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在封京时都是见过的,如今被贬川临城十多年,也不知道那些妹妹长成了什么样子。 他又开始叹气,惹得宋子折来拍他的肩膀,责怪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许云阶道:“没叹什么,就是想起那次议亲。” “……”说起许云阶十八岁的那次议亲,宋子折也沉默下来,起身拿剪子剪灯芯,好半响道,“云阶今年二十四了……唔……是个大人了。” 宋子折不善庖厨,做的面却是许云阶吃过最好吃的,说不上如何好吃,但汤他也能喝完。 盯着空碗,许云阶手指动动,将碗推进自己怀里,单手抱着碗到宋子折身后。 宋子折一怔,眼底沉寂稍退,道:“我再去煮?” 许云阶摇头道:“不用。趁天还没亮,你赶紧睡一会吧,天亮了还得回府呢。嫂子见你没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样子,该心疼了。” “好。”宋子折眼底的轻柔温暖又不见了,平淡如水,如秋月下的寒潭。 他绕到帘后将床铺展平掸抻,让许云阶躺进去,自己回到对面榻上补觉。 许云阶借着月色看他,在要睡着时含含糊糊道:“莫再过来了,这样睡不好。” “好。” 许云阶再醒来已经是巳时,阿四说宋子折天还为明就回府了。 回府了吗?许云阶望着窗外山茶花发愣。 阿四皱眉道:“殿下,你别发呆啊,大夫说想太多会掉头发变秃驴,你莫不是要出家?” 好端端的出什么家?官家许吗?他有佛缘吗?这人怎么如此不着调,这么多年了,武艺没见长,说嘴的功夫倒是厉害了。 许云阶嗔他一眼,道:“去书房。” 阿四摇头晃脑,耍无懒地冲他做鬼脸,把许云阶惹生气了,又巴巴回来讨好。 许云阶冷哼,不理人。 阿四只能使出锦囊妙计:“明日属下给殿下带风筝?” 许云阶瞥他一眼,算是允了。 川临城只能供他一个白吃白喝的闲人,阿四这样的守卫并不在列,早几年灾年严重时就自己出去找活过日子了。 这些年下来,郡王府倒像他们的家,出工做活,回家吃饭。他待他们亦如亲人。 可是今日阿四久久不出门,可能是有话要说,许云阶不是过问别人心思的人,阿四不说他就不问。 反正阿四憋不住话,迟早要说。 果然,跟他到书房,阿四趴在窗边扭扭捏捏地问:“殿下,那年你不是送个人从军了吗?我看看我,我是不是也能去?” 从军?我有送人去从军吗?许云阶侧眸回忆,在久远的记忆里挖出一小块,确实是有这么个人,他给予盘缠,送他从军,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如何想去从军?” 阿四呵呵笑,不说话。 许云阶知道他只是问自己他可不可以走,而不是来找如今一无是处的他写推荐,便道:“你想去就去。” 说完,他玩笑地补充:“苟富贵,勿相忘。” 阿四憨笑着挠头,学他的模样拱手道:“苟富贵,勿相忘。” 被幽禁的日子很是悠闲无趣,容易使人心生厌世的情绪,再者许云阶的供给不丰厚,吃喝玩乐一样没有,每日对着四四方方的高墙,心境都逼仄了。 阿四走后,府里除了做饭打扫的两个聋哑老仆,他身边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若不是宋子折隔三差五来看他两眼,他倒真觉得院里那池子不错,不知道跳进去多久能咽气。 八月十五中秋节,宋子折用桂花给他做了月饼,陪了他半天后不得不回家。 是夜,许云阶将宋子折送到门边,看他走远才要合门,突然想起什么,他问门边兵士:“你们要月饼吗?” 兵士只是奉命看守,对他本人倒没有恶意,只要他不出府就不会干涉他的行为,不过月饼还是算了,被官家知道,大抵会责怪的。 被人拒绝,许云阶略微失落,回到书房,坐在窗边歪着头冲那碟子月饼发呆。 月饼很小,他一口一个,很甜也很香,带着清新淡雅的桂花味道,舌尖舔过齿列居然还能碾到桂花。 无声一笑,许云阶捻起最后一块月饼举到月光底下。 今夜月亮很圆。 他小时候听晚嬷嬷说月亮上有位仙子,清冷贵气,睥睨天下,她的宫殿前就有棵桂花树,每到秋天仙子就会站在繁花盛开的树下远望人间。 既然这么喜欢人间,仙子为什么不下来看看呢?他问。 晚嬷嬷摇摇头,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回答过这个问题。 只能无解。 “宋子折。”许云阶低语,将月饼放到月亮旁边,居然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大小,要是能吃到月亮就好了,可是月亮太远了,他够不到。 他趴在窗边看月,正耷拉着眼皮欲睡不睡,肩膀被人拍了。 哑伯按了按他的肩膀,比手势,“啊啊”叫唤着。 许云阶看清来人,淡淡笑起来,坐直身子认真看着对方,等来人比划完了,将月饼递过去,道:“送过去的月饼你们二老吃着可好?这里还有最后一块。” 哑伯拧着眉,跺脚拍手,疯狂推着他探出窗的头,又抬臂指卧房的方向。 “好,这就去睡。”许云阶乖乖收回脖子,找了个盒子将月饼放进去,然后将盒子放在廊下晾着,才听话回房。 哑婶不知何时也来了,和哑伯在他门外交流。 