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穆尧没有叫起,只淡淡道:“抬起头来回话。” 乐熙依言抬头,眸子规矩地垂着,因此错过了乔穆尧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穿得素雅,人长得却秾艳,唇红齿白,眉目俊秀,长睫都遮住了眸子。 “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乐熙心中沉沉,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当作探子了。 在乔穆尧看来,他的家族大约急于攀附,连王爷身边护卫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但他暂时也解释不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顺着王爷的话答下去。 “回王爷的话,小人名叫乐熙,家父是锦西同知。” “乐士渊”乔穆尧似乎有些印象。 “确是家父名讳。” 乔穆尧轻笑一声,语气莫测:“那不知乐大人派公子来干什么呢?” 乐熙的心沉到了谷底,西平仓亏空,他还记得,这正是前世一月后宣王指控李楼成的关键罪名,断不能和此扯上半点关系。 锦西本为是非之地,何来江湖之远,宣王此来,就是要探探这池深水。 乐熙重重地叩了一个头:“王爷明鉴,小人随父来参加文会,一时迷路才误打误撞到了这里,绝非有所目的。” 乔穆尧不置可否。 乐熙知道他不信,若他轻易信了就不是自己认识的乔穆尧了,咬咬牙,乐熙接着道:“家父早已仰慕宣王威名,多加调查,熟悉王爷的手下,嘱咐小人要有眼力见。” 乐士渊精明,想适当向宣王示好,但若现在听到乐熙的话,只怕会气晕过去,情势尚未明朗之前,怎能如此冒进 不过,乐熙既能预知情势发展,又足够了解乔穆尧。 绝对的偏向和忠心,才是投名状。 乔穆尧审视着乐熙,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江南总督是太子派的人,锦西隶属江南道,自然也被太子的势力辐射,乐家会不会是清醒的聪明人呢? 答案是:有可能。 “乐家有心,本王不好辜负,想来还要在锦西逗留一段时间,江南美景让人心折,乐公子可愿做本王的向导,陪伴一二” 这便是考验了,代表着暂时的信任,乐熙松了一口气,眼睫颤动:“得蒙宣王青眼,是小人之幸。” 乔穆尧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眼前人颇合心意,言语进退间自然舒心,像是演练过千万遍似的。 “起来吧。”乔穆尧伸出一只手。 乐熙脑中的那根弦又拧紧了。前世的初见恰如清风明月,他努力许久才和宣王亲近少许,为何此刻乔穆尧会要伸手搀扶他 不能让王爷等,乐熙还没想明白,便将手虚虚搭上,想要自己起来。 乔穆尧眉心微动,为手上温热可亲的触感,而后他轻轻收掌,一力将乐熙扶了起来。 乐熙抬眼,撞进乔穆尧深沉的眸子里,咬了咬舌尖才压下心头的悸动。 也罢,宣王是再好不过的主上,只要……能管住自己的心,免得刀刀见血。 上一世,乐熙赢了功业,输了情思,那这辈子就不谈情了。 无非是,走过的登天梯,再走一遍,乐熙如是想。 可乐熙忘了,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哪里那么容易放下呢。
第3章 父母 毫不意外,这场文会上,乐熙风光无两。 乐熙先是跟着本该姗姗来迟的宣王殿下一同出现,状似十分亲密,后又在流水曲觞中大放异彩,博得了才子们的赞赏,官员们的喝彩。 宣王乔穆尧更是亲执其手,赞不绝口。 “今日得见乐公子,喜不自胜,这块玉玦是孤征战北凉时,发掘的一块和田白玉所制,聊表心意。” 乔穆尧亲手将随身的玉玦拿下来添了彩头。 时人侧目。在场的人精都默默揣度着宣王的心意。 而获赠的乐熙,已然怔愣在原地。 是前世的那块螭纹玉玦,殿下就这么给了他。 宣王没待多久就先行离去,宴会也就失了趣味,后来的一个半时辰,众人的话题没绕开宣王过,月挂树梢的时候,才客去散席。 回到乐府,乐士渊捋捋胡须:“允安,你跟我来书房。” 神色平静的乐熙点头应是,提步跟上,却回头看了大门处一眼。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乐熙学业全面发展,并非文弱之人,意识敏锐,更了解宣王,只怕现在乐府已被宣王的林卫监视看管。 “熙儿,为父问你,你与宣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突然外出,又与王爷一道出现” 乐父确实有亲近宣王的想法,但乐熙今日未免太过冒头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乐熙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稳扎稳打的人,奉行中庸之道,但其实局势波诡云谲,容不得犹疑徘徊,机会稍纵即逝。 当然,等事态稳定下来后,该采取何种态度又另当别论。 收回飘远的思绪,乐熙抖袖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乐士渊拧起眉头,这孩子挺直脊背跪下,气质怎么会这般沉郁肃然。 “父亲,李知府是弘化四年的进士出身,那一年的主考官是当今丞相何昌怀,也就是太子的岳父。” “而整个江南道的总督又是承恩公,皇后娘娘的亲兄长。” “江南道,本就是太子的势力范围。” …… 乐熙一条条细数层层复杂的人情关系,一口气说明了锦西的势力情况。 乐士渊讶然,儿子居然全说对了,沉默片刻,一时间再顾不得去追究乐熙的性情变化,问道: “熙儿,你有什么想法,想说什么” 乐熙沉下一口气,上一世的此刻他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却能娓娓道来了。 “可是如今,陛下偏偏派了风头正劲的宣王来江南巡查,据儿子所知,宣王和太子不甚和睦,上意莫测,难以窥探。” “既是难以窥探,你为何冲动行事” 当然是因为乐熙撞出过一条明路,那条路,通向的是璀璨繁华。 “父亲,儿子知道您小心为官,在官场上明哲保身,但是态度一味不明,很难取得寸进,更有甚者,被一杆子打翻也不是不可能。” 乐士渊某一刻突然觉得,眼前人不是自己风华正茂的儿子,而是历经权力斗争、宦海浮沉的官场长官。 “胡说八道,还轮不到你操心这些,我本以为你考上举人后稳重不少,没想到心眼越发大了,你好好准备明年的会试才是正经,别像你哥一样止步于举人,在外县做个县丞。” 乐家以诗书传家,严谨自持,可惜长子乐泽平庸,二儿子乐熙倒是有才,从前性子就张扬,谁料到现在是表面温和实则大胆。 “父亲……”乐熙还欲说些什么。 乐父制止了他:“别说了,这次便算了,从此往后把这些话都咽进肚子里。” 乐熙只好作罢。 前世也是如此,多说无益,等到功成名就时,一切就会见分晓。 另一边,锦西城外的行宫别院里,青冥回禀道:“王爷,乐府并没有异常举动,乐大人和那位二公子在书房谈了一会儿就各自散去了。” 乔穆尧挑挑眉,眼前又闪过那双晶亮的杏眸,圆睁着格外可怜可爱。 心中一动,“明天请乐熙过府一叙。” 青冥微愣,林卫在守着,谅那小公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王爷何故要再见他呢? 乔穆尧抬眸看向青冥,目光锋利如刀。 青冥身体一抖,连忙称是。 翌日,乐熙去向母亲问安,小妹也正在母亲面前凑趣。 “二哥。”一个不防,乐熙被妹妹乐锦抱了个满怀。 乐熙温和地笑笑,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乐锦尚且年幼,离及笄还有两年,正是爱娇的年纪。 乐母江华宁斜坐在榻上,招手微嗔:“还不快从你哥哥怀中出来,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知礼数。” 乐锦这才重新在乐母旁边坐下,给乐熙扮了个可爱的鬼脸,配着她那一身缕金百蝶长裙,娇憨美丽。 “母亲安好,妹妹年纪还小,不用过多要求。”乐熙行礼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乐母叹了口气,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你就惯着她吧,她长得和你相类,又喜欢艳色衣裳,性子还不稳重,太招摇了,真是让人没办法。” 乐母着实是有些担心,仔细端详一双儿女,这出众的容色确实赏心悦目,可她不知为何心中不安。 乐熙面露愧色,母亲数落的这些毛病他身上都有,从前他带乐锦玩耍,竟都让她学去了。 “说起来,你今天穿得倒很雅致。” 乐熙着一身月牙白海棠纹直襟长袍,腰间束了条玉带,腰身劲瘦,头上系了青色发带,缀了几粒米珠,雪裳猎猎,温润通透。 乐母从前总后悔将自己这二儿子生得太好,眉目艳烈,这样打扮便压下了好几分。 “儿子长大了,穿着是该清淡些,还要多谢母亲平日的教诲。” 乐母点头赞许。 乐锦却吐了吐舌头:“二哥是想装大人喽。” “你这孩子……”乐母轻轻掐了掐她的脸。 乐熙愣了愣,童言无忌,总能说到人心坎上,敛敛神色笑道:“是啊,不像咱们锦儿还是小姑娘呢。” 乐锦性子张扬些无妨,她运气好,上一世寻的夫君疼宠她,养得越发活泼。 想到这,乐熙神色又是一滞:家族的兴旺、锦儿的高嫁都离不开他前世走的那条路,现在他才意识到,宣王乔穆尧给他的实在太多。
第4章 再逢品画 “熙儿……允安。” 乐熙被唤着回神。 乐母关切道:“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事吗?” 乐熙笑道:“没有,刚想着有友人相邀来着,母亲恕罪。” “倒是我拘着你了,”乐母嗔怪,“也请过安了,你自去吧。” 乐熙告辞着出来,登上了去城外的马车。 宿书见乐熙情绪不高,特意玩笑道:“天高云淡的日子,少爷怎么不骑马呢?闷在车里多无趣。” 当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只是乐熙不复少年心境了。 “王爷传召,留些力气好应对。”乐熙端坐着淡淡一笑。 “少爷好像有些怕这个宣亲王。”宿书和乐熙从小一起长大,有些事是最早看出来的。 “宣王殿下是金尊玉贵的天潢贵胄,你家少爷一介白身,怎么不怕” 这话宿书就不依了:“什么白身,现在少爷在外头也能被叫一声举人老爷呢。” 乐熙被逗笑了,莫说举人,就是进士,也没有让宣王另眼相看的道理。 这样说起来,宣王当年是怎么看上自己的来着 乐熙拿起腰间散发杜衡气息的香囊,轻嗅静心,平复一瞬间血液的腾涌。 “少爷的口味也变了,从前不是嫌这香太淡吗?配制的苏合香说不用就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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