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暶却依然有些胆怯地落后她半步,时不时偷眼看向明昙的侧脸,心中有些兴奋于对方态度的转变,却又有些隐隐的失落与伤感。 她们似乎已经有很多年都未曾像今天这样,能有一个闲谈的独处机会了…… “没想到会在御花园里碰到你。” 最终,两厢静默半晌,仍是明昙微微侧过头来,递出了第一个话题,“我以为你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比起出来游玩,更愿意待在殿中,安安静静地看几本书。” “……嗯。最早以前是这样的。”明暶低低道,“但现在一个人待在宫里,却总会觉得很冷清,连带着看书也没什么滋味……反而还不抵到御花园里逛逛更有趣些。” 听她说到“冷清”二字时,明昙眸中转瞬而过一丝讶异,很有些怔然道:“可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安静的环境么?” “那都是很早之前了。” 明暶的语气很轻柔,像是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走一样,缓缓地说:“自从与你和三皇姐相熟后,即使是看书,我也喜欢周围有人同我一起,偶尔交流两句其中的意趣之处,可惜……” 可惜后来,明昭远嫁,明昙与林漱容形影不离,明暶便成了最终被落下的那个。她依旧爱看各类古籍与宫外的话本,但仍然待在身边的,却从巧笑倩兮的姐妹变成了空荡荡的石凳,年复一年,直到如今。 明昙轻轻蹙了蹙眉,望向对方黯淡的眼眸,喉中就像是哽了一根锋利的鱼刺般,张口欲言半晌,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可惜。确实可惜。 她们本应该是宫中最为腹心相知的三个姐妹——然而,却在种种原因的作弄下,平白相隔了七年的时光。 “阿暶。” 明昙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用漆黑的双眸深深望向对方,忽然笑了笑,“你过来些。” 明暶有些茫然地与之对视着,敏锐地发现了称呼的改变——她与明昙的年纪相差仅有几月,从前便也就任由对方称呼自己的乳名——于是,明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依言上前半步,却被明昙一把握住了手腕。 “……?” 明暶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鼻尖便迅速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清浅花香,登时让人神智一清。 而在她眼前,明昙抬起手臂,把指尖勾着的那朵白菊轻轻别在了明暶的发髻旁,冲对方弯起眼眸,语气温柔地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我记得你与我和昭昭姐读书时,一直都最欣赏李易安的词赋,却不知如今……是不是也像从前的习惯那样,已经多有不同了呢?” 一阵微凉的秋风恰在此时吹过,将水蓝的裙角拂出道道波纹。 她们三人……读书时……? 明暶本就是极为聪明的姑娘,只需须臾,便恍然意识到了明昙话中的深意,不禁微微睁大双眼。 “不……没有不同。”明暶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伸手紧紧攥上明昙的袖角,脱口而出道,“我还和那个时候一样,喜欢易安居士的词赋,也喜欢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 七公主是宫中出了名的性子腼腆,难得会像今日这般大小声一次。 明昙看着对方坚定的双眼,心中的芥蒂总算化作尘埃消散无踪。她不由得抬起手来,拍了拍这个仅比自己年长数月的皇姐的肩膀,含笑道:“嗯。我回来啦。” 仅是这短短几字,竟叫明暶的眼眶都略微泛起红来。她生生忍了半晌,才抿起唇角,重新露出一个深深的笑来,用力点了点头。 这么些年,她并非不知明昙的有意疏远,也不是没有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望月,默默怀念过那个对谁都极尽温柔的三皇姐。 但扪心而问,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身在宫闱本就凶险非常,又何况是嫁往千里之遥的草原深处? 她也是会害怕的。她只能旁观三皇姐凤冠霞帔,替自己嫁往遥远的羌弥。 所以,即使是瑛妃荐女和亲,并非自己所为,可明暶却依然对明昭心怀愧疚。故而也不敢再去打搅与其关系更好的明昙,只得一个人默默在宫中独行,直至如今。 ——不过还好,今日巧合下的相见,终是正好给了二人重修旧好的良机。 “从前我事多繁忙,也因昭昭姐的事情而对你有所偏见,这都是我的错处。” 明昙叹息一声,主动说道:“希望你能原谅,阿暶。” “不,昙儿其实并没有错……这宫中的是是非非太多,哪有那么容易说清?” 明暶摇了摇头,乌发间的白菊也在动作间微颤了一下,显得尤为纯洁无暇。 “若是真论起来,我也同样欠昭昭姐一个道歉,”她叹息一声,怅惘道,“却不知何时才能……亲口说与她听……” “总会有机会相见的。” 明昙垂下眼睛,拍拍她的手背,也不知是在安抚明暶,还是在安抚同样与明昭分别多年的自己。 “天承永远是她的故乡,而你我……也永远是她最好的姐妹啊。”
