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难得请了长假,分秒时间都珍贵不已,怎能因妾身耽误?” 郁可贞手边握着薄荷香囊,头晕时就举到鼻端嗅一嗅,身侧小桌上还泡着人参茶,用特制的小壶装着以免颠簸洒漏。 她平素有锻炼的,三四十里路不过小半日路程罢了,撑一撑就可,千万不要最后假期耗尽却无功而返。 郁可贞坚持,章朴只好命福宝继续赶车,争取在午日灼热前赶到了县城。 明县是郁可贞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但她已然失忆,章朴提前让人打探好当初郁府所在,还有哪些旧识。 当郁可贞踏进高高门槛后,心头下意识涌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宅子十年间都没有被转手吗?”郁可贞忍不住问。 身后先来几日的福宝答道:“本是另一户木材商住着,为方便大人与夫人办事,便特意买了下来。” “那商户说,因各项器具齐全,外景舒适怡人,他们也不懂风雅,便维持了府内大概原状。” 章朴背后花了多少功夫才让能先前的住户安心搬到他处为家,郁可贞估量不出。 此行还带上了刘嬷嬷,她是现在唯一知道郁府当年情状的旧人。 至于那个小丫鬟,郁可贞自穿过来后就不记得有此人存在。 章朴让刘嬷嬷领着一行人在府内可能还留有线索的地方寻找,在院后挖出了郁夫人当年埋下的一坛女儿红,在郁可贞小时打秋千的墙角处翻出半只布马,甚至在书房檀木柜后找到一支毛笔和几团废稿…… 可就是没找到实质性的线索,好在也不囿于此处,找不到物,可以找人。 郁可贞一家在此生活近十年,郁大人郁郁不得志,在此并不热衷于结交友人。 郁夫人更是内向拘谨之人,唯一时常来往的那户人家已然不知所踪。 当年审案的知县已经作古,但卷宗和师爷还在,章朴打算自己去查,郁可贞先在府中调养。 出门前就准备好的令牌在此时派上了用场,调取卷宗毫不费力,章朴找到想要的卷宗后逐字逐句看了几遍,皆未看到疑点,便亲手誊抄了一份收好,然后去找当年的胡师爷。 胡师爷年近花甲,头顶无毛,下巴处蓄的山羊胡花白且稀疏,好在耳能闻口能言,交流起来不难。 他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坐下,问道:“来问郁大人?泽夫吗?” “正是,晚辈想知道岳父大人是怎么离世的。”章朴坐在胡师爷对面,对方眼花看不清,但他还是直腰端坐,表情恭敬。 “啊啊,我记得,他被贬到明县做县丞,十年都没挪地,可见把上面得罪的狠。” 胡师爷咂嘴表示叹息,“人倒是很会做事,就是不会做人,心也善,就是不够狠。”
他只知来人是郁泽夫女婿,其他一概不晓。许久没和年轻人正经说几句话,胡师爷此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旧事。 章朴对岳父生平并非不感兴趣,但这些实在与当下要紧之事风马牛不相及,就直切关键道:“当年调查说是匪徒作乱,岳父不幸罹难,果真如此?” 胡师爷毫不犹豫道:“听闻泽夫遇难,县衙尽最大力量日夜搜查,这才抓到那恶徒,以告慰泽夫在天之灵。案宗上记得明明白白的,年轻人你还想查什么呢?” “岳父夜夜托梦于内人,说自己冤情难诉。若不弄清原委,内人心中难安。”这借口是早已想好的。 胡师爷闻言叹了口气,无奈道:“你问吧,但你查不出什么的。” 章朴继续问到匪徒名姓、籍贯、亲人,胡师爷对答如流。 匪徒名为李三,本为外地流民,无亲无友寄住在城外破庙里,平日里接些零碎的体力活,但因外地人的身份而难以为生。因见郁大人独自外出而心生歹意,趁乱打劫谋害了他。 “哦?听说李三虽长期贫寒,但还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这姑娘现在何处呢?” “那个养女?”胡师爷瞬间露出一丝慌意,旋即掩饰性笑道:“李三死了,谁还管那小丫头呢,许是跑了,或是冻饿死了。” 聊了半个时辰,章朴终于确定胡师爷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他不紧不慢起身向胡师爷告辞离去,随后命人继续追查跟踪。 推开菱花格窗户,缓过劲来的郁可贞对着光端详先前搜到的几张废稿,虽已皱黄蒙尘,不过墨字仍清晰可辨。 纸上字体笔画端正,横竖刚直,撇捺潇洒,停顿落点处的墨痕都显示出挥笔的力道。透过这些残字,郁可贞眼前模糊勾勒出郁父当年风范。 出神时,章朴已经归家,郁可贞眼巴巴问他有何收获,章朴说还不是很明晰,但已有些眉目。 “妾身能做的就是陪夫君过来吗?”她有些郁闷。 章朴安抚性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自然不是。” 他想在不惊动当年幕后之人的前提下找出李三的养女,各州间需有通行证才能通行,那小姑娘凭自己的力量肯定走不出太远,且听说那小姑娘曾被野犬抓伤,耳上留有两道伤痕,这提供了找人的方向。 