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黎珀扯了扯唇角,故作轻松道,“联合起来骗你的,这你也信。” 每说一个字,黎珀脸上的淡定就削弱一分,到最后连声音都是虚的。他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撒谎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不容易被识破。可此时此刻,他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他只能紧紧地盯着光屏,手指掐着掌心,用最不在意的语气说出最违背真心的话。 在他的脑海里,江誉会有很多种反应,譬如脸色变得冷淡,又譬如直接转身走人,可黎珀唯一没想到的,是江誉仍然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黎珀勉强抬起眼,对上江誉的视线。 下一秒,他听见对方淡淡问道:“黎珀,你是觉得我不了解你么?” 黎珀被这问题问得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对方开口:“你撒谎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 黎珀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他是有机会反应过来的,也有机会去狡辩,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只安静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江誉。 过了一会儿,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官,你不觉得你有些自作多情吗?” 闻言,江誉瞥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很淡,似乎对他说的话并不在意。 黎珀早料到江誉会是这个反应,他移开视线,忽然觉得有些棘手。如果他承认,那就变相证明了他还是在意江誉的,之前在黑塔说的那些都是谎话。可要是否认,他又觉得江誉不会再信。只要江誉不信,那他们会一直维持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一直到江誉肯放过他的时候。 ……等等,他们都永久标记了,又何谈放过? 黎珀脑子里仿佛掺了一团乱麻,怎么缕都缕不清。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直接承认算了,承认他还喜欢他,承认他很依赖他,承认江誉对他来说很重要,承认他不能没有他。 可是他不想连累江誉。他是实验体,巴尔克也还没放过他,未来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数,他不想因为自己毁了江誉的前程。不管怎样,江誉是S区的作战官,他那么理智,那么冷静,不应该被他束缚着,更不该和他绑定在一起。 黎珀是个很自私的人,他很少顾虑其他人的感受,更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不会因为自己是实验体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更不会因此而变得卑微。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和江誉的关系中,黎珀一直觉得他们是平等的,但现实问题是,他们的身份并不平等,他们两个不合适。 那一瞬间,黎珀想了很多。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忘了考虑江誉的想法。好像就连他也潜意识地认为,江誉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他就该永远保持理智。 思索许久后,他重新把目光移到江誉身上,很认真地问他:“长官,永久标记能洗掉吗?” 待他说完后,空气陷入了沉寂。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安静到黎珀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喉咙发干,视线却没移开,直直地迎上江誉的,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又过了许久,江誉才冷淡地开口:“为什么?” 黎珀咽了一口唾沫,回道:“你知道的,我之前可能撒过很多谎,也说过很多言不由衷的话。但不管我说了什么,有一句是真心的——我们不合适。”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黎珀又很快地补充道:“你不是最厌恶污染物吗?我是实验体,身上也有污染物的基因,你难道不讨厌我吗?跟我这种人做.爱,你不觉得膈应吗?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还愿意碰我吗?” 他一连串地说了一堆,好像在急切地证明什么,可无论他怎么说,江誉脸上的神色都无动于衷。渐渐地,黎珀累了,他闭上嘴,盯着江誉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沮丧。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这么努力了,江誉还不明白他的苦心? 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脸上带着些藏不住的难过。可紧接着,那抹难过就变成了其他的情绪,譬如惊诧—— 他被人抱住了。 自从他从污沙会回来,除了发情期外,这是江誉第一次主动抱他。说是抱也不确切,只是伸出手臂,把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就像江誉曾经安慰他时的那样。 头顶落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重量,黎珀甚至能感觉到江誉手指穿过了他的发丝。久违的温情逐渐在胸腔里蔓延,黎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站在那里,像个不会动弹的木偶,只会摆出一副僵硬的表情。 直到一句淡淡的“你和它们不一样,不要贬低自己”在耳边响起,黎珀才反应过来什么。他呆呆地靠在江誉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江誉在安慰他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某个很明显的、一直被黎珀努力无视的猜测在心底升起,黎珀茫然地想,他好像不得不接受那个唯一的、仅剩的推测了——江誉还喜欢他。 甚至能忍受他实验体的身份,能忍受他这么久以来的欺瞒。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黎珀忽然有些恐慌。这点恐慌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情绪,以至于他慌不择路,一把推开了江誉:“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悬在半空的手落了下来,江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平静地看着他:“那应该怎样?” “我们……我们……”黎珀眼睫迅速地眨着,眼睛里盛满了慌张。