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症缘由,已成为白照影跟世子院这边的人, 心照不宣的秘密。 成安的话, 反而激出他几分勇敢。让他把注意力从单纯的恐惧, 挪到萧烬安“不准所有人靠近”的指令,在冰冷的命令之外,翻找出萧烬安对其他人, 一点点隐忍关怀。 白照影轻轻吸了口气。 初夏夜风中,眼睫微垂,旋即拧了拧眉踏上飞仙亭石阶。越往上就只剩他。 白照影胳膊跟后背泛起鸡皮疙瘩,生怕萧烬安突然暴起掐死自己,踏进亭子的那一瞬间,敏锐地感觉到,像是走入了萧烬安的领地。压迫感层层袭来。 萧烬安亦警惕地绷直了身体。 他身形晃动时,吓得白照影差点儿叫出声。白照影紧紧攥住莲蓬梗,掌心被叶杆表面细腻的纤维蜇得疼。 耳边传来萧烬安的声音:“你出去。” 白照影反而又往前进了半步,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靠近后等待萧烬安做出反应,对方只是气息更加粗重,没动手,让白照影分出半缕心神类比,他好像在给萧烬安逐渐脱敏。 又是那种安抚大型犬的既视感…… 白照影温声说:“丰,丰厚集很好玩。我在夜市买了很多好东西。”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话结巴还带颤。 但既然开了口,白照影就把这个话题继续。 语速讲得也不快,娓娓道来的语气: “那个冰玉扇坠子,里面一点杂质都没有,放在掌心,像滴散不开的水。” “我还给它配了把素面折扇,可上面的字,我不会写。” “蹀躞带也是鎏金的,跟你上次那顶鎏金冠很配。” “因为买了许多东西,店家便宜了我两角银子,我就有钱买麦秆蚱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 这点儿不痛不痒的行程分享,大概不会招惹到萧烬安,反正花得也是世子院账上的钱,该把账报给世子殿下听。 而萧烬安起先虽没理会白照影,到最后,竟被对方浑水摸鱼,他半阖着眼睛,看亭下粼粼的湖水,默许白照影存在。 等白照影没词了,方才不耐烦道:“说完就回屋睡。” 此时白照影已经蹭到萧烬安的旁边,距离将人带出飞仙亭只剩一步,当然不愿功亏一篑。 白照影就着月光,望见萧烬安唇片有干涸的血迹。他唇上微微起了皮,血就渗进唇纹里。 白照影因为这点儿血色眼眸轻闪。忽然想到成安那声,殿下吐了血。为什么参与完夜宴,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难道是隋王跟许氏,谁在宴会里再谋害他了? 这种可能被白照影否定。 他看见过许氏对萧烬安的态度,她害怕萧烬安,成年之后的萧烬安简直无比的阴森阴郁,随着萧烬安的日日长成,许氏那些伎俩,在他面前不过成为小打小闹而已。 而隋王孱弱,也不至于能伤到萧烬安。 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外界,那就只能是,出自萧烬安的内心。 白照影有某根心弦无端绞紧。 黑金色的,诡异华丽的飞鱼服,在他强硬的外表之下,应是有副伤痕累累到破碎的魂灵。 可能萧烬安也没有想到,他对隋王仅存的那半点儿父子之情,反而害得今晚夜宴上,他又被许氏磋磨了一回。 若症结来源于寒心,白照影这人,从小被呵护得天真单纯,他会怜悯。 注视萧烬安英俊面容,知道他经历坎坷,白照影再次感到满心沉重,同情心暂且压下去他对萧烬安的恐惧。 白照影小小声嗫嚅了句:“那……外面很黑,该睡觉了,你跟我一起回屋吧。” 话音未毕,他就被一股力量带得踉跄了几步! 白照影平衡不稳,慌乱地向前倾,跌坐在萧烬安身上。 他以一种非常狼狈的姿势,跨坐在萧烬安的大腿。 *** 雪松与铁锈味将白照影罩住。 白照影绷直身子,紧张感从尾椎直冲后脖领。 分明现在是他俯视萧烬安的角度,白照影却因对方略微抬起的视线,背后鸡皮疙瘩炸立。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捏住,攥得死紧,白照影难以呼吸。 他想哭。 完全不知怎么又招惹到大魔王,他难道不能跟别人回屋? 世子殿下高贵的屋子,不允许自己这种闯入者进?那上次不仅进了,还睡在他床上,那晚不是没疯吗?还是他主动邀请的。 白照影哆哆嗦嗦地,咽了口口水,嘴角一撇,没忍住掉了两行泪。 眼泪载着月光融进萧烬安的飞鱼服。吧嗒吧嗒。 光线很暗,使萧烬安被那两滴泪水砸中,又发现把白照影吓哭,望着他湿漉漉的桃花眼,看不清白照影晕红的眼尾。 少年正在颤抖,胆小又可怜。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萧烬安胸膛缓慢地起伏。 发疯时,从没人敢接近自己。 白照影却擅自闯入,带着他那些夜市买的冰玉扇坠素面折扇蹀躞带……零七碎八的话题,告诉自己,他在不停地给这个世子院里添东西。 他每说一样事物,萧烬安就感觉与少年多一分联系,像是彼此之间牵了一道道无形的线。 直到白照影要带自己回屋,联系终于又变成警惕,所有牵起的丝线将他捆住,再度引起他深深的心绪不宁。 