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许云阶抬手招来下人,“去吩咐吧。” 时光慢慢,转眼到三月,许云阶开始昏迷不醒,药吃了吐,吐了吃,身子很快消瘦下去,没几天就不成样子。 大夫初时还能写方开药,到了后面脸上露出不忍,尽心调理身体,不再开药。 许云阶的身子旷日俱下,身上挂着的衣服支撑不住,松松垮垮披在骨头上,瞧着没二两肉。 春日风大,窗户吱吱呀呀吵人清闲,许云阶从梦中惊醒,擦下一手汗后趴在枕头上没敢合眼。 他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噩梦连连,整夜盗汗,睡不着,不敢睡,害怕睡。 许云阶坐起来,发了一夜呆。 天明之时,府中来客,点名要见许云阶。 他冬日到封京,现在已经是春末,李家从不过问他的存在,沈千重也没有与他说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地位。 今日来的是沈千重的一个表兄,宿域皇帝的弟弟,四丰说,这人会面相,天潢贵胄抛弃富贵,跑去悟道参禅,脑子应该有问题。 许云阶初睡醒,披着外袍,从栀子花上收回如雪一般的手指,花白如雪,与他微颤的指尖一般颜色。 沈千重一去两月,书信全无,许云阶以为他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从川临城到封京,不过是从一个破笼子到一个金笼子,却没想到还是影响到了。 “走吧。” 宿域皇族,狼族血脉,人人生得高大威猛,高鼻深目,黑发微卷,脸型狭长。 许云阶站在花影后瞧着那人,恍然是看见沈千重了。 其实,有时候他很想了解那人,可是没有必要,传言中的人与在他面前的人判若两人,他好奇,不深究。 蹲在墙边咳嗽完毕,许云阶走过去。 四丰道:“这位王爷素来自在,殿下叫他‘道长’便好。” 道长? 许云阶不想去见沈千重的亲戚,但是啊,两人关系不清不楚,不见不成。 好烦。 许云阶压下嗓间腥味,步入爬满树枝的亭子,点头道:“道长。” 李京衡捧茶而坐,寻着光影变暗处看去,眼前一亮。 走来之人实在是个美人,美人可男可女,但无论如何一定要赏心悦目,然而美丽之物定有瑕疵之处,可是来人没有。 那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不必叹他瘦弱,不必怜他病弱,他每一分模样都是恰好,不多不少。 李京衡站起来道:“不必唤‘道长’,我以小护兄长身份来,叫我三兄便好。” 桌上摆了茶水,泡着松叶,许云阶坐下来,接过怜玉捧来的温水,坚持道:“道长。” “道长也好,不是仇敌便好。”李京衡轻笑,打量着许云阶,“小护很喜欢你,为了你的事好几次与陛下争吵。” “是吗?”许云阶不甚在意的模样,单薄殷红的唇半启,含住水,脆弱的喉结滑动,“他喜欢他的,我过我的。若是那一日不喜欢了,将我推出去凌辱,也没什么。” 李京衡收回眼,心道,这人也不好。有人偏爱面慈心善的人,但许云阶面慈心不善。 稍有一个地方不好,便可以挑缺处了,这人太过纤弱,慕强者不喜,这人年纪也偏大了,怜幼者不喜。 李京衡微叹。 将军府风景独好,说是阆苑仙葩也不为过,李京衡邀请许云阶一同赏景,许云阶欣然同行。 今日日头不大,怜玉围着两人跑圈,有中意的花草定采来献给许云阶,有的花枝大,有的花枝小,许云阶拿不下,怜玉便找了背篓背住。 小小的人,大大的花篓。 李京衡失笑道:“瞧着倒像是这府里的小姐,你可有子嗣?” “尚无。”许云阶低眸嗅花,海棠无味,“道长此来,所为何事?” “海棠无味,有暗恋之意。”李京衡从怜玉的花篓中偷了一枝海棠,“我喜欢桃花,枝枝绚烂。” 恰好院中也有桃树,花开一半花落一半,举到鼻边,能闻到清醒的香味与苦味,许云阶将桃花枝递给李京衡。 李京衡笑着摆手道:“不了,我的海棠比你的桃花好看。” 桃花枝傍着海棠枝,风拂过花瓣,层层粉白浪开,许云阶想起来一件事情。 沈千重说,他想要和他在春天相爱,找一处花枝葳蕤的地方,将他揉成水。 单薄的眼皮颤了颤,许云阶将所有花枝丢进从中,嫌恶地将手拍着,染了脏物似的嫌弃。 李京衡和怜玉看着他。 他尤嫌不够,提摆将花一踩,含雾的眼睛看向李京衡,略显无措道:“有虫。” 好吧,美人有美人的脾气,美人也有美人的惧怕,李京衡将手中花还给怜玉,往前走。 许云阶眼睫颤着,手从怜玉扬起并好奇的脸上摸过,往前走。 长廊水榭,亭台楼阁,许云阶好奇地瞧着,像是没见过这般景致。 “从前,端王与端王妃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明明二人走得不快,我却要用跑才能跟得上。” 怜玉拉住他的袖子,大大的眼睛眨着,水光光的一双眼睛。 他继续道:“现在想来,二人走得并不快,只是我既要花,又要蝴蝶,始终追不上罢了。” 李京衡一愣,没想到他会提及端王和端王妃。沈千重与他聊过许云阶,这人沉默得很,说来说去也只是与他聊一些不能表露的情谊。 