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执拗地重复:“陛下,我无话可说,但……世子没有错。世子他今天没做错什么。” 眼泪蜇得白照影眼眶酸疼,他一眨眼,便噼啪砸下两颗泪珠。 泪水摔碎在他和萧烬安的身前,很轻微的声响,却让萧烬安凝望那两滴眼泪,出神良久。 此时崔执简上前温声禀道:“微臣与世子妃也算沾亲,世子妃天真烂漫,不懂皇室规矩,也唯有他愿意全心回护世子,这是份独到的心意,希望陛下体谅。” 表哥总是柔声款款,听起来像求情,也像怪他不懂事。 白照影挂着泪,感激地看了一眼表哥。却听不懂表哥这是软刀子,直戳敬贤帝的肺管子,其实崔执简只差明说,你看陛下,你老人家还活着,你三亲六眷就都盼你死讨好下一位了…… 敬贤帝面色阴沉几息,复又恢复如常。 而白照影则眼睁睁地看着老皇帝,无视众人的压力,竟对自己赞道: “恪守为妻之责,你做得好。都是朕的晚辈,自家子弟打架,何苦非得闹得不可开交?” 话毕敬贤帝广袖一摆,竟好像当真要把此事揭过。 白照影悬起的心再度放下,误以为表哥有天大的面子,连带着对敬贤帝,尊敬多出几分。 这下他一定要请崔执简吃饭,而且,要到上京城里最好的馆子,让表哥随便点菜才好。 可是萧明彻这时突然跪倒,眼泪流下来两行,华丽的声音都变得嘶哑: “父皇一片慈心,孩儿感佩不已。” “孩儿不敢再追究堂哥,但,堂哥这疯症确实会伤人,堂哥现在担任北镇抚司镇抚使,他来日会不会御前行凶,这事谁都不能保证……恳请父皇三思,孩儿为父皇担忧!” *** 十年前那碗疯药,断送了萧烬安的名声和多半条性命。 萧烬安解毒解了十年,痼疾堪医,但积毁销骨。 萧明彻恶人告刁状,总要在萧烬安身上讨回点什么,能卸了萧烬安的实权,再好不过,疯症就是最好的发作借口。 父皇多疑,疑心自己,当然也疑心抬举萧烬安,疯子会不会一刀把他给捅了当场篡位…… 皇子威胁到君父,便不可留。 敬贤帝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而白照影不明所以,等着他放人,却始终也等不到。反而等到老皇帝脸色阴沉了好几分。像晴转多云,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让白照影开始隐隐怀疑,心中嘀咕,老皇帝也是不能信赖的? 这般猜测没过片刻就得到了印证。 老皇帝转了个鼻音,似乎突然又不想放走他们,反而惦记起萧烬安的身体情况:“身体方面的事,总也不听你说,以前你就有癔症。即使王府府医不得力,宫中御医你想传就传,有得是杏林圣手。” 皇帝的话音未落,千灯楼内,有一御医颤声道:“启禀陛下,癔症最为难治,此病殃及神志,若是世子还未能痊愈,微臣等愿共赴隋王府会诊,给世子根治,为陛下和隋王分忧。” 这名御医当然是七皇子的亲信。 白照影只觉得今晚还算正常的大魔王,绕来绕去,竟被定性为精神病。 他堵在嘴边的一声“世子没病”被自己生生给压下去,通常情况下,这种疾病的患者,以及他们的家属,都会掩饰硬说病人正常。 白照影喉咙紧缩。 敬贤帝语气似乎淡了些:“还是看看得好。” 那些对老皇帝升起的敬爱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了。白照影委屈得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事态在往更恶劣的方向滑坡—— 千灯楼内,灯火晦明一瞬,一道晚风带动得在场者人影纷纷摇曳,如鬼祟似的。 白照影跪着,见有一道瘦长的人影,沿着他身侧逐渐变长。 他闻见了丹药房酸苦的硫磺味,见到身青灰色宽大道袍,隋王小老头做道士打扮,行礼,五体投地给敬贤帝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白照影却有不祥的预感,简直忘记呼吸。 隋王颤声请罪道:“臣弟教子无方,世子染病,不忍拘囿他于王府。前些日子,他于夜宴失控行凶杀死家臣,今夜又跟七殿下有此冲突。臣弟愿自削爵位,大义灭亲,请赐死世子。”
第36章 那赐死两个字砸下来, 像从天而降两块大石头,砸得白照影眼冒金星。 他不知道隋王是从何时来到千灯楼的, 隋王的存在感太过单薄。以至于刚才端午庆典,他都不记得见过这个人物。 王府家宴那会儿,他曾听萧烬安喊隋王为“父王”,虽说两人谈话时,显得不远不近,但白照影依旧觉得, 隋王应当与萧烬安有几分父子情。 可眼下局势越发紧张,他没想到隋王会落井下石。 夜宴失控,杀死家臣……又是怎么回事? 倚山听泉台那场宴席,后半程, 他被萧烬安打发到夜市,回来后萧烬安就把自己关在亭子里,状态很是古怪。 难不成,正是在自己走后,他杀了个家臣?犯了疯病? 以前若是别人对白照影这么说, 白照影深信不疑。 而现在, 历经许多次见证传闻和现实之间的差异, 白照影到底觉得, 萧烬安跟传闻不尽相同。 他也有斩杀刺客为民除害时。 他的车只为军情和民生让路。 他还会,还会悲伤。 如果刚才打架时, 七皇子喊得那些胡话为真, 老王妃出轨, 隋王必然是恨透了萧烬安。 