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委屈的。”谢让顿了下,又问,“你没听见么?” 宇文越:“什么?” “读书声。” 宇文越愣了下,凝神听去,果真听见了那夹杂在雨声当中,轻轻浅浅的读书声。 “这是……” “是备考的学子。”谢让道。 他们这段时间忙着南方的乱局,险些都要忘了,再过半个多月,就是贡院的会试。 这间客栈开在远郊,想来平时应当没有多少客人,便将客房留出来,便宜租给进京赶考的学子长住。 谢让偏了偏头,微笑起来:“这些,可都是陛下未来的栋梁之才啊。” 宇文越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还微微蹙了眉:“先前便听说有许多贫寒学子进京赶考,但……住在这种地方也太磋磨人了,如何能好好备考?” 何况,能支付得起这么一间客房费用的,已经不算条件特别差的人家。 普天之下,还有许多学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甚至根本无法顺利走到京城。 这的确是一直以来的问题,不仅仅是本朝,就连谢让记忆中的古代社会,科举考试的环境也很恶劣。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普天之下学子众多,国家没有那么好的经济条件,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获得优渥的学习环境。 谢让正想宽慰两句,却听宇文越低声道:“半个月时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修缮贡院……” 谢让有些诧异:“陛下不修皇陵了?” 萧长风在南方抄了好几个地方豪强的家,收缴了许多金银财宝。谢让知道,宇文越本是想用那笔钱兴修皇陵,将他母妃风风光光下葬。 要是用作修缮贡院,短时间内恐怕没法再大兴土木。 “那些事,哪里比得上朕的栋梁之才。”宇文越道。 谢让笑道:“那臣便替广大学子,多谢陛下厚待。” 朗朗读书声透过窗户传来,谢让静静听着,精神松懈下来,终于感觉身体有些疲惫。宇文越帮他擦干头发,放下布帕后,掌心又落到他肩头。 “……怎么?” “别动。”宇文越轻声道,“帮你按按,不然明天该疼了。” 谢让平时不曾骑马,今日一下在马上颠了好几个时辰,以他这金贵的身子骨,明日多半是会不适的。 宇文越这按捏手法是特意学的,近来越发纯熟。谢让笑了笑:“叫内阁那群老东西看见,又要说我欺负你了。” 谢让与殿阁的关系还是不怎么好,近来殿阁学士话语权较以往有所恢复,找到机会就向宇文越进言。从政事上挑不出谢让的刺,就开始说帝师荣宠太盛,不合规矩。 也是,寻常人孝顺老师,可不会像宇文越这样小心翼翼,百般照顾,捧在手里都怕化了。 “我乐意待你好。”宇文越道,“他们管得着吗?” 谢让垂下眼,唇角的弧度稍稍敛去。 虽说宇文越仍然很照顾他,但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亲近了。 自从宇文越的信香逐渐稳定之后,谢让便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他知道宇文越对他有好感,但这份好感大多是因为先前那临时标记带来的副作用,等二人不再有超越师生关系的接触,那副作用消失,宇文越就会冷静下来。 而他,也会从那古怪的依赖感中清醒过来。 但…… 真的做到了吗? 这段时间两人的确回到了正常师生该有的样子,宇文越每日用功读书,认真处理政务。而他,也扮演着正常帝师该有的模样,对他悉心教导,替他出谋划策。 但除此之外,真的有什么改变吗? 谢让闭上眼,落在他肩头的手掌坚实有力,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以及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 他依旧闻不到任何信香味道,但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 就像现在,他能感觉到身旁充盈着宇文越的味道,不远不近,无形无味,却让他格外安心。 距离上一次临时标记已经过去了许久,可直到现在,那气息仍然会让他感到安心。 宇文越动作忽然一顿。 谢让睁开眼。 “方才吩咐了店小二,让他们端壶热水进来,许是忘了。”宇文越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我出去看看。” 谢让低低应了声:“好。” 宇文越大步朝外走去。 出了房门,少年站在简陋狭窄的走廊,才悄然松了口气。 乾君的嗅觉本该极为敏锐的,不过近来,为了应对他那时不时失控的信香,宇文越服用了太医院新研制的一种抑息药物。 那药能使他的信香维持稳定,让他看上去与寻常人没有两样。缺点则是,他对信香的感知,会变得不太敏锐。 包括谢让身上的信香。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谢让的信香了。 但为什么…… 宇文越眉头微微皱起,鼻息间仿佛还能闻到那雅致浅淡的梅香,带着丝丝清甜,引得他气血上涌,心跳都不自觉加速了几分。 甜得……有点过头了。 就好像,老师也在想他,故意放出信香勾他似的。 怎么可能。 宇文越长长舒了口气,竭力平复躁动不已的心跳。 多半是药量又不够了吧,回宫之后,得让太医院再给他加些剂量了。宇文越在心中这么想着。
