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熹蹙眉暗忖,天下之大,相似者甚多,不会是认错了人,旋而否定,这毒妇,纵使挫骨扬灰,他也能认得出来。 待他走到兰若寺,因是夜晚不见香客,檐前挂着灯笼,朱门紧阖,红墙碧瓦已显蹉跎,这里不及北面观音庙香火繁盛,却也有住持沙弥几个。抬手叩门,半晌后听里有脚足响,推闩打开条缝儿,显出一个小沙弥,他合掌问讯:“施主为投宿而来?” 常燕熹回礼:“我有个熟人刚才进了佛门,你可知晓?” 小沙弥点头说:“刚才是有一人前来投宿,你若寻他,我带你去。” 常燕熹道声有劳,随他进了门,寺庙虽小却五脏俱全,穿堂过殿间,四面俱寂,古佛默坐,并不闻和尚木鱼念经声,可谓:一勾新月万点星,正是禅僧入定时。 大雄宝殿旁的一间禅房却窗有余火,映出一个坐着的身影,小沙弥领他过扇门前,里面传出声音问:“是何人到此?” 小沙弥忙回禀:“一位来寻人的贵客!”又悄低朝常燕熹说:“这位是云游到此的圣僧,法名明月。” 里面又道:“不知施主可愿进来听我两句话。” 常燕熹原还犹豫,那小沙弥已推开门,见他站着未动,索性从背后推了一把。 冯春眼见兰若寺近在咫尺,却爬了无数层阶梯就是不到,累得气喘吁吁,忽觉眼前渐清明,不由心中惊骇,怎就走了整整一夜,却又不对,远处天际日落衔山,正当黄昏时分。一个采药人和一个猎户嘀咕着下阶来,和她打了个照面,采药人笑意热络:“冯掌柜怎来了?我摘得一株千年老参,你若想要,待回去磨成粉,再给你送到茶馆去?” 见冯春点头称好,他又道:“你到兰若寺烧完香就快回罢,天色将晚,山路难行!”语毕,俩人便擦身而走了。 冯春摘下头戴的箬笠,满额的冷汗,还道他俩是谁,竟是消失山野数月不见的高安和童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求票票:) 第拾章 荒山野寺僧讲禅 羊汤夜筵狐拜月 常燕熹被小沙弥一推,身不由己进了禅堂,但见陈设十分简陋:禅案供奉金粟如来佛一、禅桌置琉璃灯一、香炉一、木鱼一、华严几叶,道德五千。蒲团破旧,明月和尚端坐之上,不著袈裟,眉眼慈悲。 常燕熹上前见礼:“师父要和我说什么?” 明月请他坐下,摊开华严经,宣讲了半宿才歇,后再问:“你可记得自己的前生?” 常燕熹却不知月光移窗已几轮,敷衍回话:“人死如灯灭,哪里还记得那许多。” 明月语气很淡:“我梦见过前生,二十出家为僧,或庙堂寺廊闻钟鼓行走,或竹杖芒鞋乘风波云游,或帝王百姓坐前宣经讲卷,每至三更满城灯熄人烟静,凭己之力助妄死者化解宿怨各去托生。如此数年经月,八十圆寂。” 常燕熹不知为何跟他说这个,只道:“师父今世仍是禅僧,普渡众生,积善修德,它日必返本还原,成就佛祖之身。” 明月摇头微笑:“我也曾是官宦子弟,贪念俗世情欲,纵是历经大劫,遁入空门,仍旧六根不净,五毒蒙心,一念之差灵根尽断,纵是再修数世德行,也难补犯下的弥天过错!” 常燕熹道可惜,并不在意,心念冯春,起身拱手告辞,明月未阻拦,接着道:“我观你颜色、嗅你气息,凶戾聚积,非今朝一夕而蹴,乃两世积怨加身,奉劝你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如能卸却恩仇担,必守云开见月明。” 常燕熹头也不回走到门槛前,脚步顿住,冷声道:“师父,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我纵要向善,必不是你劝!”荡下竹帘,小沙弥抱着灯笼坐在廊上打瞌睡,听得动静一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袍面尘灰,也不多问,继续引路。 常燕熹观天边浓色渐淡,有些犹疑:“此时是几时?” 听小沙弥答:“快至鸡鸣时。”他心底吃惊,不过听了一叶华严,聊谈数句,怎忽而就过去两个时辰之久,转首再望下禅堂,窗门紧阖,不见一丝光亮。 小沙弥在一房前停下,先是叩门,并轻唤:“这位施主好睡,有人来寻你!”连唤几遍不见搭理,常燕熹抬手推一把,门倒开了,内里黑洞洞辨认不清,接过小沙弥手中的灯笼,扬起高照床幔低垂,三两大步至前撩开,竟空无人形,他回头欲问,哪还有小沙弥的影踪。 略一思忖,复又回到见明月和尚的禅堂,一脚踹开,但见:金粟如来佛无光,琉璃灯无火,香炉无烟,木鱼翻倒,经卷浮尘,蒲团结垢,房梁蛛网暗结,遍地鼠粪乱洒。 这正是:僧客尽绝荒凉寺,宣经讲卷是何人。 