所以隋王盘桓良久,等待个机会出手,在萧明彻再度把矛盾指向疯症时, 以家属的身份,置萧烬安于死地! 白照影狠狠抿了抿唇。 又见敬贤帝咳嗽几声。嘴角的笑纹早已不见半根。 他不知皇帝启用萧烬安,正因为萧烬安日渐正常,敬贤帝需要人替他牵制七皇子。皇帝又不能在身边放个不安定因子。若萧烬安无药可医,背后牵涉良多,就可借此机会除掉了之。 敬贤帝凝视向在场的禁军,眼睛微眯了眯。 白照影则有一种四周围全是修罗恶鬼磨牙吮血的感觉,因为这小小的举动,浑身寒透了。 舆论越发倒向更加不利于萧烬安的方向。 七皇子拥趸者众多,甚至连眼色也不用使,大有投机者愿意为他鞍前马后,例证一个接一个往外抛,全部都有鼻子有眼的: “启禀皇上,世子前些天缉拿刺客时,当街斩断刺客的四肢,血流在丰厚集几乎成河。” “世子在锦衣卫行刑,从来就喜欢见血,还喜欢舔刀尖上的肉沫,行事异于常人。” “此等凶厉心性,宛如不受拘管的野兽,确实不应该在锦衣卫多留,恳请陛下三思……” “那死掉的王府家臣,到底是良籍还是奴籍,还望隋王给个交代,若是世子斩杀良民,大理寺还要向世子问责。” 该是多想要萧烬安的性命,这些人才会如此罗织罪名。 白照影有些后悔方才试探萧烬安的事。 若他不知萧烬安尚有人性,又怎能气愤如此? 白照影半条手臂都在哆嗦。 而旁边的隋王此时颤颤巍巍的,从袖袋里摸出张带血的薄纸。 那纸的纸背,墨字被血洇湿,纵横交错的笔划显得有些糊。 隋王恭敬地呈上纸页,哑声道:“许勇是臣弟侧妃的娘家人,虽是家生子,但早早被放了奴籍,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籍书。世子杀了人,臣弟万不敢姑息。还望皇帝圣断。” 接着千灯楼里又是连续地许多声:“请皇帝重惩世子!” 声浪迭起,震得楼中灯火都在闪动。 敬贤帝凝望那张带血的文书,目光又在萧烬安面孔停留片刻,见萧烬安始终毫无动摇,也无求饶,完全像块石头似的。 敬贤帝最终权衡片刻,叹了口气: “朕以法治理天下,即使世子以前立了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今夜世子因病又犯下行凶伤人之事。念在他患有疾病,免去于大理寺过堂,将其幽禁至疯人塔直至痊愈。” “世子妃,汝可先回隋王府,准备相应的用度。” 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纵使是皇帝再威严,皇权再不可侵犯。白照影也始终不能接受这种不平事。 萧烬安终究会死,但,丈夫死于国,大魔王可以尊重剧情死在战场。 而因为教训七皇子,被加害入疯人塔,简直是不可理喻。 所以即使跪在御前,白照影紧紧咬着下唇,得到皇帝命令回府打点行装,却也一动不动。 “世子妃?”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小声提醒了一遍。 敬贤帝的表情已有不悦。 可是白照影这时完全被情绪左右,甚至忘记了在场的那边就是皇帝。他并不擅长跟人争辩,而是竟直接挡在了萧烬安前面。 在禁军壮着胆子要拖走萧烬安之前,不由自主地护住萧烬安,张开了双手。 成为所有人都舍弃萧烬安,希望抹杀这条命时,对萧烬安唯一的挽留: “疯人塔里是什么环境我不知晓,但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等着到疯人塔收拾他。” “请皇帝开恩……或者将功折罪,让他替您打仗,替大虞守城,这些他都可以做。” 少年清润的嗓音,因为边哭边恳求,逐渐泣不成声。 而萧烬安就在他的身后,目睹白照影的背影,肩膀瘦削,对自己遮都遮不住。两肩耸动,哭得哆嗦。 其实进入千灯楼时,萧烬安就宛如封闭五感,任由外界发挥,身心麻木。 偏偏白照影哑了的嗓音,像是从珠玉变成了颗颗砂砾。 一次次摩挲着,不厌其烦打磨萧烬安早已坚硬又布满防御的心灵。生生将那层粗粝的外壳磨平了一块,露出里面尚且还在跳动的火热肺腑。 萧烬安嘲弄地笑了。 纵使母妃要他活着,他依旧不贪恋生。 但是抗旨不遵的罪责,远比幽禁疯人塔更严重。 他到底还是不希望少年被砍头。 那颗又笨又爱哭的脑袋,还是应该活灵活现地长在这双小小的肩膀上。 萧烬安慢慢将白照影背影又打量几回,竟控制不住,产生一种感觉方面的共通,觉得少年现在肯定是无助极了,又害怕极了。 真可怜。 他能为自己做到如此,想必,也不止是单纯图谋留在世子院,摆脱白家的苛待吧? 萧烬安向来不屑于白照影对他的那份求爱之心,但,他还是轻轻拨下去,白照影那双挡住自己的手。 白照影回眸望过来。大魔王在动。 萧烬安嘴角向上牵扯,从冷漠越来越变成个野兽反击的状态,下颏抬起,隐隐有些快意: “许勇那奴才,尸身早就被冰镇在北镇抚司,乃触柱而死,大理寺仵作尽可以前去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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