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许棠说要去当铺,李桂红就估摸着钱能要回来了,但没想到有这么快。眼前这妹子前脚进后脚出一点不拖泥带水就还了钱,做事这般爽利,真是对了她李桂红十成十的胃口,她嘴上客套着:“妹子不用这般着急,眼下你才来,用钱的地方还多,安顿好了再还也是可以的。” 许棠向来是一个不喜欢欠人情的人,更不要说欠钱了:“这钱拖了这么久,既然我接了周家大爷的宅子,早还一日我便心安一日,不然以后我怎么好意思再找姐姐帮忙呢!” 李桂红听得舒心,不再推拒许棠的手,细细收了两贯钱:“今个儿上街欠条没带在身上,等咱们回去我定亲自给妹子送来烧咯!” 胡小全的肚子传来恰到好处一阵咕噜,许棠亲热地拉了李桂红的手,抬脚就往街对面去:“走,桂红姐,今日中饭我请客,咱们去对面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李桂红一个大力把许棠拽了个踉跄:“哎呀妹子,我可真没瞧出来你这个败家样!你瞅瞅,那‘会隆酒楼’是咱们小门小户去的地方嘛,巴掌大个盘子装点鸟食,就收咱们好几十文,摆了明的宰客!听话,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你要请客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李桂红这一通长辈般的唠叨,听得许棠莫名鼻子一酸,忽的就想起她过世多年的奶奶。 她吸吸鼻子:“好,那就听姐姐的。” 李桂红挽着许棠,胡小全抱着娃,几人在胡同街巷里七拐八拐,忽的闻到了一阵浓郁醇厚的大肉香。她耸耸鼻子:“嗯,就是这个味儿。” 穿过这处转角,往前氤氲的热气中飘摇着一处旌旗招牌——大刀牛肉面,十五文一碗。 这是一家隐藏在胡同深处的小店,还没到饭点,不大的铺面里几乎都快要坐满了人,煮肉下面的大锅就支在巷道里,伴着哔啵的柴火生,翻涌出腾腾的热气。 三人来到店面前,许棠往一人宽的大锅里瞧了一眼,大块敦实的牛腱子肉浸泡在各味调料组成的卤汤里,压不住汤汁自下而上的沸腾之势,连带着在锅里颤颤悠悠地颠着,每一次汤汁与肌肉纹理的碰撞,便是又一阵直钻肺腑的浓香。 李桂红轻车熟路进店捡了张桌子坐下:“你俩吃辣不,他们家的辣子也是一绝。” 许棠和胡小全异口同声:“吃!” “老板,三碗牛肉面,一碗少辣子!” “好嘞!三碗牛肉面,一碗少辣子!” 许棠想了想,连忙补一句:“老板,三碗都另加一份浇头,钱另算就是!” “好嘞!三碗牛肉面,一碗少辣子,都多加一份浇头!” 充分揉和的面团从盆里揪起来,被常年驰骋面摊的熟手迅速拉伸延展,复又从头叠合,数次的拉伸延展,面团由粗变细,摔打在洒了生粉的案板上,扯出最适宜在热水中翻飞变熟的粗细。 扯好的面条放在一旁的簸箕里,下面师父的随手松松一抓,便是稳稳的二两打底,竹篾编制的煮面篓挂在锅边,末端浸在滚开的沸水之中,先塞上几片时令的鲜嫩菜叶子,再把现拉的面条投入篓中,长筷翻搅开来便可去备汤料。 三个脸大的粗陶碗端出来摆在案条上,半勺卤制牛肉的汤料打底,加以适量的盐、胡椒粉、酱油,再辅以一小勺猪油,从卤肉锅中选出合适大小的肉块,码到案板上,肉质近乎软烂的牛腱子肉不必费力去切,大刀阔斧随意几下便散了架,堆在一旁等待装点面条。 竹篓中的面条俨然熟透,提着竹篾长柄从汤锅中带起,顺势扣到粗陶大碗中,方才篓底的鲜蔬此刻便生翠翠地铺在了面上,大刀一带,方才切好的牛肉连汤带汁铺满,熟油辣子足足一勺铺在面上,葱丝芫荽一撮,两滴热热的芝麻油浇下,激发出窜鼻的鲜香。 