常燕熹暗骂这是什么鬼地方,今晚真是撞了邪,也不晓冯春去了哪里,恼怒自己大意。再不多留,匆匆往寺门外奔去。 再说冯春,眼睁睁看着高安童大下山去了,一时也有些迷糊,她拾阶往兰若寺走,这回很快到了山门,香客来来往往许多,搭棚做生意的摊贩更不少,主卖香烛纸马莲花座,也有卖茶水和饭食的,更有甚者,一位商人搭起凉棚,垒砌炉灶,架口黑铁大锅在煮羊汤,汤滚烟沸,浓烈的羊骨膻香味儿直往佛门净地里胡窜,一旁还有几个伙计在杀羊,面无表情,手起刀落,一腔黏糊糊的鲜血飙射三尺远,十数张桌子坐得满当,皆是人,交头结耳说闲话,都在耐心等候锅里汤熟。 寺门前杀羊喝汤,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冯春暗忖往年带巧姐来烧香,也不曾撞到如此奇闻,暗觉这里阴森森透着古怪,不可掉以轻心。 明月和尚提及那狐妖会在山门处炼成金丹,她不进寺,站在路边又显招摇,索性走进棚内,见缝插针的寻个矮凳坐下,旁边一人给她作揖:“冯掌柜也来了?” 冯春闻声看他颇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只嗯嗯笑应两声,那人不介意:“羊汤快熟了,你真乃好口福,这寻常辰光极难吃到。” “此话从何说起?”冯春想桂陇县城里卖羊肉汤的,十家没有也有八家,有银子就成。 那人抬袖抹一把嘴角涎下的唾津,笑道:“今晚圆月满空时,九尾赤狐将炼成金丹,吞下便可得道升仙,按规矩请我们吃羊汤筵,嗳,数百年才有这么一遭!”话在说,目光却直勾勾盯向灶台,伙计掌勺撇去汤面浮沫,开始往碗里舀汤,另个伙计洒一把胡椒末,端起分发,近水楼台仙得月,有人迫不及待吃,就有人鼓噪催促,顿时乱作一团。 冯春想起和她说话的是谁了,是八鲜店的伙计李三哥,不过他两年前在柳叶渡收鱼时,从渔家的船上失足落河溺死,现怎在这里?再瞟他衣衫果然湿淋淋滴水,已然心如明镜。 日阳瞬间落至山下,棚上挂的灯笼开始点亮。 她迅速从布袋里取出斗篷披在肩上,已听有谁在叫:“我眼花么?竟看见一道人的影子。” “羊汤也能把你灌醉。”嗤笑声此起彼伏,冯春暗松口气,幸她眼明手快,这斗篷用上古神兽的皮缝制,薄如蝉翼,但得披上,无影无息,嗅不出半点人味来。 李三哥端来两碗羊汤,一碗是给她的,冯春称谢却哪里敢喝,推托内急,起身从棚里挤出,在一山石背阴处隐藏下来,兰若寺门前空荡,摊贩亦不知所踪,只有羊汤棚里乌压压的人满为患。 有道是:山风掼树鸟梦碎,月色满天狐影来。 冯春终是见到那只狐狸,立起有一人之高,毛皮通体赤红,嘶嚎若婴孩夜啼,尖嘴碧眼,獠牙锋利,四腿细长,九尾张扬,喧闹声早止,万籁俱静,皆在等候。 说来无巧不成书,那妖狐环顾四围,偏生朝冯春藏匿的山石方向去,飞跃而上,立成人站立,仰面向月,月如银盆,它缓缓从口中吐出一枚珠子,金黄透亮,熠熠生辉,上升入空浸润月华,它吸气时,珠子又坠口中,反复不下五次,冯春摒气敛息等待时机,说时那巧,妖狐大尾无意扫过她的面门,一股子极其骚臭鲜腥的味儿突袭入鼻,熏得她不禁打个喷嚏,要了半条命。 妖狐的珠子才刚吐出,乍闻此声,顿时毛发倒竖,惊吓不小,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求票票:) 第壹壹章 为夺珠妖狐难缠 救性命心生罅隙 风卷残云,月凄五州,妖兽啼啸,推林倒树。 冯春晓得事出变故,成败悬在一念之间,见那颗珠子被妖狐一口呼气顶在半空,不容犹疑,腾身飞跃而起,伸手一把抢过来丢入乾坤袋,再洒数张鸡血蘸写咒的黄符断路,撒腿就逃。 “还我金丹。”那妖狐气急败坏,紧追不舍。冯春听得身后响动不绝与耳,忽远在重山呜咽,忽近在耳畔吹吟,愈发不敢停留,夜色浓烈,不觉白雾四起,烟瘴弥漫,台阶变窄,两边荆棘密结伸展,葛藤缠绕牵绊,乱石密砌重堆,千尺长蛇迎头扑面,万丈大蟒口腥舌红,虎狼拦路,獐鹿堵道,一时风声鹤唳,精魅游荡,誓将那金丹引回正途。 冯春只觉小腿被什么箍住,顿时一个踉跄,又因路面泥泞湿滑,不慎仰面栽倒在地,脚踝钻心的疼痛,急欲拔剑时,一团火影已到跟前,一尾绕住她的脖颈用力绞缠,要置她死地。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寒光划闪而过,妖狐吃痛退窜数步,冯春脖颈一松,再看向救她之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常燕熹。 