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餐点,顾烟杪上前粗略一看,满目琳琅,有蜂蜜酥饼、金玉蒸糕、牛乳粥、酒酿圆子…… 她兴致勃勃地指挥奶娘:“嬷嬷,拿食盒将糕点全都装起来,跟我走。” “这是要出去吃吗?”奶娘迟疑一瞬,还是照做,叮嘱道,“外头有风呢,仔细别入口。” 顾烟杪牵着奶娘的手,哼着小曲儿,出了望舒院的大门。 走着走着,奶娘注意到这是往王府主院的路,便皱了皱眉道:“郡主是要去找王爷?” “对呀!”她对奶娘露出无辜的笑容,“昨天我与父王约好一同用早膳。” 奶娘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同我说?” 刚说出口,她自觉失态,放缓了语气找补道:“秋日风凉,这糕点都半冷了,王爷和郡主肯定吃了要闹肚子,奴再去准备一份吧” 一边说着,奶娘赶紧去拉顾烟杪,想要强行带她走。 奶娘三翻四次地推拒,顾烟杪基本确定了饭食有问题。 “我不!我要找父王!” 她开始行使孩童的耍赖权力,大声叫喊,企图引起镇南王的注意。 “杪儿,为何不进来?” 一声呼喊让顾烟杪回眸,便看见镇南王站在主院门口。 “父王!”顾烟杪庆幸镇南王来得及时,直接从奶娘手里抢了食盒,提起裙摆奔向他。 镇南王只觉恍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女儿欢欣鼓舞扑向自己的样子。 眼底情绪翻涌,他不由自主地屈膝蹲下,将小女儿抱个满怀。 这下连顾烟杪都愣住,她前世是孤儿,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但她反应极快,立马借花献佛道:“我来送蜂蜜酥饼给父王吃。” 镇南王顺手就把顾烟杪抱起来了。 “呀!”一时间双脚离地,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毫无安全感地抱住了镇南王的脖子,紧张得浑身僵硬。 镇南王的怀抱很温暖,臂膀也很结实,顾烟杪却一态反常地有些发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脑子里全是土拨鼠尖叫的画面。 直到走进主院,镇南王向来威严的面容也透出淡淡笑意,垂眸打开她带来的食盒。 看见镇南王拿起酥饼,顾烟杪立马回魂,喊着“别吃别吃!”赶紧伸手去抢。 抢到后,她又怕手上沾毒,眼疾手快地将那一小片酥饼丢进了院子里的锦鲤池。 一条肥大的白色锦鲤立马跃出抢食,可没过多久,便翻着肚皮浮上了水面。 ——它死了。
第二章 镇南王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倏然间便消失不见。 他面色沉沉不说话的时候,周身皆是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看着便生胆寒之意。
顾烟杪有点拿不准他是惊讶于奶娘投毒,还是她的眼疾手快。 于是她考虑一瞬,僵硬的手忐忑不安地一点点环住了镇南王的脖颈,开始期期艾艾地装可怜:“父王,我不是故意不说,是没来得及……” 镇南王垂眸,看着怀中女儿一脸受气包的样儿,半晌终于松口:“你倒是机灵。” 顾烟杪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父王别生气。”她连忙解释道,“奶娘向来疼我,今日却总是阻止我来找父王一同用早膳,多奇怪呀!我原本只是怀疑,扔了糕点也只是以防万一,我可不想再受一次落水之苦……” 镇南王见她急急解释,杏仁眼睁得圆圆的,满脸煞有介事的模样。 “那父王多谢杪儿救命之恩。”他见女儿竟是怕他误解她,难以自持地心软了,满身威严自然也松懈下来,转而抱着她往厅堂走去,”走,我们用早膳去。” 成功躲过一劫,顾烟杪终于能放心地吃一顿饭。 医者胡大夫来的很快。 他曾经是顾家军的军医,与镇南王颇为亲厚,如今在王府养老。 胡大夫取走了糕点,不久后便给出了答案,那毒是断肠散,莫说是锦鲤,便是这么大个人吃下去,也绝无生还可能。 彼时镇南王正在教顾烟杪下棋,他补上一黑子,将白子拿走几个,惬意欣赏女儿抓耳挠腮的模样。 她最后挣扎了几步,然后泄了气:“我又输了。” 镇南王心情不错,就算听了胡大夫的分析,也只是沉吟片刻,未有多言。 “此事你意下如何?”新起棋局,镇南王闲聊似的问顾烟杪。 顾烟杪知道他必然已有注意,这是要指点她了,便诚恳道:“两次下手未成,幕后人怕是要狗急跳墙,父王救我。” 镇南王修长的两指拈起一枚黑子,搁置在棋盘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微微弯唇:“不急。” - 顾烟杪在镇南王身边蹭了一天,入夜时才回到望舒院。 奶娘见她平安,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失望,但她好似心里还有主意,终归还算平静。 顾烟杪想起早晨见到镇南王时,奶娘贪婪的眼神。 或许她认为,如果能一箭双雕毒死镇南王父女,泼天富贵便近在眼前。 太天真,顾烟杪暗自摇头,借刀杀人的刀,只能够被陪葬,他们怎么都不懂呢。 待顾烟杪沐浴完毕,准备就寝时,她闻到屋里淡淡的香气。 奶娘解释道:“这是王府新到的安神香,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郡主今夜一定睡得香甜。” 她不大在意地点点头。 奶娘经常给她换各种熏香,味道都很好闻,她对此也没什么研究,无可无不可,便也懒得细问。 但顾烟杪钻进被窝时在想,能够拿到最新采买物品的人,会是谁呢? 