许云阶学过些手语,偷偷看懂了一二,大意是女儿受了欺负,生了外孙女后死了,现在女婿把外孙女丢给了旁人做童养媳,那个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杀了女婿。 他卷着铺盖,支头想世事无常,下一刻门被敲响,哑婶在他同意后进门跪在地上请求,她要回乡照顾外孙女。 许云阶应了。 于是十五过后,他府里只剩哑伯。 宋子折还是时常来,有时候提着书,有时候提着饭,有时候什么也不带就只是单纯坐坐,还会同他聊书,聊别人,聊街头巷尾,聊政事。 他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支着头听,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就是在床上。 宋子折有时在有时不在,在时继续说,不在时多半是深夜,这时他就应该努力二次入睡,而不是希冀宋子折的声音。 若是醒在宋子折抱他回房的路上,两人还会好笑地看着对方,宋子折放下他,然后说着话一同回屋,他洗漱完钻进被子,宋子折退出房门。 若是宋子折忙,高深仪也会来,她心里有愧,对他格外迁就,但她是女子不宜与他过分亲密,多是疏远地讨好,怕许云阶发现似的,小心翼翼。 许云阶心里明白,她知道自己喜欢宋子折,心系他人丈夫。 他对她也有愧,纵使心里百般不愿见她,却没有紧闭府门,将她拒之门外。 一来二去,两人倒是能和和气气说两句话,高深仪来送东西,许云阶会合适地接待两三回。 ----
第45章 冬月后天气渐渐冷下去。 高深仪为宋子折做新衣,顺带也为许云阶做了一件。 送去那日是冬月初三,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许云阶提前将自己裹得厚重,到底还是病了,神情萎靡不振地坐在书房。 高深仪进屋,对他说了来意。 许云阶嗓子疼,没说话。 高深仪道:“我在里层加了厚绒,夹层棉絮也厚,你若喜欢告知子折一声,我再给你做。” 许云阶示意哑伯接过衣服,点点头,眸中不太清醒,病得眼睛都红了。 高深仪见他如此便不好再打扰,起身告辞。 她出门时雪很大,但奇异地是街上站了许多人,丫鬟出去打听一番,回来时小脸通红,欢喜道:“宿域将军来川临城了!” 高深仪没多想,回了府。 府里宋子折正和下人商量事情,见她在门外等就暂停议事,出来替她整整斗篷,低声问:“脸色不好,身子不适?” 高深仪摇头,好奇地道:“官家要与宿域和亲,主君可听说是哪位公主?” 宋子折一诧,认真看了高深仪两眼,成婚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好奇的语气和他说话,还喘着气,鬓发散落。 他想了想,摇头说不知,又道:“夫人知道?” “不知道。”高深仪跟着他摇头,“那主君知道那位宿域将军来川临城了吗?” “沈护?”宋子折皱眉。 …… 高府。 高侪受知州所托,今夜要在自己府中款待贵客,届时益建二路的官员都会来。酒菜倒是其次,但据说那位贵客好女色。 高侪不屑,耻笑着,令人买了十几个妙龄女子做准备,又想贵客还好不是好男色,不然自己这老脸往何处搁,才能用高府的名义去买男孩子。 天未彻底暗下,益建二路的长官们便簇拥着一伟岸男子进府来。 高侪抬眼望去,眼前一亮。 来人约莫二十岁出头,提拔高个,气度悍然,看人时精明而又内敛,颇有几分为将的威严,不知是他错觉还是眼花,有一瞬他居然觉得这人为帝也是叫人信服的,可叹这样的才俊居然是宿域臣子,而不为他其汤所用。 高侪迎上去,朗声道:“这位便是沈大将军吧,闻名不如见面,将军果然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呐!” 沈千重步上石梯,抬眉随意扫视来人,只一点头便往里走,也不说话缓解尴尬,到了宴席坐在尊位上不动了,目似蛰伏的狼一般看着面面相觑的那班其汤臣子。 知州反应快,叫高侪速速开席,自己则回想官家前几日命人快马送来的口谕。 见过卖女儿的,没见过卖儿子的,但那位算是官家子嗣吗?这将军也是,若不是看他是宿域帝的弟弟,谁爱搭理他。 知州想着,使眼色叫高侪说好话。 高侪轻微苦笑,拍手说道“开宴”,酒菜被下人捧着送来,不多时屋中便热闹起来,歌舞妖娆,酒气盈室。 女孩们都是十五六岁,各有各的美,乐声阵阵传入耳中,女孩们舞姿露骨,大胆挑逗,直看得人血气上涌。 高侪淡欲,但也喜爱美好的事物,笑着将目光转向那位将军,见他正看着那些女孩……眼中却是空茫茫的,似是还闪过一丝迫不及待和害怕。 果然宿域男子都是些重色急欲的不堪之徒,他看向女孩们,她们收到指使,便扭着要靠近沈千重。 沈千重尚在发呆,但他防备心重,女孩们还没靠近就反应过来,抬手阻止她们前行,冷眼警示高侪后,锐利似鹰隼的眼睛才恢复神采。 知州见此,暗道不好,忙看向此行陪同而来的世子许玥。 许玥年幼,还陷在美人舞中不可自拔,被人肘击,也是懵懂地看着他们,反问:“将军可是现在要去找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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