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拼尽全力地抵御着这股陌生的情绪。 江誉没再上前,他静静地看着黎珀,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还想知道那个答案么?” “什么答案?”黎珀下意识地回道。 “我确实在你的房间里安装了监视器,这没什么可解释的,”江誉声音很平静,“只要你以后不再乱跑,我就不会再这么做。” 江誉点到即止,但黎珀却听明白了。 ……他是想监视自己的行踪。 按理说,如果黎珀是囚犯,那监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也没道理因为这件事情发脾气。但怪就怪在,在面对江誉时,黎珀从始至终没代入过囚犯这个角色。 不知是不是某种奇怪的心理,黎珀总觉得,江誉不会那么粗暴地对他,即便他猜想过许多种审讯时会发生的情况,他潜意识里也从没觉得,江誉会真的对他用刑。 此时此刻,黎珀忽然意识到,他对江誉的信任已经到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程度。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后怕,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面色一顿。 江誉对他,何尝又不是一种信任? 为了自己,他一步步撤掉底线,甚至都不在乎自己实验体的身份。即便他当时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也没有半点要翻旧帐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很温和的方式让黎珀主动承认他的心意——虽然黎珀还是选择了否认。 那一瞬间,黎珀心底蔓延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某种更深、更隐蔽的情感浮了上来,渐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一时间,他就像被人扼住咽喉一样无法呼吸。 又过了许久,黎珀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以后怎么办呢?” 他声音冷静,表情也很淡,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开口:“事实就是,我是实验体,你是S区的作战官。你之前说过,如果再次遇到它,你会亲手处决它。那现在,你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了吗?” 他表面很平静,但内心却十分忐忑。他甚至在想,如果江誉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他要怎么办? 可还没等他把这个念头具像化,就听到了对方不容置喙的回答:“我会处理好。” 好奇怪,明明这五个字这么简单,说出来也没什么力度,黎珀却莫名觉得很心安,好像这是什么坚定的承诺一样。他反反复复把这句话咀嚼了无数遍,最后才极为迟缓地点了下头:“那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代表了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当他说完后,心底某一处忽然松动了一下,好像一直以来压在那里的巨石被搬走了。甚至一开始,连黎珀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积攒许久的心结。 黎珀浑身一松,整个人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他后退几步,卸力般坐在了床上。江誉还站在不远处,黎珀抬起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以后要开监视器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江誉没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黎珀忽然听见了通讯器响起的声音。 一开始黎珀以为是他自己的通讯器,还打开看了一眼,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声音不是从他床.上传出来的,而是从江誉身上传来的。 通讯器响起的频率很急促,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江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口袋里,他几步走到床边,摸了摸黎珀的头发:“我先出去一趟。” “好。”黎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直到关门声响起,黎珀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顿——刚刚的相处模式,太像他们之前在上城区的时候了。明明中间发生过这么多事,但黎珀莫名觉得,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变。 即便他们的关系依旧不清不楚,即便两人依旧没有表露对彼此的心意,黎珀却觉得,这就够了。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彻底消失,他也许真的会考虑那些更长久的事。 * 自从那天过去以后,接下来的两天,黎珀都没再见过江誉。显而易见,对方很忙,甚至也许都不在S区。黎珀无法想象他发情期的那七天,对方是怎么抽出时间来陪他的,只知道他应该推了很多工作来照顾他。 一开始黎珀还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可当他在房间里待久了,慢慢地就待不住了。他很清楚地知道,以他现在这个身份,不适合出现在公众面前,可他被关在一个屋子里这么久,真的很无聊。 起初,黎珀还会选择给自己找点事做,譬如偶尔打开通讯器回复消息,又譬如手动清洗床单和被罩,但很快,他就厌倦了这一切。 理所当然地,他把主意打到了江誉身上。 这几天他没给江誉发过一条消息,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另一方面是面对着空荡荡的聊天框,他总会生出一股难过的情绪,一不小心就会想到之前和江誉的分别。 可时间会愈合一切,黎珀渐渐学会了释怀。终于,某一天晚上,他主动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在吗?在哪里?】 嗯,一条废话。 过了一个小时,对面才回:【外面。】 “外面”就是在S区之外的意思了。看到这条消息后,黎珀忽然觉得自己好幼稚,反思了一瞬,他又问:【那你现在有空吗?】 这次,对方秒回:【嗯。】 黎珀想了想,打字:【那你监视器打开了吗?没开的话现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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