乌云将月亮遮蔽住,飞仙亭变得更暗。 萧烬安烦乱地以为,白照影对他存在些不寻常的感情,将白照影又冷漠地推远了几分。 而白照影莫名从坐着又变成站在萧烬安眼前,大魔王刚才吓得他腿根打哆嗦,差点儿以为萧烬安是打算拉近他,然后一掌拍碎他后背。 白照影心有余悸,暗暗松了口气,又被方才雪松气息烘得耳热,心脏依旧在怦怦直跳。 幸好大魔王这回发作的时间不长。 白照影劝不动大魔王,惜命得想要离开。可是他手里那杆长长的绿莲蓬,已经因为刚才的动作折断。 莲蓬头形成个锐角耷拉下来。 好巧不巧的,正好砸中了坐在石凳上面的萧烬安。砸中世子殿下高贵的脑袋,咚一声。 莲蓬不重,但亭子里太安静,声音非常明显。 萧烬安头发被压下去大片,眸光晦暗不定。几乎使白照影认为,他丧失了对自己高抬贵手的所有可能性。 白照影战战兢兢地凝视掌心的莲蓬杆,指端抠了抠手掌心。 简直是死也没想到,那支象征着助人为乐的绿莲蓬,竟能以如此方式,招惹到萧烬安。 白照影嘴角僵硬。 如果萧烬安因为被莲蓬砸中而发疯,疯得多少有点可笑。 但白照影这回哭不出更不敢笑。时间变得比上刑还难熬,尴尬的气氛在亭子里蔓延。 乌云遮挡明月,时隔片刻,月亮又从云彩里冒出头。 淡淡的浅金色月光斜穿进飞仙亭,照出萧烬安等待解释的脸。 白照影硬着头皮,把那折断的莲蓬双手奉上去递给萧烬安道:“对,对不起……是想送给夫君一个小礼物的。这也是我在夜市上买的,我很喜欢这个,莲蓬是好东西,因为有莲子,莲子,莲子它……” 他编不下去了。 他想说清心败火。但害怕反而被萧烬安误解是嘲讽他火气太盛生气,他这边突然闭了嘴。 对面的萧烬安却不免多加琢磨。 因为古人对莲子还赋予过很含蓄的寓意: ——莲子,怜子。 心疼你,怜爱你,喜欢你。 我好心疼你…… 我好喜欢你…… 萧烬安目光在那坑坑洼洼的莲蓬表面扫过,一寸寸审视着,眼眸变得越发深邃。 少年含蓄又半藏半露的话,让他如若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撞了下。 他呼吸凝滞片刻,回想起白照影来找他时,就一直紧紧攥着这支莲蓬,想必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物。 萧烬安那点抗拒,最终还是被另一种情绪占据上风。 因为确定捕捉到白照影的小心思,他嗤笑,将莲蓬拿在手里转了转。 耷拉脑袋的莲蓬扭动得很费力,像极了白照影总是笨拙地靠近自己。 ——他还真是想渡我不成? 萧烬安丢回莲蓬杆,塞进白照影怀中,嘲笑他:“犯傻。” 但到底没再吓唬白照影,反而注意到白照影刚才被自己弄乱的衣服和头发。他的衣领稍稍散开了些,玲珑的锁骨中心,锁骨窝又小又浅。 萧烬安挪开了视线。 飞仙亭上,月光完全破开乌云。 萧烬安淡淡地道:“你走,我自己回。” 这时白照影略感愕然,也是真的不清楚,局面迂回曲折半天,他以为要被萧烬安责罚,怎么就最后发展到,他竟真能劝服萧烬安离开亭子。 白照影有点惊喜也有点意外。 可他不敢再多事,点头:“好的。” 又补充道:“不舒服要请大夫,要照顾好自己,早点睡。” 萧烬安摆摆手。 世子院跪着的所有下人,听见脚步声,见世子妃拿着根断了的莲蓬先下飞仙亭,低头皆不敢问。 又见世子不久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跟着回屋。两人一前一后,距离也就几十尺远。 但世子院里面的人,未免觉得府上格局,产生些微妙的改变。 成安也跪着,此情此景,他突然间冒出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只敢自己琢磨,都没敢说给姐姐听: ……怎么觉得是世子妃,把世子爷给套住了,然后牵下山来的?
第27章 离席之后, 宴会后来发生的事,白照影依靠茸茸, 多少打听到五六成,知晓倚山听泉台的夜宴,因为萧宝瑞被吓昏,不了了之地中断。 至于是否彻查许氏与世子疯症之间的关系,无人敢提。 许氏好生消停了一阵。 隋王依旧首尾不见。 世子院里来来往往养成习惯跟白照影讨食的鹦鹉,因为实在无聊, 最近没人陪它们玩,没法学到新鲜词汇,逗弄白照影开心依旧还是原来的手段:“爱妃!爱妃!爱妃爱妃!” 鹦鹉们积极营业。 世子院的下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不过每次听到时, 依旧会偷偷抿着嘴笑。 而茸茸小丫头听到总是脸红,她还小,半懂不懂的,只是觉得好玩。 白照影囤积了大量果干堵它们的嘴,不过也只能顶一会儿工夫, 没多久, 它们还是会三三两两地飞过来求投喂, 令白照影有点无奈。 “爱妃!爱妃!爱妃爱妃!” …… 萧宝瑞最近就住在芙蕖院。 芙蕖院里的侍女们, 将他众星捧月似的,仔细呵护着。芙蕖院内人人都换了软底鞋, 婢女们就连簪环都不敢戴, 生怕惊扰萧宝瑞养病。 包括许氏本人佩饰也素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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