在幽幽缠绵的香气中,她很快闭上了眼睛。 夜深人静之时,卧室的窗户忽然大开,骤然灌入的萧瑟冷风中,三个全副武装的刺客陆续跃入。 他们的动静不小,拔步床里的郡主却依然在昏睡。 那安神香果然妙用,据说能让人长时间昏迷不醒,正是行凶好时机。 刺客不想引来王府侍卫,只想速战速决,便抽出长刀,上前直接给顾烟杪个痛快。 一刀刺下去,却不见鲜血飚出。 众人皆惊,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其中一人斗胆伸手掀开被子——里面竟然只是个布娃娃! 竟然被反将一军?! 刺客自知已经暴露,正要逃跑,却见屋顶房梁处跳下几个蒙面黑衣人,一时郡主闺房便被刀光剑影淹没,剑戟碰撞杀出令人牙酸的冷声,不消多时,这出戏便以刺客的失败告终。 此时的顾烟杪,正像只鹌鹑一样蹲在屋顶上,裹着斗篷,侧耳听着房里的动静。 蒙面黑衣人是镇南王安排的暗卫,这是一支只忠于镇南王的死侍军队,人数不多却个个武功高强。 这算是他的底牌之一,此次出动暗卫,可见其中重要性。 待喧嚣已过,有一名黑衣人跳上屋檐,对顾烟杪抱拳:“郡主得罪。” 然后谨慎地背起她,开始在王府飞檐走壁,最终安稳地落在王府大门。 顾烟杪好似坐了一趟过山车,兴奋得很。 轻功!这可是练家子的终极梦想! 太酷了,有机会她一定要学! 不过,暗卫带她到王府大门做什么? 顾烟杪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的镇南王。 他站在秋夜清冷的月下,身姿挺拔,浑身浸润着莹莹的光泽,却莫名带着寂寥空远之意。 “父王!” 顾烟杪小跑过去,这才看见镇南王身后站着整肃的军队,他们沉默而立,却气势非常,像是黑夜中隐藏危险气息的巨大野兽,只等一个伺机而动的机会。 是顾家军,镇南王麾下的直系军队。 这次刺杀事件,镇南王竟调拨两支直系军队,如此兴师动众? 顾烟杪微微一怔,想到了某种可能。 在她晚上回望舒院时,暗卫就已然潜伏在卧房屋顶,必然听见了她与奶娘的对话。 这给镇南王这两日的调查,又添一条线索。 背后真凶,已昭然若揭。 随着镇南王的一声令下,大队的顾家军进入王府,无声而高效地把控住了所有院落的入口,对王府内所有人开始了严防死守的监视。 然后镇南王转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斗篷的兜帽盖上后,一把将她抱起,朝王府内院走去。 他一路无言,顾烟杪便也不敢说话。 直到走至一处僻静的小院落,里面传来一声怒喝。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烟杪听出来了,是王府的老管家,他是跟了镇南王几十年的心腹,如同左右手。 想到此处,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镇南王,生怕他气伤了。 “三次!三次出手皆空!”老管家怒不可遏地踹了谁一脚,“你让我这张老脸往那搁?” 镇南王便站在院外静静听着,按兵不发。 老管家似乎气消了点,勉强冷静些,嘱咐道:“此事不可声张,王爷必然要查刺客,你且去查,最终推给他政敌便是。” 镇南王便在此时踹开院门,用了内力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管家慎言!” 面对陡然而生的变故,老管家震惊得目眦欲裂,内心仿若马群而过,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家军在此时鱼贯而入,速速将两人捆了,其他人开始搜房间,不放过任何角落。 老管家再也没有方才的耀武扬威,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似痛哭流涕,从先皇哭到先王妃,实则负隅顽抗,中心思想只有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将他苦苦经营的一切骤然倾覆。 镇南王坐在椅子上,看似闲适地喝着茶,对他的哭喊声充耳不闻。 但当断肠草被搜出来后,老管家直接哑了声。 镇南王翻着他的罪证,似笑非笑道:“十年,你的胃口倒是养得很大,王府已经填不饱你了,要去京城另谋高就?” 十年前,王妃香消玉殒,镇南王公务繁忙,无暇王府内务,重任便落在了老管家身上。 权力越大,油水捞的越多,他便越不知自己姓什么,过于膨胀地觉得自己不过一人之下,甚至为了京城贵人,反来谋害正经主子。 此时,老管家方知大限已至,镇南王必不会放过他。 他的思绪陷入疯狂,哭泣过后竟是猖狂地大笑:“王爷,你可知王妃是谁害死的?可惜这么多年,你还被蒙在鼓里!” 顾烟杪乖巧坐在桌边,眼睁睁看着镇南王不发一言地捏碎了瓷杯。 王妃竟然不是难产而死? 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瞬她便跳起来着急喊道:“快阻止他!” ——可惜时间已晚,管家口吐白沫地倒下,已无呼吸。 线索就这样断在这里。 屋内搜证的侍卫冲了出来:“报!床铺下发现一沓可疑的纸条。” 那是平康采运局的收据,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目的地也并不远,却被管家藏得严严实实。 管家做事倒是很谨慎,与京城往来的书信全部烧毁,所能找到的,也只是他差遣王府中人替他办事的蛛丝马迹——这收据已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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