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这样的无情而坚强,每一次都是独自赴死。不过还好,尽管他杀了他一次,可上次到底没忍心,放过了他。 许云阶回到屋中,却睡不着。他还有六年好活,若随沈千重去宿域,那有生之年他还能见宋子折吗? 只是原本他的余生都要在春蚕和枯荣的折磨下病体支离,现在却要好上许多,他有了解药,可以像常人一样生活,不用夜夜心悸气短而醒,也不必每逢天气变换就要生病。 他可以健康地活到二十九岁那年除夕,静待子时到来。 这一切都要多谢沈千重,他拿人手短,愿意跟他去宿域。 这算是等价交换吗? 应该是吧。 许云阶在枕间辗转,悠悠叹息出声,盯着虚空一点猛地坐起来。 他忘了和沈千重说阿四的事情!若沈千重不同意阿四跟着可怎么是好? 许云阶等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天明,在沈千重进门时他忙看过去。 沈千重倒先丢给他个孩子,瞧着应该有一二岁了,可是为何要丢给他。 许云阶半蹲着,紧张地抱着那个孩子,低头看一眼只觉得孩子如软包子,他稍不留神就要摔坏了,不由害怕地转向沈千重:“这孩子……” 沈千重只道:“我在路上捡的,父母都死了,殿下看着养就是。女娃还没名字,殿下取一个?” 他走过去,头和双肩靠向许云阶,语气轻浮:“若是我取,不若叫小花小草好,好听好养。” 这名字太随意了,会叫孩子觉得长辈不爱她。许云阶心决不妥,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 他抱着孩子沉吟未决,阳光跳跃进来洒落在孩子细腻柔软的脸蛋上,他忽然想起“美玉无瑕”四字,用问询的语气道:“怜玉如何?” 沈千重配合地笑,道好极了。 许云阶见他神情松快,知道他并未因自己没有采纳“小花小草”而不高兴,悬着的心放下来,同手同脚地后退几步,将怜玉放到床上。 沈千重跟过来,道:“殿下方才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许云阶道:“我有一侍卫,名叫阿四,护我多年,武艺尚可,与我感情也颇为亲近,这次去宿域,他可否同行?” 阿四?沈千重皱眉。 他记得这人是从军去了,死在宿域与其汤的某一次交战中,消息传到许云阶耳朵里,许云阶还大病一场,若不是宋子折连夜呼喊,险些没救回来。 此事发生在许云阶二十七岁时,现在他二十四岁,想来阿四还没死。 沈千重答应了,出发时没见人也没多问,只钻进马车和许云阶同乘。 许云阶打着帘子,和街上一人无声对视。 沈千重扫了一眼,装作不知道地坐到窗边,顺手落下帘子,隔绝了二人依依不舍的视线。 “殿下大病初愈,还是不宜见风。” 许云阶指头一缩,发着愣没应声。 沈千重也不发怒,和和气气坐在一侧,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瓜子递给许云阶,微笑着道:“长路漫漫,殿下打发时间。车壁有暗格,里面有书,座位下方此处便是开关,殿下随意自取。” 这车本来就宽阔,有卧睡的地方,也有长几供下棋看书,没想到居然还有暗格,许云阶啧啧称奇,倒没立即去开暗格。 沈千重吩咐驾车的人可以走了,转身又摸出条帕子铺在长几上,自顾自嗑瓜子,将瓜子皮丢在帕子里,见许云阶看他,温和道:“殿下也请自便。” 嗑瓜子,许云阶学他开始嗑瓜子。 嗑着嗑着,许云阶便睡着了。 沈千重瞧着他,轻笑,随意将瓜子丢进盒里,拿起薄毯盖在他身上。 ——果然,殿下也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宋子折,他们两个根本没可能。前几次只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才会不想离去,得过且过罢了。 沈千重撩开散落在许云阶耳畔的碎发,看他良久后将手上红绳解下,系在了许云阶养尊处优的手上。 他一直觉得温眠卿和江对酌能共度几十年风雨还能初心不改,是神明的保佑,也是心意的作用。 都说物带有主人的几丝福气,他求来这红绳,也没拿掉这金片和“江”字,那么命运是否也会偏爱他? 毕竟他不知道若是这次不能和许云阶长相厮守,他是否还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一次两次已经是上苍眷顾了,三次四次他真是害怕,怕过犹不及,怕上苍是让他走了后门,突然收回。 沈千重揽住许云阶的肩膀,轻轻带进了怀里。 ----
第47章 宿域的都城叫作快京,富贵不输封京。 不过宿域人没有其汤人刻板,很有些野蛮人坐拥财富的暴发户既视感。 建筑也不如封京美轮美奂,飞檐翘角,而是北方式大石堆砌而成,街上绿色也比南风要少上许多。 沈千重的府邸就在皇宫门口,他们抵达时,阿四也正好赶上。 许云阶从马车上下来,笑着看他,对身后的沈千重道:“这便是阿四,将军如此唤他便好。” 阿四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只一拱手,也跟着许云阶称呼沈千重,道:“属下阿四见过将军。” 沈千重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跳下车率先往里走,等许云阶跟上后,侧头对他道:“我带你转转,府里空屋子多,你随意选。也有书斋,你的书都可以放里面,当然,若是你乐意和我共用一个书斋,我也是乐意至极。” 前几次许云阶有多不喜他,这一世就有多温顺,他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能让许云阶如此狠心地对待他,分明这次许云阶是如此积极地配合与他的亲事。 