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旁摆着一篮蒸蟹,一只酒壶。 这船实在太小了。两人分坐在案几两侧,衣角却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唐恕剥好一只蟹腿,放到柳烬盘中,视线停在她脸上,单刀直入地出言:“我听人说,你是狐狸变的人,只要喝三杯掺了雷击木粉末的酒,就会变回狐狸的样子。可是真的?” 唐恕绝不会向她说谎。 “试试便知。” 柳烬迎着唐恕的目光,端起桌上的青瓷酒杯,连饮三盏。 片刻之后,柳烬脸上浮起桃花颜色的红晕,却并未变成狐狸,还是好端端的一副人形。 唐恕释然一笑。“原来只是无稽之谈。我还真以为……” 柳烬淡然打断她。 “那青云观的女道长兴许是忘了告诉你,这酒要加几滴人血,方才有效。” 唐恕一怔。“那……” 她低头看向自己腰间佩刀。 柳烬唇角轻挑。“倒是不必这样麻烦。” 晚风撩动着船舱两端的布帘,唐恕又一怔,看见柳烬眼底游弋的灯火,忽然领会她的言外之意。 ……反正都要喝进嘴里,不如直接喂她便是。 唐恕吹灭油灯,移开了案桌,还未起身,膝头已然一沉。 ——柳烬先压到她怀中来。 她伸出手臂,稳稳接住小娘子的体温。 暖融融的黑暗中,桂花的甜香不断靠近,最后聚集在她唇畔。 唐恕顶过去一寸,张开嘴唇,开始这个别有用心的吻。 船桨一次次划破湖面,小船在水声中徐徐摇晃。 柳烬也在她唇上摇晃。 唐恕探出舌尖,被两片唇瓣吮住,然后是一团潮湿的软肉。她来回厮磨,在柳烬口中尝尽世间最甜美的纠缠,直到柳烬终于咬破她的舌头。 ——刹那刺痛,血腥像薄雾弥漫。 船头灯笼的暖光,从布帘的缝隙里勾勒出柳烬的侧脸,仍旧是那个让唐恕过目难忘的姑娘,美得惊心动魄。 但空气的温度越来越烫,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一对雪白的,毛茸茸的兽耳,钻出了柳烬的发梢。 她真是狐狸……可半人半狐的模样,反倒更惹人爱怜。 “将军害怕么?” 柳烬在唐恕耳边问,每个字都激起一阵酥麻。蓬松的长尾从裙踞下缓缓游出,摇摆几下,缠住唐恕的脚踝。 “狐狸变的妖怪……可是要吃人的。” 唐恕捉着柳烬的腰,反将一军:“那人变的人,也是要吃狐狸的。” 话音落下,便又贴近索吻。 军营里常有些野猫前来讨食,想来取悦一只狐狸的方法,和逗猫也不会相差太远。 唐恕一边轻揉狐狸的耳根,一边吻过她的眉眼,鬓角和鼻尖,又将烟红耳垂含在唇间,辗转研磨。 手指捉住狐尾的末梢,抚摸着光滑松软的狐毛,一圈一圈地打转。 握惯了刀枪的手太过粗粝,每一次逆着狐毛,向上拨弄,狐女和尾尖便一起在她指腹上颤抖。 “现在我就算有了你的把柄,”唐恕吓唬她,“你若是以后不搭理我,我就四处散布,说你是无恶不作的狐狸,顿顿都要吃人的生魂。” 狐女原本坐在唐恕腿上,被捉弄得不住轻喘,垂落的发丝被香汗浸湿,蜷曲着贴在额角,扶着唐恕的肩膀,身体和声音都软得几近融化:“……你当真舍得?” 舍得个屁。 唐恕抬头去咬狐女甜腻的唇,心头酥软,如坠雾中。 艄公撑着那小船,在月湖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唐恕早就听不见木桨的涟漪。 只知道柳烬是桂花酿的米酒,能让人醉生梦死,如狂如痴。 漫长亲吻的尽头,唐恕想起那个刀光剑影的长梦。 素白灵狐,静坐于鏖战之中。 “谢谢你……来梦里救我。”她说。 柳烬靠在她耳边,语气有些落寞。 “……因为你也救过我,在很多年以前。” 唐恕并不记得自己曾救过一只狐狸,不过日子还长,她总能慢慢问个清楚。 此刻如何相遇已不再要紧。 她握紧柳烬的手,唇舌缠绕,十指交扣。 若世间真有神明,只求神明保佑。 她们从此再不分离,黄泉碧落,白发相守。 可惜。 军令如山。 