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舌尖发抖:“谢漆漆……” 谢漆抬起眼来,衣领高束,不动声色地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两圈,才有些沙哑地喊他:“高骊。” 高骊心脏慌得要抽筋了,强作镇定地起来穿戴,隐秘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的,脖子上有没有狠掐的痛感,顺带和谢漆聊天。 他的身体一切如故,谢漆也一切如常,只是有几句抱怨,怨他昨晚像是进入梦魇了,睡得很不老实。 高骊看向他的轮椅,声音不住地抖:“是不是我碰到你的腿了?” “不是。”谢漆朝他笑,“昨晚我本就没有怎么睡,各处的鹰雨点似地捎来信息,我整理了一宿,走动太麻烦,索性坐轮椅方便一点。你睡得不踏实,我困倦时看你睡相就觉得好笑,昨天是哪天事给你打击了?梦里都这么不安稳。” 谢漆的神情很自然,高骊看不出什么,暗自松了口气,先下了床到他跟前道歉。 谢漆屈指轻敲他额头:“好了陛下,所有人都忙疯了,你一觉睡足了半天,饿不饿?快捯饬一下,易容了好去吃饭。” 高骊闭眼蹭蹭他指尖,缱绻片刻,被他依依不舍地赶去收拾。 谢漆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等他走出了房间,眼里的笑意才慢慢消失,抬手隔着衣领轻抚仍在隐隐作痛的脖颈。 没有出神太久,谢漆转动轮椅到窗外召影奴,让他们把隔壁捆着的高沅带来。 不多时,高沅照旧被套着黑头套,铃铛声铛铛铛地晃到谢漆面前。 他一伸手就摸到了谢漆的衣角,攥紧不放地念着谢漆的名字。 “高沅。”谢漆按住他的肩膀低声,“我对你之前说的做梦疯话感兴趣了些,我问你,你都能想起来吗?” 高沅身体一抖:“我当然是知无不言……不过谢漆,你怎么感兴趣了?” “战事需要,你们梁家和吴家在这场战争里斗起来了。”谢漆拍拍他的肩膀。 高沅对时政记得不多,谢漆问他,他也答不出太仔细的,大致轮廓说个囫囵。他记得比较清楚的主要是周遭那些人的命运,而时政就交织在这群人的命运里。 谢漆有目的地迂回询问,听着高沅口中碎片化的暴君高骊,听一句记一句。 喜怒无常,暴戾无道,杀人成瘾,傀儡寡人。 换在今天以前,光听高沅的讲述,他完全无法把这些和高骊联系在一起,他对高骊有不浅的柔光美化。 继差点被掐死、被折磨、甚至差点被硬上之后……他被迫改观了一些。
第193章 二更 谢漆在高骊身上挨的插曲很快被纷乱的时势冲散,短短几天,雪片似的消息冲得所有人应接不暇。 梁军前后派出六万兵力一路向东而去,托了商路的隐蔽和关隘的配合,行军速度调到了最快。 但镇南王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一路山洪般拔营攻寨。 云国的南境本就比其他三方太平,二十年来逐渐疏于防守,眼下绝大部分的军队都调到了前线,南线的城州关隘丝毫不能抵挡,被镇南王的雷电军队打了个一溃千里。 然而云都的三皇子行动比这两路军队还要快,火速镇压朝堂宣告云皇死讯,握兵自立为帝,宣告与晋议和,最要命的是发诏问责太子数罪,强征前线的军队撤退。 这云三皇子从白纸上的情报来看,像是集了高瑱和高沅两人的性格优势,现在看来他也集齐了那两人的缺点,恋权利己和短视发疯一条龙。 云都的诏书传到前线,云军可想而知地大乱,一溃再溃的军心再也凝聚不起来,饶是手握重器也丧失斗志,被瞅准时机的晋军推进战线,轰炸七个时辰后夺回了双水城。 晋军向前进驻,扬眉吐气地收复失去的领地。 但虽然将城池夺了回来,此前掘河挖地毁路对土地的损害难以估算,双水城原先富庶齐全的城区被轰炸得不成样子,再往前的雍城,城楼都炸成了齑粉。 数以万计的晋民依然只能背井离乡。 八月十二,云境来报,六万梁军落后五万镇南军三城,被镇南军捷足先登破开云国国都的城门。 梁军倒霉透顶,不仅被吴军抢了个先,还和迫不得已回国驰援的前线云军追上,堵在云国腹地内和对方厮杀,仗着手里有大批从霜刃阁购来的破军炮,才不至于被剿杀殆尽。 而对云军而言,云国是彻底成了乱象。 云国之内彻底乱套,失去强有力的中央君相,独裁二十多年的弊端暴露无遗,云国太子占据主力军队,和梁军相耗;国都高举投降的云三皇子占了后援军队,窝囊地被镇南军一口气摁下;剩下的各个城州不堪战火和徭役苛税,短时间内起兵造反不绝于耳。 整个八月,云国生灵涂炭,苍鹰翅羽沾血,三年前长洛韩宋云狄门的惨剧,轮到在云国数十个城州里上演。 北境一派的高骊旧部将领率领着晋军,收回了此前失去的战线,沉缓地推着破军炮越过了云国的边境线。军中多有仇云,不少士兵高呼烧杀,声浪在冒头时就被唐维按下。 想要劫掠的钱财,列在云国自己的岁贡里,想要抢占的土地,转变为云国自己亲手割让的领地。 云民要积怨,怨气最好朝向自家的统治者。从内部割裂他们的君与民,晋国才能高枕无忧。 