第41章 南征军大捷, 京城上下欢庆了三日。 在第三日夜里,奚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忽然起了一场大火。 据说在起火之前,奚太后特意遣散了宫中所有的宫人侍卫,因而慈宁宫上下无人伤亡, 唯有奚太后葬身火海。 奚太后纵火自焚的消息不胫而走, 坊间都言, 奚太后是助纣为虐,见大势已去, 方才畏罪自杀。 而就在出事后的第二日,那位一直在奚太后身旁服侍的御医季雪舟, 竟在大牢中服毒自尽。 消息传回御书房,谢让不禁哑然:“听闻季雪舟天天在牢里大骂奚太后不忠不孝, 背叛族亲。我还以为, 他对太后当真半分情谊都没有。” 到头来, 不还是与书中一样, 陪着人一起死了。 “也许只是嘴硬, 也或许, 是对感情太过迟钝了吧。”宇文越瞥了谢让一眼,悠悠叹气,“没办法,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傻子。” 谢让:“?” 这小兔崽子在影射什么吗? 宇文越轻咳一声, 又问:“要把事情告诉她吗?” 谢让摇摇头:“不必了吧。” 在慈宁宫发现的那具尸身, 其实是一个谢让从死牢中提来的死囚犯,因为年龄身形都与奚太后相仿, 便扔进火海里做了替身。 真正的奚太后, 已经被秘密送出了宫,去了一座古刹清修。 她自愿远离尘世, 没必要再拿这些凡俗之事打扰她。 这想法与宇文越不谋而合,后者点了点头,吩咐常德忠封锁消息,只将季雪舟的尸身秘密处理。 至于奚家其他人的处置,这些天也已经定下。 奚家家产尽数充公后,参与了谋逆的奚家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而其余家眷,则是逐出京城,贬为贱籍,终生不得为官。 这处罚看似不轻,可比起满门抄斩,已经是法外开恩。况且,奚家家眷若此后表现良好,仍有洗去贱籍的一天。 宇文越口中说着谢让心软,却仍然善待了无辜者。 了结完这桩事,半个月后,会试如期举行。 当今圣上在会试前修缮了贡院,引来学子大相赞颂。 会试之后又是殿试。 依宇文越的想法,本次科举没有限制选录名额,只要是有才之士,都有机会入朝为官。 而恰好此次科举人才辈出,最终入仕的人数共有百余人,比往年的两倍还要多,是本朝历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众多新鲜血液经由科举进入朝廷,一时间,朝堂上下的氛围变得与过去全然不同。 许多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尚且意识不到,变革已然发生。待回过神来,朝堂上下各核心部门,都被换上了全新的面孔。 百官相互制衡,原本岌岌可危的皇权,正在悄然向天子手中聚集。 春天很快过去,渡过漫长而炎热的盛夏,京城落下了秋色。 皇宫仿佛一夜之间入了秋,风一吹,那金黄的枯叶便悠悠散落,被风卷着落到了廊下的小榻上。 榻上正躺着一个青年。 他身上披了件素雅的袍子,身旁炉火上吊着一壶梨汤,咕嘟冒着热气儿。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书本,懒懒散散地搭在榻边,眼看就要落下来。 宇文越走进院子,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榻边,弯下腰去。 青年无知无觉,睡颜安静而平和。 宇文越眼底笑意更深,恶意般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得只余咫尺,鼻息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可就在此时,垂花拱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惊诧的抽气,谢让睫羽轻颤,似乎就要醒来。 宇文越神情一沉,偏头看去,拱门旁战战兢兢站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浑身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陛、陛……” 宇文越轻声呵斥:“滚。” 小太监慌慌张张滚了,青年懒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一来就骂我的人啊……” 谢让揉了揉眼睛,刚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朦胧,话音也含糊不清:“盛安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快了?” “没眼力见。”宇文越直起身,低哼一声,“改明儿给你换个机灵的。” “不换。”谢让道,“这个伺候得好,我喜欢。” 这小太监是谢让亲自去太监房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小盛安今年才十二三岁,刚进宫没多久,性子单纯老实,没那么多心眼。 比宫里那些老油子用着舒心很多。 听了这话,宇文越却委屈起来:“我伺候得不好吗?” 像是要证明似的,他将谢让扶起来,屈膝下去要帮他穿鞋。 宇文越刚下朝,那身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年轻的天子龙袍加身,举手投足间透着威严,谢让哪能受得起他这样伺候。 他想也不想一脚踹过去,却被人轻轻抓住了脚踝。 被宇文越放在宫里金贵地养了半年,谢让身上依旧没养出多少肉,气血倒是恢复了不少。那脚踝细得不堪一折,肌肤却莹白如玉,透着淡淡的粉。 宇文越手掌覆上去,掌心练剑留下的薄茧划过脚背细腻的肌肤,磨得谢让有点痒。 “宇文越!” “我在。”宇文越没理会谢让那点微末的挣扎,蹲在榻边替他暖热了一双脚,才套上足袜,穿好锦靴。 “如何?那小奴才,不如我伺候得仔细吧?” 宇文越仰头望他,英俊的眉眼带着笑意,看得谢让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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