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导致她成年以后,才开始正式学习适应社会,以及正常社会的普遍规则。
这当然不全是她得错,黄金的开采,火速将一个地区的经济带了起来。 离末宸家最近的小镇,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有个别称叫做‘小上海’。 之所以没叫小香港,还是本地人瞧不起香港那么一快边角料地方。
天知道如果上海是一座有意识的城市,在听说一个小小的内陆乡镇,都敢灌上自己的大名后,该是怎么哭笑不得得的场景。但事实是,那些年‘小上海’的物价,远超上海,直逼香港。 这导致末宸在离开家乡之后,很多年来,对金钱的概念,就是混乱的。
她对金钱的认知与社会格格不入,大学期间总是被人耻笑。因为她明明来自农村,家里一贫如洗,却又时常装出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吹牛不打草稿,开口就是成百万上千万,低于十万不算钱。 偏偏对此末宸无法辩解,于是被起了乡镇贵公主的外号,被所有人孤立。
黄金的开发,制造出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怪物。 它是那样廉价,遍地都是。伸脚踩一下,从指缝里晃一晃,都能晃出小半两。 它又是那样奢靡,如同绞肉机一般,日以继夜地,吞噬着血肉和人命。
短短不过十数年,它便毁了当地三代人。在末宸上初中以后,所在的学校里,时常空堂。 甚至连续好几年,高三凑不出一个参加高考的学生。 当赚钱容易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上学都是浪费时间。
但与此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没有金矿的发现,她的家乡大概永远永远,都会保持那副贫穷落后的样子。 农忙的时候劳作,为了水源打群架。 农闲的时候挨饿,为了猪草打群架。
一个最切身相关的事是,如果不是本地挖出金矿,像她这样的孩子,基本没有可能考大学。 当然,这一点也很矛盾,因为就事实而言,金矿的开发,反而让本地上学的孩子变少了,却不再是因为没钱的原因。
总而言之,像末宸这样的普通人,她改变不了现实,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机会,努力改善一下自己的家庭。 前世,因为她家里要拆房子,所以便照着本地的规矩,请了村里人来帮忙。 但本地的孩子,从小到大野惯了,自己没有安全意识,长辈也不放在心上。
所以在揭瓦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小孩,一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了一下来。 农村的老房子,是那种两层楼,加上房梁再盖瓦的木头房子。 从房顶到地基,大概有六七米,偏偏房子的后面,又有一道大坎子。这一加起来,十米有余了。
小男孩被摔得当场头破血流,送到医院,差点儿抢救不回来。 这下末宸家里就老火了。 即便当时男孩的父母都在身边,末宸的爸爸妈妈忙着在家里准备饭菜根本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是因为给她家帮忙而起,自然需要他们负责。
末宸家本就不富裕。 前年为了修新房子,跟一个表亲借了钱。 对方表示可以慢慢还,却没有想到,借钱的那个长辈,去年冬天因为一场感冒,就突然去世了。
长辈去世之后,当家的变成了对方的儿子和媳妇,这账,当然要立马算起来。 她爸爸妈妈都是比较好强的人,被追上门来要账,本来就很丢脸了,便想着赶紧想办法把钱还上。 于是拆掉旧房子,把瓦片木材什么的折旧贱卖,多少还能换点钱。除此之外,拆了老房子,地基开出来,正好还能多种半亩地,种了蔬菜去卖,总能赚一点。
可惜运气就是这么不好,出了这回事儿,旧债没还上,又添了新债。 家里不得不卖瓦卖地,先给人家治孩子。 而那个小孩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却落下残疾,于是他家一辈子都没能解脱出来。
偏偏地刚卖出去没多久,就听说要挖金矿了。挖得地方正好就包括了她家老房子那一块。
也就是说,拆了半天老房子,他们不仅损失了一座房子的拆迁费,还损失了卖地基的钱,顺便,还惹上了一辈子,至少两代人都逃不脱的孽债。
天大的血霉也不过如此了,她爸爸天天沉着脸生气,妈妈哭个不停,每天怄得发脾气。 那也是末宸和弟弟挨打最频繁的一段时间。他们太怄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直到金矿正式开挖,各地的工人掘金者纷纷涌进来,情况才好了起来。 虽然没有了拆迁和卖地的钱,但是人流的增多,同样也带动了经济,最简单的,开个饭馆都能赚到钱。 于是很快,末宸家就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在河坝里搭起了小帐篷,开起了餐馆,生意火爆。
一夜暴富的机会失去了,开餐馆的钱还是好赚的。所以她们家里很快就还了旧账,日子也好了起来。 日子好过了,家里人的脾气都变好了,末宸不再经常挨打。当然,父母也忙得不得了,根本没有时间管他们。 可是,开饭馆赚得毕竟是辛苦钱,当地花费又大,赚钱容易,花钱也不难。
更不用说,她得爸爸妈妈都不是那种很有远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金矿不可能永远挖下去,只以为这个村子,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村子了。
毕竟真正的遍地黄金,富得流油,可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他们并没有想过,趁着手里有钱,赶紧换成其他的东西。
当然,就末宸来说,就算有钱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留后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拿着钱去城市里买房子。 但是,饭馆即便赚钱,也是辛苦钱,靠得是日积月累,又不是一夜暴富。穷怕了的爸爸妈妈,就算拿着钱,也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拿全部积蓄,去城里买房子。更不用说,那房子就算买下来,也是一套不会有人去住的房子。
但是,换成拆迁费就不同了。 妈妈还是很羡慕城里人的生活的,只要手中有一大笔钱,并且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赚钱机会。末宸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说服他们的。
何况,就算暂时说服不了,晚上十年八年,也不是问题。 国内的房价飙升,可还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 所以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赶紧说服他们不要着急拆房子。
想到离出事还有不到两天时间,末宸没敢迟疑,赶紧放下背篼追上上去,跟他们说:“爸,妈妈,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这么着急拆了老房子。” “不拆放在那儿干嘛?等着被人拆了去烧柴?”