另加了浇头的三碗面摆上桌,愣是满满冒了尖,汤汁是浓郁的茶色,面条是热气腾腾的白,再加上辣子的红鲜蔬的绿,田间地头最原始的食物色彩,勾起了本能无法抑制的食欲。筷子下碗翻拌,碗底的调料和面上软烂的牛肉纷纷藏入每一根面条的空隙之中,力求给到每一口咀嚼最为扎实丰富的口感。三人食欲大增,一时之间沉迷进食,耳边只余碗筷碰撞面条吸嗦之声。 小孩子胃小,早先吃的烧饼到这会儿也还没饿,李桂红特意要的少辣子也没吃几口就挣扎着要下地玩,李桂红忙着吃面,又怕孩子撒手没,两难之际怀里的孩子忽然就不闹腾了,奶声奶气冲着外面叫了声: “爹爹。”
第6章 爹爹? 许棠好奇抬头,发现面馆门前有两个逆光的带刀身影,乍一看像是捕快的衣服。 二人走进店铺,许棠这才看清了他们的相貌,一个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另一个面上却是稚气未脱。 年长的那个闻声抬头,方才脸上的严肃表情忽然松泛了不少,伸手抱起了李桂红怀里的孩子:“哎!我们小宝怎么也在这儿,想不想爹爹?” 小孩子奶声奶气又语气真挚:“想,还想哥哥。” 李桂红从牛肉面碗中抬头,语气诧异:“当家的你怎的也来了?” 李传丰把孩子放下:“巡行到这片,正好来吃个饭。”他转头对身后的小年轻介绍,“小何,这是你嫂子。” 小捕快麻利问好:“嫂子好。” “别站着了,去点两碗面,坐着说话。”李传丰拉开旁边桌的凳子,对桌上另外两个陌生人打量起来,“这两位是……” “妹子是前日搬来的,小哥是随她一块儿的,周家亲戚,住的从前周大爷的宅子,连从前周大爷欠咱们的两贯钱也一并还了呢!” 李传丰一听便觉不妥:“胡闹!债有主,周大爷欠的钱怎的让一个小姑娘来还,这钱不能收!” 眼看夫妻二人起了争执,许棠连忙抹了嘴来解释:“大哥莫要怪桂红姐,周大爷的宅子现下是我来住,这从从前周大爷欠的也理应我来还,桂红姐先是不收的,实在是为了我心安才勉为其难收下的。” 李传丰自然了解自家媳妇儿的“勉为其难”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既然许棠出面解释了,也不好驳自家人的面子,只吩咐道:“日后妹子有什么难处,需要帮衬的,只管来找我们便是,姑娘来这偏远之地不容易,娘子你定要多帮衬。” 李桂红点头:“那是自然。” 李传丰和自己的徒弟还有公差要忙,迅速吃完饭便同许棠一行人告了别。 许棠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问道:“桂红姐,集上有没有卖牲口的地方,我要买的东西太多了,我想买头毛驴。” “毛驴?镇子东边是牲畜买卖的地方,我带你去便是。” 三人辗转到了镇东买卖牲畜的地方,天气回暖之后,此处的气味实在算不上好闻,但着实有一种别开生面的热闹。 肥硕健康的小猪仔挤在一起发出洪亮高亢的叫喊声,离了母亲的小牛犊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焦急地呼唤,叽叽喳喳的小鸡成笼成笼地摆在摊上出售,雪白蓬松的小羊正埋头啃着路边石缝里的草皮,更有甚者,还有一窝甜睡的小奶狗待价而沽。 许棠看得入迷,事事都觉得新鲜,要不是胡小全提醒,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集市到了下午,正是这种大型商品交易的好时候,许棠来到买卖毛驴的区域,一时各色高矮胖瘦的驴子在前,让她挑花了眼。 “老板,你们这儿最好的毛驴多少钱啊?” 