这一派的晋军在军令下进驻云境,有抵抗军才杀,没有遇上武装军队便守序越过。 晋军不能伤云人于是毁官衙,一路向前推进战线,每进城镇先破坏官衙建筑、地主贵族府邸,变相发泄仇云的怒火。荒诞的是,晋军的行径逐渐传扬开,没招来云民的憎恨,反倒收获了大批云国农民的叩拜,竟像是成了“救世主”。 梁、吴以及“杂牌”庶族军队的三路进军,彻底断绝了云国各地统一反击的可能性。 入秋之日,镇南王的军队彻底掌控云国国都,率先承认三皇子云定的新君名分,接过他亲笔盖章的降晋文书。 梁军则与云国太子陷入苦战,最后入主云国的皇帝旧部军队赶来与梁军形成夹击,将太子云谋生擒。 * 九月初二,软禁在医馆的高沅被谢漆放出去,在霜刃阁的指令下、梁氏势力的簇拥上,带军浩浩荡荡地入主云国。 梁家对战果被镇南王的吴家捷足先登恨之入骨,但好在梁氏有皇储,为邺王造势,也利于他紧接而来的登基。 谢漆也在前往云国的队伍当中,腿脚不便不能骑马,他只能透过马车的车窗眺望破败溃散的云境。 自镇南王的军队入主云国国都,里头的影奴就难以将消息传递出来,他对此有些不安,不知高琪罗海罗师父等人是否安好。 军队紧赶慢赶地走了两天,赶到距离云国国都仅有百里之远的副都,与休宿在这里的大军集合。 高沅就像一樽泥塑的牌位被梁军架到最高处。 梁家要向云国都里的镇南王发出通牒,要吴家的军队以迎接邺王为由,陈兵弃甲于城门,迎他们这批晋云之战中的“真正功臣”踏入都城。 是夜谢漆和高骊唐维汇合,唐维一见面就拉着他无尽地嘲讽梁家:“开战的前半年,梁家力主议和,什么割濯河以东、联姻于云等昏策列得头头是道,现在仗打赢了,倒是争先恐后地跳出来高呼‘吾乃卫国英雄’。” 谢漆摇头轻笑:“就让他们两家这么争战果啊……” 高骊夹在他们两人中间,漫不在意的:“随他们去。” 高骊低头看着谢漆的腿,小心翼翼地轻抚他的膝盖,用眼神询问伤势。 谢漆没有撑拐杖,直接撩起衣摆让他看,借神医的指导,和军中匠人的打造,他在伤骨处束上更轻便的器械,走平地时缓慢来,问题就不大。 高骊的大手盖在了他左膝上,轻抚那冰冷的束板。 谢漆默默垂下衣摆,高骊的手还不抽出去。 以抚代吻了。 一旁的唐维直接打断他们的重逢亲昵,长叹两声看向高骊:“陛下,眼前有邺王、镇南王两个王争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来宣告自己没死,重伤自愈了?你只要站在人前,晋国所有庶族出身的将士无一不从,哪里还有别人的事?” 高骊听了只是笑笑:“不急,走吧,我们先去解决一件,牵扯到我们三个人的重要事。” 高骊说的是迎回戴长坤尸骨的事。 于他而言,戴长坤是昔年北境线上的恩师、恩将。于唐维而言,戴长坤也是师长之一。对谢漆,那是他的师伯玄坤,霜刃阁的群刀冢还留着玄坤刀的一席之地,更别提……方师父临死前请求神医替他传话,遗愿里就有这条迎同门回乡。 对玄坤遗骨的下落,谢漆原本打算通过擒到千机楼的楼主墨牙,从那个死士头子的口中撬开下落,但不知是那墨牙当日在烟毒爆发里死去,还是潜藏了起来,霜刃阁的影奴们耗了不少人力,直到现在也没能确定他的生死。 高骊要寻找恩师遗骨,就只能在和云皇密切相关的云国太子身上问。 三个人趁着梁军吵吵闹闹的夜色,一起秘密到晋军严防死守的牢狱里。唐维以军师身份私审云国最重要的俘虏,太子云谋。 云谋被生擒后,梁军本想直接杀了他示众,被高骊借唐维之口改变了对他的处置,暂时先关押起来,他日另说。 云谋对保留一命并无庆幸,三番四次想在晋军的看守下自戕。正邪不定,至少他比云三皇子云定骨头硬。 因为不时寻死,云谋中途就交给了霜刃阁的影奴看守,不用不体面的锁链捆绑,影奴们有千百种办法让他求不得死,维持安然活着的表象。 谢漆见到牢狱里的云谋时,看到的是一个体面整洁的高级俘虏,云谋年岁和高骊差不多,气质和他那位父皇有些相似,乍一眼是文人的和善模样,实则铁腕冷血。 不过,在影奴的连番默刑之下,云谋看着体面,却眼神涣散。 牢门打开,高骊单独进去,撩衣坐在云谋面前。 谢漆在牢狱外看着他,眼神不是看爱人,是看君王。 高骊先朝云谋开口:“初次见面,朕名高骊,为晋国之君。” 云谋涣散的眼神缓慢地聚焦,死死看向了高骊顶着易容的脸,根本不信他的身份:“晋之暴君……非死雍城?” “天命在朕,尔父宵小,不能绝我。” 云谋楞了好一会,气喘似破风车:“高骊,你屠我云兵数万,纵使苍天无眼,你杀业累累,必当祸及子孙,百代绝嗣。” 高骊笑笑:“杀业,朕杀不在同袍,杀在外贼御侮,就算杀业过重损福报,也损得千值万值。你们令云兵火烧长洛,杀我晋国万民的时候,怎么不对自己说这话?” 云谋不愿和他多说了,视死如归地闭眼:“云军之败,败的是国之力,而非我父子,既成阶下囚,要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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