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提到父母,漪如忙问:“他们在何处?” “主公上朝去了,”陈氏道,“夫人天不亮就按着时辰去庙里给你祈福,刚刚回来,宫里又来人了,当下正在堂上待客。” 听到“宫里”两个字,漪如的心就不由提起来。 “宫里人来做什么?”她忙问。 “还能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陈氏嗔怪地看她一眼,“中宫对你可是关切得很,每日都派人来探望,还送补药过来。” 王皇后那张冰冷的脸,蓦地在漪如眼前闪过。 想到十年后的结局,心头犹如吊了一口巨钟,被狠狠撞上,警醒之声,振聋发聩。 “你如今无碍了,却是正好,随我去堂上见礼如何?”陈氏笑道,“今日来的是你最喜欢的崇宁侯夫人,她若见你安然无恙,定然欣喜。” 漪如望着她,目光定了定。 院子里,夏日的阳光明媚,莺啼声婉转,满园芳菲。 漪如被陈氏牵着,四下里张望,只觉一切和她在镜子里所见的面容一样,既熟悉又不熟悉。 这是她住了许多年的地方,不过跟严家倒下的时候比起来,它此时刚刚建成,草木还没长起,小溪上也没有架起玉带桥。 那玉带桥,是皇帝御赐的。 皇帝驾临严府,兴致勃勃地游览了这处园子,而后,便下旨为这园子里的玉带溪添一座白玉石桥,赐名玉带桥。将作府的工匠打造,精工雕琢。落成之后,便闻名京城。 因为也就是在皇帝逛园子的这天,他亲自定下了漪如和太子的婚事。 而如漪记得,那一年,自己也正是九岁。
第八章 重生(七) 九岁。 漪如的心中似明镜一般。 这些日子,她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要避免重蹈覆辙,那么这一年,她可以改变许多。 漪如和太子的婚事,看上去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但其实,乐见其成的只有文德皇后和严家。 人总是喜欢得寸进尺。皇帝并非文德文德皇后亲生,虽然他对文德皇后孝顺体贴,但终究隔了一层肚皮,无论文德皇后还是严家,都想再站得稳一些,故而有了当年的指婚。 皇帝以孝治天下,对母亲遗愿唯命是从;王皇后以贤惠闻名,对此欣然应允。 所以这一年,太子十岁,漪如九岁,两人定了亲。而此后,漪如一直等着太子正式迎娶,直到严家突然被打入死牢。 对于皇帝而言,这婚事不过是个引人入毂的幌子。他将严家捧得高高,让严祺心甘情愿背上奸臣之名,为他铲除朝中掣肘;对于王皇后而言,严家权势愈大,便愈显得她无心争斗,端正贤良,哪怕她的母家王氏被扶持起来,天下人也会觉得这是对抗严家的忠臣。 所以严家有多风光,倒下的时候就有多惨烈。而天下人只觉得皇帝圣明,隐忍多年扫除奸臣,乃天下之幸。 而当漪如终于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在宝相庵里的两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悔恨中度过。悔自己自诩聪明,却只挂念着眼前的勾心斗角;恨自己就算知道父亲正一步步走入歧途,却仍然相 信天家不会负了他们,等她当了太子妃,让父亲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劝他辞官回乡,过清静日子…… 漪如闭了闭眼睛,再睁开。 前堂已在眼前,她跟着陈氏往前走两步,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母亲容氏柔和的话语声。另一个声音,漪如也听了出来,确实就是崇宁侯夫人徐氏。 这位崇宁侯夫人,是王皇后亲弟王承业的妻子。 她是王皇后身边的命妇,深得皇后信赖。但凡王皇后重视的事,总是会派徐氏替她去出面。 王皇后出身京中高门,十五岁入选东宫,封为良娣,不久之后即为太子生下长子。太子妃因病早逝,皇帝登基之后,王氏母凭子贵,被封为皇后。她父亲早逝,弟弟王承业被封为了崇宁侯。 与王氏相较,徐氏的门第并不出众,但她一向说话和气体贴,每每见到漪如,都是笑盈盈的。漪如从小就喜欢她,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姨母一般亲切。 当然,那是从前。 严家出事的时候,漪如到处求告,曾找到崇宁侯府上。可与从前的笑脸相迎截然相反,漪如连崇宁侯的大门也进不去。 管事冷淡地对她说,君侯和夫人都不在。而漪如则眼睁睁地看着侯府门前香车仆人停得热闹,人来人往。 那是徐氏每年在府中办的赏花会。往年,漪如早早便会收到帖子,徐氏还会亲自登门,请她赴会。这次登门被拒之后没多久,她就得知,接任父亲左 相之职的,正是崇宁侯。 往事沉浮,漪如咬了咬唇,手指在手心里攥紧。
第九章 重生(八) 容氏虽出身商贾之家,却自有读书识礼,不输大家闺秀。 今日天热,她穿着一身色泽雅致的襦裙,水晶玛瑙步摇垂在云鬓之间,望之颇是赏心悦目。 徐氏则一身命妇装扮,珠玉琳琅,见礼之后,令几名宫人手中捧着各色物什,呈到容氏面前。 “中宫一直念着漪如,今日妾入宫去,她还说多日不曾见漪如,着实想念,不知她究竟如何了?”徐氏笑盈盈道,“中宫还说,静娴照料女君,着实辛苦,特地吩咐妾带些东西过来,慰劳静娴。” 静娴是容氏的闺名,她和徐氏来往甚密,早已熟悉,以闺名互称。