老板见她是个不懂行的,耐心解释道:“最好的都在庄里养着呢,得上门挑,姑娘买毛驴是要做什么,拉磨还是驮运?” 许棠想了想:“就驮运一些物件,不拉磨。” 老板从驴群中拉出一头,白嘴套白眼圈看起来还是半大的驴子:“成驴脾气倔,要干活的驴子都得从小养着,这头年岁正好,脾气也温和,可你看身形敦厚方正,养起来驮运最好不过。” 许棠犹豫之时李桂红带着孩子和新买的几只鸡仔赶过来了。 “桂红姐,你看这头如何。” 劳动人民的经验是宝贵的,李桂红掰开驴唇看了看牙口,又捏了捏驴子的后腿肉,悄声道:“不错,你等我给你砍砍价。” 李桂红面露不满,语气淡淡:“这驴也就一般吧,还没我娘家表哥自家驴下的崽结实。” 老板这可不乐意了:“我卖了三十几年驴子了,向来不唬人!你不能空口无凭就砸我招牌啊大姐!” 但凡老板接了招李桂红就有办法砍下去,几个回合下来,最终以三贯钱的价格买下了这头毛驴,还饶带老板送了一副装物的担子安在驴背上。 牵着毛驴,再加上胡小全这个现成的劳动力和砍价能手李桂红,许棠首先置办了一套稍微舒适一点的褥子,又买齐了厨房的一应用具,再加上李桂红推荐的一些耕作必要工具,最重要的是,买够了足足一个月的口粮,可算是满载而归。 回了住处和李桂红分别后,许棠开始着手收拾今日添置的物件。小毛驴灰扑扑地还有些认生,被拴在后院的围墙边上啃草皮,潮旧发霉的被子褥子拆了扔到院墙上晒着,指不定今后还有什么用。后院角里还有几个见深的大瓦罐,许棠叫来胡小全,打了井水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一个挪到卧房藏在床下,装成咸菜罐子的模样,往里存了今日大采购后仅剩的余钱。大一点那个挪到清理出来的厨房放米。灶台上几个抱拳大的小瓦罐用来装调味品,现下灶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灶上也安置了新打的铁锅。 许棠累的摊在摇摇欲坠的破竹椅上,瞧着一点点被物件填充起来的屋子,终于在这缥缈的人间嗅到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烟火气。 中午一顿牛肉面着实吃得扎实,天色还不算晚,许棠打算去看看自家的茶园和地。 回来的时候桂红姐都同她说过了,周大爷是外来人,茶园也好菜地也罢,都是自己垦的荒地,茶园一片菜地几分,拢共这么点地都在宅子附近,推开后院门看着最荒的两块便是。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许棠今日一番采买,不知不觉在当铺换的钱竟去了好一大半,但归置完目前的生活环境也只能算得上勉强,若是还要改造一番,兜底那些钱是远远不够的。 她也不是天生的聚宝盆,守着自己一点首饰只出不进地花,谁的心里也会没底。 她都想好了,这茶园便是她的生财之道,这制茶炒茶的本领她刚好也学过,这茶叶价格在历朝历代也不算太便宜,下回去镇上找好销路,靠这双手养活自己不算难事。 许棠拉着胡小全一路往后院走去,打听到:“小全知道现今茶叶是个什么价么,就自家喝的那种?” 胡小全愣了愣:“茶叶?自家喝的?” 许棠心里忽然没了底,是了,今日在集上转了大半天,细细回想起来竟是一处专门的茶铺都没看到!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这儿的人……都不喝茶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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