他道:“我住小华院,先去看看。” 小华院不大,只有正前、左右三间屋子,一为主卧,其次是兵器室和沈千重日常与人交谈用膳的地方,角落里开了一口小井,上方搭建了二楼供赏景。 “我只是习惯在此练武吃饭和军师商量事情,这府里练武场有,花厅有,什么都有。”沈千重引着许云阶上去。 许云阶颔首,面上欲言又止。 沈千重道:“殿下要说什么直说便是,我是个武人可不会猜殿下心思,殿下不说,到时不便的还是殿下自己。” 许云阶咬牙。沈千重出名是这两年才有的事情,他并不了解这个人,但从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来看,这个人应该是个颇为正直有君子气度的人。 他是否可以做一个不好的人,向他提一些不好的要求? 毕竟他从未想过要和男子成亲。 “将军,我……” 沈千重等不及他说,直接替他说了:“你有心上人,你不喜欢我,想让我不要强迫你。你愿意为了其汤来宿域,但看我似是不会为难你的样子,欲要求我只当你是个客人?” 他笑了笑,手搭在木梯上拦住许云阶下楼。 对视着,沈千重轻浮的单手拖住许云阶的脸,靠近道:“我看你们其汤话本里不是都说小娘子和小郎君成婚前各不认识,成婚后倒是爱上对方了吗?我们也可以。” 他的气息太过潮热,直叫许云阶呆住,不敢动弹。 沈千重接着道:“你不若试着了解我,说不得你喜欢我这样的。还说是你只喜欢宋子折那样的?” 隐藏多年的心思被人这样正经地说出来,许云阶狼狈地撇过头,躲开人。 沈千重捻了捻手指,笑着放过了他。 从川临城到快京,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倒是不累,还能有力气继续逛。 沈千重十八岁杀旧主,同年被李惊天带回宿域,只用两年时间便名震天下,手段确实厉害。 李惊天也宠他,赏赐给他的府邸在快京中是数一数二的大与豪。 许云阶选了一间空房,沈千重差人布置,两人又闲庭信步逛起来。 直到下人来请,两人才舒服地洗去这一路风尘仆仆,坐在书斋里休息。 书斋在竹林,东边有一片小湖,有荷花有柳树有水榭,因是初冬季节,显得枯颓不堪,略有意境,想来其他三季景色也不差,若是赋诗作画倒是处好地方。 沈千重是武人,藏书都是兵书,有半堵墙这么多。他看许云阶喜欢这里,拍板让下人把许云阶的书都搬来。 许云阶大惊,连忙阻止——他不想和沈千重过多相处。 沈千重却道:“我看出你喜欢这里了。我不常在家,家中只你一人,难道不是自己如何自在如何欢喜如何来?” “会不会太过麻烦将军?” “不麻烦不麻烦,”沈千重大笑,“你是我请来的人,自然要好好照料。” 许云阶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似乎……若是有生之年都和这么一个人度过,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许云阶心境开阔很多,既然成亲相亲都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他竟然主动问:“将军,我们婚期定在何时?” “婚期?什么婚期……婚期!”沈千重游刃有余的脚步顿住,猛地翻身紧盯许云阶,声音都拔高了,“你同意了?” 我同意很奇怪吗?我不是一直在同意吗?许云阶觉着沈千重奇怪,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三思过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出格的地方,犹豫道:“没有定吗?” “有有有!”城府什么的,沈千重已经忘了,要装作只是对许云阶满意什么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虽然极力镇定,但还是蹦起来按住许云阶的肩膀,急匆匆道:“我晚上回来。”说完风刮一样没了。 要说话的许云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千重消失的方向,叫来阿四。 “你去打听打听沈将军往日的事情,事无巨细,越多越好。” 阿四瞧没人在意他们,凑过去撞撞许云阶的肩膀:“殿下这是心动了?” 许云阶横他一眼。 阿四走了。 阿四跟随许云阶多年,多少了解这人一些,其实自从宋子折娶妻,这两人就再没可能了,不然也不会有许云阶求娶别人失败这事儿。 这么多年他身边没人,不是因为苦情守护那份还没开始就折断了的感情,而是官家囚他,他遇不到什么人罢了。 他知道许云阶毕生所望只是简简单单,身边有所亲,手中有所事,匣中有盈余,身躯有所安,心中有一人。 可其实这些很多人都没有,更遑论他许云阶。 阿四离开后,许云阶在书斋逛起来,他看书广泛,什么书都看,也不挑。沈千重准他随意翻动,他倒不太敢,但随手抽出一两本书来看还是敢的。 也怕打乱布置,他抽的都是沈千重近来看的。 不巧,抽的是本有争议是否为伪书的兵书《六韬》,因为有争议,他也寻来看过。再抽一本,是本粗制册子,里面是颠鸾倒凤的绘图,他不感兴趣。抽第三本,居然是《灵棋经》,翻开一看还有注释以及将军给自己算的卦。第四本是本诗集,里面有配图,应是将军所画,用笔和前面注释一脉相承,纸透三分,锋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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