唔,是的,村里有一家三只手,全家惯偷,就没有谁家没被他们顺手牵羊过的。 有一回还被主人家堵在了家里,打了一顿,毫无效果。
像那种空置的老房子,自然就更不会被放过了。 什么瓦片砖头,什么螺丝竹条,连一块木楔子,人家都看在眼里。 想要时时照看?根本不可能,为了偷东西,人家能生生守到半夜三点,谁比得了?还要不要干其他事情去了?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但都住在同一个村子,往上数几代,怎么也得沾上点亲戚,总不能真把人打死。 所以大家选择的方式,也就是尽可能把自己的东西看好,别给对方可乘之机了。 因此空置的老房子,反正又用不上,放在那里不管,还真不如赶紧拆了的好。
末宸没法反驳,只好提前剧透。 她故意装出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和他们说:“但是我听说,再过不了多久,上西坝和下西坝就要拆迁了。谁家有房子,就会得到补偿款,我们现在把房子拆了,岂不是就吃亏了?”
她妈妈手中一顿,皱着眉问:“你听谁说的?” 谁也没听,上辈子的经验。但总不能明说,末宸只得硬着头皮撒谎:“班上的同学说的,他们那儿都有人量过面积了。”
“班上同学?哪个同学?” 末宸:“……” 她哪知道哪个同学啊? 多少年过去,除了少数几个相处比较多的之外,大部分同学她根本连影子都不记得了。 何况就算记得,她也不能真说一个具体的人名啊,穿帮了怎么办?
末宸只得噘着嘴,坚持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等等看。到时候就知道了!” “哼!扯你的猪草去,别在这儿磨蹭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末宸的话,反正是不准备继续和她说了。 末宸没办法,只得挎起背篼先去干活儿。
第 3 章
第三章
末宸的谎言很快就被拆穿了。 事实证明,在和小孩子打交道这一方面,十个末宸加起来,也不是她/妈的对手。更不用说她还是个大人,打听消息的途径,总比她要多得多。
所以很快,她就知道末宸所说的有人量地的话是假的了,至于谣传拆迁的同学,更是完全不存在。 那群小屁孩儿,甚至连拆迁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可见在绝大多数时候,她妈妈都是理智且开明的,不会因为她是小孩子而完全不在意她说的话,但也不会因为她的郑重其事而被牵着鼻子走。 在经过一番求证之后,得知末宸撒了谎,回来就是一顿巴掌,然后决定拆房子的事情继续。
眼看着他们按部就班真的开始请人帮忙了,末宸整个人都焦躁无比。 她再也无法承受养活别人全家一辈子的人生了,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重演,绝对不行。 根本睡不着觉,末宸半夜三更爬起来,一个人跑去牛圈棚上面,往下来拖谷草。
谷草是去年收了稻谷之后存下来的,在农村,它也是非常有用的东西,不论是铺床烧火还是喂牛,都能派得上用场。 末宸连背篼都没有拿,直接找了根绳子捆,然后一捆一捆地往老房子拖。
爸爸妈妈听见了动静,半夜三更爬起来发火,觉得她是在发疯,故意给他们找事。 “我说不让你们拆房子,你们不听!我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想办法!”
房子拆了,就没有拆迁款。 这是一大笔损失,但末宸知道,自己这样的小孩子在家,说话根本不管用。
于是末宸只能退而求其次,虽然拆迁款是拿不到了,但只要不欠债卖地也是好的。 尤其不要再有人摔伤残疾,逼迫他们养全家一辈子。
因此,不管他们多么暴怒大骂,亦或者是找个棍子追打,末宸也依旧固执地继续拖谷草。 最后他们骂累了也打累了,便呵道:“爱拖就让她拖,我看她一阵儿一阵儿的,准备装出个什么花样来。” 骂完把门一关,回房睡觉去了。
末宸忍着一胳膊的伤痕,挒着嘴拖了一晚上,把牛棚上面的谷草全部拖下来垫到了老房子后后面的坎子上。 天亮一看还嫌不够,又背了十几捆玉米杆,终于把高度垫起来一米多。
跑了上百趟,末宸累得够呛,也不敢休息,只洗了一把脸,便跟在大人们后面,把跟着来的小孩子们往回赶。 “那房自很高,小孩子不能上房。”
“人家好心帮忙,哪用得着你挑三拣四?”她妈早起看见她,没一个好脸。 对她来说,她的操心并不是好心担忧,而是对她这个真正主事之人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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