京城初雪的那一天,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闯入宫门。 皇上下旨,要唐恕即刻启程。 她在夕阳垂落之前,赶到葫芦巷和柳烬仓促道别。 柳烬从腰间解下香囊,递到她掌心中,再三叮嘱:“此物一定随身带好,能保你平安无恙。” 唐恕珍重收好。柳烬说的话,她都信的。 两人四目相对,明知离别将近,太多话的话要说,反倒无从*开口。 最后问出口的,只是些最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了,你上次说,我曾救过你?” 柳烬看着她,笑容温软。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吧。” “好。”她最后一次吻过柳烬的唇角。“等我回来。” 她看见落日的残光照在柳烬脸上,灿若熔金。 然后踏月翻山,穿云过滩。 唐恕马不停蹄,直奔北疆。 战场早已尸横遍野。 朔风卷着万顷黄沙,天空是灰色的混沌。 唐恕横刀立马。只剩半边的军旗,在她头顶猎猎作响。 又一波蛮族骑兵如黑潮涌来,马蹄踏碎冻土,溅起混着冰碴的泥浆。 隔着血迹斑斑的盔甲,唐恕轻触怀中香囊。清甜的桂花香气萦绕在鼻端,仿佛柳烬就站在她的身旁。 “放箭——”副将的嘶吼穿透风沙。 战鼓如雷,箭矢如蝗。 敌军已近在眉睫。 淬毒的狼牙箭直取唐恕咽喉,被她挥刀挡开。 一队蛮兵从侧翼偷袭,长矛突刺她的肩胛。唐恕反手劈断矛杆,将敌人击倒在地。 混战中,香囊紧贴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似有纤柔手掌,抚过她狂跳的脉搏。 唐恕一次又一次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无人可以伤她。 夜幕降临时,她率残部退守鹰嘴崖。 雪片如鹅毛般坠落,营火映着将士们疲惫的脸。唐恕独自倚在岩壁下,解开胸前染血的护心镜。 香囊完好无损,金线绣的桂花,流淌着蜜色的光。 唐恕将脸埋进掌心,恍惚间还能听见,柳烬在她耳边低语的声音。 她每个夜晚的梦,都关于月湖的长吻——摇曳的,绵甜的,带着梅子酒和血的气味。狐尾勾缠她的踝骨,狐女眼中点点灯烛,烧灼着她堆积如山的思念。 那日破晓,霜雾还未散尽。 帐外骤然响起号角。 亲卫焦急来报。“将军!蛮子从后山摸上来了!” 唐恕翻身下床,将手探向枕下,心头一紧——香囊不见了。 她掀翻整张床榻。拭过血的手帕、碎银、兵符,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唯独不见那只香囊。 时间紧迫,唐恕只能系紧甲胄,掀开帐帘,冲进漫天烽烟。 她在尸堆中劈开血路。 “将军!” 副将拽着唐恕,躲开迎面劈来的弯刀,自己却被削去半边臂膀。 唐恕反手捅穿敌人咽喉,滚烫血浆喷溅在眼皮上。 她抹了把脸,突然瞥见营帐的阴影中,窜出一只黑猫。 ——黑猫口中衔着她的香囊。 就在这个刹那,唐恕的后背传来剧痛。 蛮兵掷出的枪矛穿透肩胛,将她钉在雪地上。 更多刀枪扎进身体,她却再没有感觉到疼。 视线尽头,黑猫将香囊丢在燃烧的粮草堆旁。金色花瓣被卷入火舌,渐渐枯萎。 苍白雪地漫开一片殷红。 可惜,故事只能结束在这里了。 大雪轻轻盖住她不肯闭上的眼睛。 若还有来生……若真有来生。 她们一定会再次相逢。