常燕熹从兰若寺出来,找了一圈,恰撞见她被一只狐狸困住难挣,随即拔刀相助,虽施以援手,心底并不高兴。 冯春聊表感激,又疑惑他的行踪:“常大人怎会在这里?” 是啊!他怎会好死不死的在这里.......常燕熹不答话,望向远处那狐狸蜷紧滴血断尾,哀嚎不断,却也留连不去。微皱起眉宇:“此地不宜久留,赶紧下山为上策。”转身欲要走。 冯春尝试站起,却力不从心,看天边渐透清光,若是鸡鸣前赶不回,可算白忙活一晚,遂拔高嗓音道:“常大人,我走不了了。” 常燕熹顿步,回首看她,目光凛冽:“什么意思?” 冯春硬着头皮道:“脚崴了,可否麻烦大人背我下山?” “......."这个不知廉耻的毒妇!目光阴沉地打量她半晌,嘴角浮起冷笑:“我这样金贵的人物,岂容你这贱民卑躯趴俯背上,脏污我的衣裳!” 这人嘴真毒!冯春暗忖前世里怎没发现,抿紧唇,手撑地再试着站起,几遍后仍是徒劳,抬头见常燕熹没离开,双臂抱胸不知再想什么。 她虽焦灼却不显,和他好生打商量:“大人如能帮我这一回,日后若有需小民出力之处,定当万死不辞。” 常燕熹等的就是这句话,嘴却不饶:“我方才已救你一命,这么快就忘之脑后?白眼狼一条。” “哪里敢忘呢!”冯春按捺住心火烧:“日后自然一并报答!” 常燕嘉从袖笼里掏出纸张,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为防你出耳反耳,言而无信,我们定立字据。”抓起她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咬破,在纸上摁下鲜红血印,折叠收起,一顿操作猛如虎。 冯春眼睁睁被强立字据,且连里写了啥都不知,气不打一处来:“常大人和花满楼的虔婆有何区别?” “区别大的很。”常燕熹冷笑道:“至少不会把你卖到长春院做万人骑的倌儿。”他把背脊朝向她:“还不上来!” 这正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冯春真想一脚把他踹下悬崖,死了算了!愤愤地爬上他的背、搂紧他的脖颈,这样掐死了也不错! 常燕熹把她的腿窝各勾在臂弯里,似背后长眼通透她的心思,淡漠道:“我若死你也甭想独活。” 冯春讪讪地把手松了松,回头看那妖狐一直不死心远远跟随着,却也不敢靠前,没了珠子,它和普通的狐狸没甚区别。 冯春长舒口气,又被常燕熹颠簸的倦意来袭,索性整个人贴上他的背,面庞俯在他肩颈间,困懒地问:“常大人深更半夜到牛腰山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常燕熹道:“赏月!”又问:“你呢?” 冯春打个呵欠:“我也来赏月!”骗人谁不会! “我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常燕熹语带嘲讽,感觉她口里热气喷薄着直往耳根扑,如一根羽毛在那有意无意地撩骚,低喝道:“抬起头来,离我远些。” 冯春偏就不离,偿情还债的糊涂字据都立了,凭啥听他的话,笑道:“此话指喻男女心相印,我俩皆为男儿身,可担不起这福?,用不是冤家不聚头更为贴切。” 常燕熹表示赞同:“平板的身材,胸无二两肉。” 此乃反话,若他对这毒妇还有一分手软,就来自这里。 冯春朝他颈脖处不轻不重地咬了口,故作调情,恶心他一把。 常燕熹语气不善:“再敢轻举妄动试试看,我亦可以不走水路走旱路。” 冯春细品会过意来,羞窘的脸了:“常大人不是这样的爱好!” 常燕熹冷哼一声:“你又知道!”他如今连自己都不识,她又凭什么如此笃定! 冯春不再多话,说的确也无错,前世里她对他感情淡薄,关乎他的诸事懒得了解,皆交薛姨娘去打理。如今她重活过来,何苦再和他纠缠不清!这般一想,又后悔方才意气用事,行为轻浮了。 俩人各怀心思,彼此不理,到牛腰山脚,两匹拴在桃树下的马犹在,常燕熹把绳解了,他的马识途,由它自行回去,则抱着冯春共乘她的马,穿街走巷奔跑着,满城的雾气渐散,财神街的商贩起得早,卸门板的、升炉烟的、洒扫洗漱的、皆被踩踏青石板路的哒哒啼声吸引,纵有睡意也会惊吓到爪洼国去,但见常大人将冯春抱下马,送进巷里侧门处,那冯春一瘸一拐连迈槛的碎步都难抬,这一夜风骤雨猛,打得枝儿叶残瓣碎,流落满地胭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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