让福宝继续留在郁府调查线索,章朴他们第二日便前往州城,他会以办公事的由头在那儿待上一段时间,郁可贞则需以章夫人的身份四处应酬,借着替婢女找幼年失散的妹妹的名义寻找李三养女。 以免露陷,郁可贞提前告诉竹兰替她找「妹妹」之事,竹兰虽不知原委,也没有多问,她巴不得郁可贞和章朴关系更密切些。 竹兰没有妹妹,不过章朴确有暂不能让人知晓的公事要办。 用了朝中他人的身份,章朴陪着郁可贞见了当地重要官员及家眷,随后消失了两日。 住在城中最好客栈里的郁可贞则负责每日接帖子应酬,以便在众夫人面前显露自己与竹兰的深厚情谊。 瞅准时机,郁可贞就伤心流泪提起竹兰「自小失散的妹妹」,竹兰不会装,郁可贞只让她苦着张脸站在身后。 “我这苦命的竹兰啊……”郁可贞轻拭眼下,哽咽道,“听说她们姐妹俩小时候无衣无食,妹妹为了抢一个包子,耳朵上生生被血淋淋抓了两道伤口,留下深疤。” “如今竹兰虽跟了我,但她的妹妹却不知身在何处。你们别看竹兰这丫头现在看上去没什么,但夜夜都因思念妹妹而躲在被窝里流眼泪,我听到了心中也不好受……” 竹兰深深埋头以免暴露自己尴尬的脸色,郁可贞的表情悲戚哀伤,仿佛与亲妹失散多年的是郁可贞而不是竹兰。 众夫人虽暗觉章夫人对区区丫鬟的照顾也太过头了些,但为讨好京中来的「大臣」章朴,纷纷开口劝慰她,声称要发动自己的人脉为她寻人。 “夫人们果真愿意?”郁可贞眼中含着泪光与感动,欣喜道,“若是找到了人,我便许之白银五百两——不,一千两!” 虽说她们更希望能拉近和章夫人的关系,好让章大人在朝上为自家夫君美言几句,不过一千两白银也很诱人啊,这更坚定了她们要好好为章夫人寻人的心。 “不过……还望夫人们低调行事。”郁可贞稍微收了收情绪,犹豫道,“我也是与各位夫人投缘,觉得几位夫人是可结交之人,才大胆说出这一忧思,然而为了一个婢女大费周章……恐有心之人说我行事张扬,妇德有亏。” 同为女子,其他夫人也能理解郁可贞的担忧,想尽办法安慰宽解。 郁可贞顺势转忧为喜,开开心心地继续与夫人们赏花品茶。 最新评论: -完——
22、二十二 ——谁教你如此对长辈说话的—— 假期已过大半,虽章朴说胡师爷、李三养女及刘嬷嬷等身上都可能存在突破口,但实质上的线索并不明晰。 郁可贞应酬之余就反复检查从郁府搜到的零碎物件,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某日,留在郁府的侍卫策马来到郁可贞住处,说在郁府仓库废置的书桌内发现隔层,隔层中藏有整沓书信。 章朴一时半会回不来,郁可贞便先收下那些书信,查信封字迹各有不同,当是郁父被贬后亲友所寄。 遣散众人,关上房门,郁可贞在房内重启旧年信函,其中有大半信件寄信人为自号栽梅居士之人,另外零散有他人寄函,大抵都不认识。 落款时间跨度比较大,就算是栽梅居士的来信,每封信之间的内容也并不连贯。 再仔细对比目前已看的这十几封信的内容,或许郁父留存的只有他认为有价值的信件吧。 接下来打开剩下的几封,郁可贞拿起时发现其中有个信封相对较新,没什么折痕,并且封上的字迹也有些眼熟。 她将其拿出来先看,写信人落款赫然是宰相姓名,紧接再看内容,洋洋洒洒三页纸上先是回溯二人多年交情,再提及政治意见上出现的龃龉,最后点明自己后悔因党派纷争而痛失知音,欲择日相见面谈以化解旧怨。 工工整整近三十行小楷,饶是郁可贞,读完也不无感动。可是舅舅他当真有过这种想法吗?官场上的事,只能等章朴回来了。 又过了一日章朴才风尘仆仆赶回来,他不说自己去做什么,郁可贞也不问,只是把郁府找到的信转交到他手上。 换了身干净衣服,章朴就开始看信,将信全部看完后,他抽出赵宰相寄过来的那封,肯定道:“信十有八九是他人伪造。” 据他所知,当年尚未册立太子时,赵宰相支持的是遵循传统立嫡长子,而郁大人与另一批官员则认为太子之位亦当重视德行,皇家嫡长子无才无德,不堪大任。 最终在众多大臣的支持下,因皇后母家祖上乃颇有威信的开国功臣,且历来便有嫡子入主东宫的传统,皇帝虽亦不太喜爱嫡子,但也只能立其为太子,甚至为了安抚朝堂还贬斥了一批反对派官员。 从始至终,赵宰相坚持传统规矩不可破,如今仍是坚定的太子党。 郁可贞给章朴倒了杯茶,关心道:“现在又得找寄信人了?” “嗯,胡师爷那边可以先放放,留两个人守着就行。”章朴一口饮尽茶水,疲惫道,“这封书信想必是关键。” “上面还有舅舅的私章,多半是身边人伪造的。”郁可贞说出心中猜测。 章朴也发现了这点,且他们二人应当都怀疑着同一个对象,能动用或逼真模仿宰相私章的人也只有她了。 收好所有信件,章朴抬手轻理郁可贞额前碎发,道:“安心休息半日,明日就该回去了。” 郁可贞下意识顺顺近日未太上心打理的额发,身体已习惯章朴时不时看似亲昵却不逾规的举动。 想起上午还有夫人带着疑似李三养女的信息过来,郁可贞又问道:“但是李三养女……忙活那么多天,难道要无功而返?” “做事固然需要严谨周到,但也要注意把握住关键。”章朴原先也曾跟郁可贞一样,事事都想办得滴水不漏,但最后反而错失良机。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