第7章 谜团渐起和第二个雨夜。 “阿嚏——!” 唐砚青被自己的喷嚏惊醒,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灼痛,提醒她昨晚跳进九碾河救人的壮举。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 她接起来,陆小葵过于活泼的声音,紧贴着耳膜爆开:“师姐,你怎么还没来呀!我等你好久啦!” “不好意思,今天的安排取消吧。”唐砚青嗓音嘶哑,像堵着一团棉花。“我发烧了。” "啊?你没事吧?我给你送退烧......" “别来。”唐砚青挂掉电话,把自己塞回被窝。 她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 直到门铃响起。 唐砚青趿着拖鞋挪到玄关,透过猫眼望出去——女人站在楼道里,裁剪妥帖的草青色旗袍,袖口露出两段霜雪般的手臂。 她拉开门,暖甜的桂花香气漫涌进来。 “你怎么来了?”唐砚青说完便开始后悔。她语气这么差,听起来一定很凶。 “小葵说你发烧了,”柳烬拎着保温桶,语气温柔如旧,“我让顾婆婆给你熬了点陈皮粥。” 唐砚青真是病了,竟会为柳烬一句话,就开始鼻头发酸。 她别开头,把门让出来。 唐砚青蜷在餐桌旁喝粥,柳烬走到供桌前,点了炷香,俯身去收拾客厅里那些积灰的纸箱。 病历,药材,医书……柳烬把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逐一规整,一箱箱收进书房。 唐砚青看得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喝完了粥,追到书房去找她。 灰白天光照进窗户。 隔着漂浮的尘埃,柳烬抬手将一摞旧书放到书架顶层,翠色布料紧贴着修长身段,像是从三月借来一段春天。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唐砚青停在柳烬身边,语气又烦躁起来。“你又不是我妈。” 柳烬一怔,视线落在唐砚青脸上,开口竟有几分讨好:“对不起,阿青……” 唐砚青烦得不知如何是好,抓着一团空气,攥紧拳头。“你不要跟我道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心脏刺痛。 唐砚青不敢看柳烬的眼睛,可是一低头,眼泪就兀自淌下来。 “……对不起……”每个字都在她口中哽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柳烬朝她靠近半步,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压向自己肩头。 “没事的,阿青,你只是生病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柳烬用世界上最柔软的声音说。 唐砚青的头埋进柳烬温暖的颈窝,整个人忽然彻底崩溃。 她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存了那么多眼泪,几乎浸湿柳烬半个肩膀。像要从眼睛里生出一片海,把她们一起从头掩埋。 “没事的,阿青,没事的。” 柳烬像安抚哭闹的孩子,一遍遍抚摸她的背脊,慢慢捋顺她打结的呼吸。 唐砚青痛恨自己这么幼稚,可又忍不住在柳烬的体温中陷落下去。 她栖息在柳烬怀里,像愚鲸归海,飞鸟落地,手抓在柳烬腰间,几乎要将掌心的布料生生揉碎。 秋雨捶打的桂花,在她鼻尖绽放又衰败。 柳烬的呼吸悬在她耳畔,似一个盘旋的吻。 “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很快就会好的。” 柳烬哄她上床睡觉。 她没有抵抗,也不太主动,放任柳烬带她往卧室走,手指勾勾缠缠。她病得足够昏沉,再也不会觉得难堪。 唐砚青乖乖在床上躺下,柳烬喂她吃了药,帮她掖好被角。 “你不陪我了吗?”她看柳烬起身,连忙问,句子发闷,还拖着刚哭完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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