昨儿折腾一整日,她们这些下属们将就着,拿客栈存粮填饱了肚子。但乐华注意过,心事重重的江晚璃只抿过几口水,必然是饿的。 “吱呀—” 从未阖眼的江晚璃很快推开了车门,垂眸望着安静浅眠的林烟湄,轻声吩咐道: “湄儿好不容易睡安稳了,还是不折腾。先将马车赶去路边,劳你去趟集镇买些干粮,我们在此等。” “好。” 乐华应声,下了马车。 “且慢。” 江晚璃又想起些事,赶紧探头叫住了风风火火的人:“辛苦你,顺带打听下,离此处最近的大城池怎么走;或者…问问此处附近可有声名在外的心医?” “姑娘不去西蜀了吗?” 吩咐过耳,乐华眸光微怔,纳闷反问。 依舆图看,这儿离西蜀还有段距离。按理说,急于查刺客的江晚璃不该寻城池,反该抄近路呀。 若不是顾及江晚璃着急摸清刺客底细的心境,前夜,她们又何须为了省时,取道深山呢? 江晚璃低眉抚了抚林烟湄微微泛红的脸颊:“不该急于一时,照做罢。” “…是。” 透过她的小动作,乐华隐约猜到了江晚璃的顾虑,便没再多问。 小半个时辰后,她气喘吁吁折返时,将手上拎着的吃食全都丢给大伙,任大家自行瓜分,而她则直奔车前,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递给了江晚璃:“您的。” “属下打探过了,离此最近的城池是州府,若穿山而行,只有五十里。但…那里有您的亲故,是否不去好些?免得…” “不饿。” 没等乐华说完,江晚璃便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州府怕甚?有医便去。” 她疼惜林烟湄,闹得情绪消沉,这一不高兴,肠胃就罢工似的,没了知觉。 “是,属下听您的。” 乐华发觉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劝,只是固执地把纸包塞进了江晚璃手里:“给湄娘的。” 缩回手时,她还特别笃定地朝人笑笑:“您打开看看,属下的家乡风味,湄娘会喜欢的。只是,赶热口感最好,莫放太久。” 温热触感沿着掌心蔓延进冰凉的指尖,暖洋洋的。 江晚璃掂着手中扎实的分量,鼻息中间或能闻到浅淡的米香,倒是不惹她反感。 她眉心微颤,眼底涌起些期待的光亮,指尖慢条斯理地抽开了油纸的包裹。 旋即,几条白白嫩嫩,表面淋着焦糖和蜜红豆的小点心映入了眼帘。 “糍粑?” 江晚璃意外挑眉,目光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乐华久候的好奇眼神儿。 这东西,每逢年节,宫中都会做的,太女殿下熟悉得很。 她的小姨母宸王江箬,因久居蜀地封地,是最爱这口儿的,还会做各类花样的改良糍粑。今上江颂祺幼年长在王府,口味便也随了亲娘,喜欢糍粑的软糯甘甜。 然而,宫中教养皇嗣规矩多,不许放纵喜好和心性,纵是这点口腹之欲,也会被百般限制。因此,也只有佳节团圆之际,宸王入宫朝见,江颂祺才能吃到生母亲手做的点心,回忆些童年味道。 或是宸王手艺非凡,自幼挑食的江晚璃,反而没少捧姨母的场子,幼年时常和长姊抢那来之不易的糍粑。 思及此,江晚璃回望乐华的眸光里,乍现些许狡黠:“你呀。” 远在北境长大的林烟湄,连大米都很少吃到,更别提此等精致的点心了,估计见都没见过! 乐华哪里是惦记着林烟湄爱吃甜的喜好?分明是变相哄江晚璃吃饭。 “属下寻思,您和湄娘子喜好共通,也算一番好心吧。” 乐华俏皮哂笑一声,为免主子面皮薄变了脸,麻溜掩紧车窗,退去了外头。 回身坐稳时,脸颊笑靥仍未消散。 身侧饭香扑鼻,勾得她肚里馋虫频频抗议。 乐华环视四周,问道:“我的饭呢?” “云清姐姐那儿!” 乌瑞叼着抹满蜂蜜的烤胡饼,囫囵回应时,还好心帮人指了指楚岚的位置:“那呢!” 乐华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见了抱剑斜倚老树的楚岚,正巧,楚岚也朝她这边瞧来。 可不知怎得,对面投来的视线阴恻恻的,看得乐华莫名起了些鸡皮疙瘩。 于是,她靠近人的脚步不自觉的,放缓好些。 “嗖—!” 猝不及防的,眼前一道残影飞过,乐华忙扬手接过,指尖热乎乎的,是胡饼。 再看树下,楚岚早已背过身走远,找贺敏她们闲聊去了。 “好粗暴。” 乐华不大满意地叽歪一声,张嘴咬上胡饼:“啊呸!呸呸!” 预想中甜滋滋的蜜糖味儿一点没有,反倒是盐巴放多的苦涩,直冲天灵盖,齁得她直咧嘴。 “哈…活该。” 随即,不远处,一声得逞坏笑融进了风中,飘进了乐华的耳朵眼。 “阿姊,好吃耶!” 与此同时,无声的车内突兀传出无比欢欣的一嗓子赞叹。 “吱呀!” 急于找水漱口的乐华还没反应过来,车窗门忽而开了,春风满面的林烟湄探出头来,笑嘻嘻看着她道: “乐姐姐,你挑的点心真不错,我喜欢!”
第71章 秘密 为缩减赶路时日,一行人采纳了当地人的建议,选择穿山抄近路。 蜀地的山巍峨高耸,连绵不绝,山路远比大伙料想的艰难百倍。人们置身翠色层叠,蜿蜒交错的山峦内,因丛生的草木茂盛,林间雾气浓郁,很容易迷失方*向。 是以,大家不得不维持着一路走一路打听的习惯,几经辗转,才勉强摸透了所谓“近路”的走法,抵达了州府北侧的一处县城,暂且落脚。 “蜀道真是难啊,古人诚不我欺。” 被绕晕的林烟湄呆坐在马车内,早已赏腻歪了外间望不见尽头的青翠,忍不住托着腮怅然感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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