第69章 与明暶的心结解开后, 明昙也觉得心中某个难以察觉的地方陡然一轻,就像是高悬的巨石终于落地般,整个人都畅快自在了许多。 但却没料到——几日之后, 明景进宫请安时带来一封书信,便将明昙原本的好心情给打搅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顺安书斋现任的掌柜亲笔。他在信中诚惶诚恐地告罪, 描述了书斋开张后门可罗雀的凄凉情状:这么多天下来, 不但分文未进, 甚至连个上门问津的人都没有, 生意惨淡得离奇, 实在令人坐立不安。 因此, 他也不敢对明昙隐瞒,只得斗胆请九公主来店中亲自视察一番, 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封信写得情深意切, 字里行间都能透出掌柜的忐忑与惶然。读完之后,明昙不由得拧起眉头,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垂头深深叹息一声。 居然一本书也没卖出去啊…… 虽说她早就做好了书斋前期生意不好的准备,没有责怪掌柜办事不力的意思,但店里凉成这样,连个上门的人都没有,也着实有些令人始料未及。 这不应该啊。 即使朝中近日针对商铺的动作颇大,不过也仅限于在赋税和宵禁上作文章,应当不会太过于影响自家书斋的经营才对…… 明昙左思右想, 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故而喊来锦葵为自己梳洗打理了一番,准备与明景一同出宫,亲自去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唉, 没有卿卿,只能拿三哥来凑了。 …… 抵达书斋之后,明昙和明景刚刚踏入门槛,巴望在柜台后的周掌柜便是一惊,赶忙绕出来,冲二人恭敬行礼。 “草民参见殿……呃,小人参见九小姐,参见三少爷。” 明昙眨了眨眼。 这个称呼倒是十分新奇…… 嗯,不愧是此前为林氏做事的人,还算是足够机灵。 她想了想,也没多作耽搁,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周掌柜无需多礼。我之前看到了你在信中所言……咱们书斋开门迎客之后的这些天,当真是连一个进来转转的人都没有?” “不曾有过。”周掌柜不禁深深叹息一声。摇摇头,愧疚难当地朝她拜了拜,苦涩道,“兴许是小人出身纸笔铺子,不通书斋如何经营的缘故……这几日,即使是学着旁人家的样子,把书都摆到店铺外头去,也压根毫无作用——实在叫小人有愧于九小姐的信任啊!” “这……” 周掌柜描述的景象着实异常,就连明景都没忍住皱了皱眉,“坊集街上那么多行人,竟连一个驻足翻看的都没有?未免太过古怪了!”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明昙也随之转过身去,望向对面人来人往的胭脂水粉铺,又看了看旁边络绎不绝的绸庄……她将那厢的热闹与自家这边的冷清对比了一番,沉默半晌,回头一言难尽地盯着周掌柜。
这波啊,这波可真是世界的参差。 在东家的注视下,周掌柜唉声叹气不绝,苦瓜着一张脸,每道皱纹里都写满了焦头烂额。 “小人有罪,经营书斋不善,还请九小姐责罚!” 明昙捏了捏眉心,一边摆手示意周掌柜无需谢罪,一边语气沉沉道:“先别忙着说这些……咱们书斋冷清得如此蹊跷,你可有拦下路人询问一番,听听店里是哪里置办得不尽如人意?” “自然是拦了的,”她不说还好,一说,周掌柜的脸色就立马更苦了三分,丧眉耷眼道,“可那些往来的行人却奇怪得很,全部对小人不理不睬,连句话都不肯说……小人也是刚刚到店不久,绝对没有做过得罪街坊的行径,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招致如此冷待啊!” “不理不睬?” 在周掌柜描述完后,明昙顿时转头朝外望去,刚好看到一个年轻书生往“顺安书斋”的招牌上瞥了眼,紧接着便厌恶地皱起眉头,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 明昙眸色暗沉,与明景对视一眼,脸色很是不好。 后者则轻叹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头,淡淡道:“也罢。与其在这里凭空猜测,不妨出门打探一番,便自会知晓是何处出了问题了。” …… 顺安书斋对面的金玉阁。 明昙从摆架上拿起一支雪白的玉镯,摩挲着上头的描金纹路,转头朝明景挑眉,“三哥你瞧,这个好看不?” “好看好看。” 周围大多都是女儿家用的饰物,明景满脸兴致缺缺,只敷衍地朝明昙手上看了两眼,不怎么给面子地泼冷水道:“不过这样的镯子,父……咳,父亲不是给过你许多么?怎么还要在外头买新的?” “哎呀,我又不是给自己买——送给我家伴读不行吗?” 明昙撇撇唇角,一边白了他一眼,一边扬声朝柜台旁站着的小老头喊道:“掌柜的!劳驾您过来一趟,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诶!来了来了!” 那厢,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老掌柜立刻精神一振,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明昙身边,朝她伸手作了个揖,笑容可掬道:“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咱们店里一等一的珍品暖玉镯,上头的镶金也是特意请巧手匠人点描的,最受京中贵女小姐们的喜爱——还请您在旁稍待片刻,小老儿这就为您包好!” “嗯,先不忙。”明昙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分外温和,脸不红心不跳道,“掌柜的,我和我兄长今日刚到京城,对附近不甚熟悉,有一事想向您请教,不知……?” 玉镯足足值五两银子,算是金玉阁中罕见的大生意,是以老掌柜的态度分外和煦,忙道:“姑娘但说无妨,小老儿定当知无不言!” “掌柜的客气。敢问这坊集街附近,可有什么能够买书的书斋铺子?”明昙一边说,一边转向明景,冲对方暗示性地扬了扬下巴,“我打算为我兄长添几本会试需用的书籍,待会儿一并带回去,倒省的明日再特地多跑一趟了。”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1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