“蔓云辛苦了。”容氏看着宫人们手中的物什,忙道,“妾惶恐。照料儿女之事,乃是本分,怎当得中宫赏赐。” 徐氏拉着她的手,笑道:“中宫脾性,静娴还不知晓么?最是贤明体恤。待漪如身体好了,夫人带她到宫中去探望探望,中宫定然高兴。” 容氏颔首:“自当如此。”说罢,让仆人将礼物接了。 二人正说着话,有人来报,说女君到了。 容氏闻言一惊,徐氏也露出诧异之色,目光一动。 “如此说来,女君身体好了?”她露出喜色,向容氏问道。 “好是好,却是弱了些。”容氏讪讪道,心不由提起。 她这女儿,身体是早就大好了,只是精神仍有些怪异。容氏每次去看漪如,她都会抱着她哭泣不已,问她出了何事,她却摇头不说。 容氏还算好了,漪如见到父亲严祺,又换了另一副神色。她不但对他怒目而视,见他穿了官府上朝,还跳下床来要他把官服脱了,说什么皇帝会杀了他,还会杀了全家。 严祺对这个女儿一向疼爱,听得这话面色大变,忙将她的嘴捂住。 可漪如仍说个不停,抓着严祺的袖子,说他切不可死到临头才后悔。 严祺哭笑不得,却觉得这女儿当真是中了邪,决定在她痊愈之前,切不可在外人面前露面。 幸好经过那方士地驱邪之法,漪如这几日也渐渐镇定,没有再说荒唐话。只是严祺夫妇仍心有余悸,不敢让她轻易见人。 没多久,见到陈氏牵着漪如出来,容氏心中咯噔一声响。 陈氏刚刚回到,她没来得及交代清楚,不想陈氏竟自作主张将漪如带到了堂上来。 只见漪如穿着水红上襦,一张小脸衬得白里透红,看上去,与平时无异。不过那眼睛朝徐氏望过来,却毫无波澜。 徐氏看着她,笑盈盈走上前道:“女君刚睡醒么?今日觉得如何?” 说罢,她伸出手,似乎想抱过去。 不料,漪如却仿佛见了陌生人,扭开头,只将手抱着陈氏。 容氏嗔道:“你这是怎么了?往日见到徐夫人都高高兴兴的,今日夫人还带了中宫给你的赏赐,还不快快谢过。”说罢,她忙向徐氏道,“她这些日子总是昏睡,定然是刚睡醒,使起了性子,蔓云莫怪。”
第十章 重生(九) 徐氏笑道:“静娴见外了,这是哪里话。” 嘴里这么说着,她将漪如仔细打量。 虽然严府极力不让消息传出去,但严府上上下下人多口杂,岂能做到一丝风声也没有?如今京城之中的小道消息早已满天飞,虽不乏添油加醋哗众取宠,有一条,徐氏却知道是确实的。 严漪如中了邪祟。 王皇后也得知了,还特地跟徐氏说起过。徐氏知道王皇后对文德皇后当年的指婚并不满意,又不敢公然反对,如今借着这由头,倒是可以发挥发挥。故而今日,王皇后说要赐些东西过来,徐氏便自告奋勇地揽下,借机一窥究竟。 中了邪祟的人是如何模样,徐氏不曾见过。不过方才,她看到严漪如第一眼,就已然感觉到异样。 有文德皇后荫蔽,严漪如自幼娇生惯养,爱使性子。但徐氏一向八面玲珑,严漪如再乖戾也不过是个孩童,天性纯真,总有喜欢的东西。徐氏摸准了她的脾气,在这位得宠的闺秀面前向来有些人缘。 可是今日,严漪如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全无往日见面时的热络。有那么一瞬,徐氏觉得她与从前不一样了。 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不过是错觉。 只见严漪如听了母亲的话,长长打了个哈欠,嘟哝道:“都是阿姆将我吵醒了,不让我睡。”说罢,她从陈氏的怀抱里下来,在徐氏面前端端正正地行礼,“多谢侯夫人。” 徐氏看着她,笑了笑,温声道:“女君该谢的是中宫,快快好起来,入宫谢恩去。” 说罢,她让宫人将一只妆盒打开,里面盛着各色新制的宫花。 “这些,都是少府为公主们做的,中宫念着女君,便给女君也留了一份。”她拿起一支鲜丽的珍珠绒花,在漪如面前晃了晃,逗她,“如何?女君喜欢么?” ——“……中宫事务繁忙,岂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漪如看着那绒花和徐氏的笑脸,想起了她和自己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漪如好不容易拦住了徐氏的车马,求她带自己进宫如见皇后。她端坐在香车之上,也是笑得跟此时一样和蔼,慢条斯理道:“妾一介妇人,朝堂之事,着实爱莫能助。女君与其抛头露面,东奔西走,不如回家去,劝劝令尊认罪伏法,方为正道。” 过往如浮光掠影闪过,漪如看着那支绒花,慢慢露出笑容。 “喜欢。”她接过来,看了看,却扭头看向容氏。 “母亲,”她说,“我这些日子总做梦。” “你自是会做梦。”容氏将她拉过去,摸摸她的额头,道,“你那日摔得不清,又高烧不止,总说胡话,不做梦还能做什么?” “这些梦与平常不一样。”漪如道,“我梦见了一个仙人,从天上飘下来,脚底踩着云雾,甚是好看。” “哦?”容氏露出讶色。 这是这些天来,漪如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说话,而非中邪一般又哭又闹,着实让人欣喜。
第十一章 重生(十) “那仙人,在你梦里做了什么?”容氏问道。 “自是带我去天上玩耍,对我说了许多话,也带我看了许多东西。”漪如把玩着那珍珠绒花,似不经意地说,“我还梦见了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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