人情便是如此,这情谊一但说出来,人心便好拿捏了,若是有情还好,却是无情,无情的人,攥着那颗心,捏一捏,要不要捏碎全凭心意。 他不与沈千重说,却与自己说,李京衡摸不着头脑。 李氏的人都知道沈千重将端王府的人拢到一处护着,李惊天不言语,他们便也不说话,他以为沈千重是要用这些人掌控许云阶,然而那人出征,端王府的人也不在了。 全部送出京,没人知道去了何处,真是愚蠢的行为,李京衡险些笑出来。 许云阶的情谊深藏着,但沈千重的情谊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所作所为,只要不眼瞎耳聋,都知道他是何心意,爱惨了。 一句话便将所有筹码给出,半点保留都无。 李京衡瞧着许云阶的身段,这人确实长得很好。但沈千重不注重枕边人。 他若想要男人女人不男不女的人都会巴巴上赶着来。可是他不要,守身如玉只要这么一个人,多看别人一眼都会觉得自己脏了,配不上了。 要说痴情,沈千重与他母亲一模一样,可惜他母亲为爱而死,没捞着好。 也不知道沈千重会不会步后尘。 李京衡一叹,道出此行目的,他是来送猫的,伸出手,掌心有一团白毛。 “我观中有两只西域来的,他出征前让我养大些给你送过来。瞧瞧觉得可还喜欢?” 狸奴两个月,白白小小的,揣着爪子,怯怯的眼睛不敢瞧人,许云阶没见过这么脆弱的小东西,没敢接。 他看着它,甚至后退一步。 怜玉倒是欢喜。猫儿退缩着似是被逼入绝境,皮毛顺滑雪白,一黄一蓝的一对鸳鸯眼,让人看着便生怜。 她踮着脚看,李京衡拿低一些给她打量,她双眼忽闪着光道:“殿下,养它吧,好看的。” “你想养?”许云阶藏在袖中的双手掐紧,“你养得活吗?” “殿下养。”怜玉养不活,但她会撒娇,黏黏腻腻的,像是对父亲的仰慕。 可是许云阶不想养,对怜玉生出一些怜爱,已经是令他后悔的事情,怎么还能再养其他生命,养出感情,便生软肋,要不得。 “不养。” ----
第10章 道旁花草多,粘着露水。 可能是看许云阶寂寞,李京衡留到晚膳才走。 晚上,许云阶很累,躺上床便不动了。 坠坠痛着的后脑勺蹭在枕上翻转,涣散的目光不留神就落在了花几上。 洁白的花朵在橙黄的烛光下略显柔和,其中一朵开得正好,不过其他的都已经枯萎了。 栀子花,整朵整朵地开花,整朵整朵地枯败,像是惊鸿赴人间,可人间不如意,便决绝地走了。 他在将睡未睡之时忽觉坠入深窟,神识一绷,猛然惊醒,心悸,喘不过来气。 黑夜容易滋生恐惧。许云阶恐惧死亡,起身将屋中灯全部点上,幽魂似的游荡一圈,茫茫然卷了本书看,脑中却混沌得读不下去,只得坐在凳子上发呆,不知何时想起夜很深了,一定得睡觉了。 不睡觉会死的。 他躺上床,脑中异常清醒。 第二天,许云阶将那盆栀子花丢在窗下,转身时胸口一痛,眼前景物逐渐变白变朦胧,他靠着墙想要叫人,可是哇出口血来,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他病得厉害,脸上苍白中透着病弱的嫣红,没几天就瘦了一圈。 怜玉哭着守在床边,许云阶抓着她的手,喃喃着什么。 四月的时候,沈千重军中来了一个谋士,十多岁的孩子做了卧底,将敌方老大迷得七荤八素,双方里应外合着,宿域便赢了。 对方头目叫陆溪,这人实在厉害,与沈千重对战虽未进一步,甚至丢了好几处城池,却没有心慌而败,反而越战越勇,现在落得兵败山倒,偷了谋士便跑了。 凯旋。 行队回京那日,许云阶正好醒着,他歪扭身子趴在枕上,嗓中腥味浓重,由于尝什么都是苦的,他瘦得愈发厉害了。 身子撑不住衣裳,高高瘦瘦的一个病秧子,人眼瞧着下一刻便要不行了。 四丰急得嘴里长了好几个泡。将军出征从不过问家中事情,此次也不例外,若是胜利回来见到殿下病成这样,后果实在令人恐惧。 许云阶没有理会他的忧思,握着书看了几眼,等眼睛逐渐瞧不清字了,便丢了书走到窗边。 实则,他中了什么毒自己心里清楚,因为清楚,所以知道活不过,不喝药是不想喝,要睡觉是不想死。 矛盾,恐惧,不知所措。 他不能和怜玉说,也不必和四丰说,和其他下人更不必说,只能自己熬着,惶惶的,有时醒来不知道自己晕了几日,身处人间还是地狱。 死亡和他的距离并不遥远。 初时害怕,后来淡然,近来恐惧,二十七八岁时恐惧达到顶峰,现在虽然也怕,但其实已经没有意义,活不了,苟且算了。 他眼前白茫茫的,能看见阳光和树木,可是不清晰。 人活着,为美食,为美景,为家人,为知己,为一场情爱,为一生壮志。许云阶什么都没有,所以,手掌撑在窗上,他想,算了,这一生便算了吧。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他便…… 脑中被浆糊塞满,可是却又清明,塞上风光,江南水乡,他都没见过,一行行文字从回忆中来,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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