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料成安却恭敬地接过药方子,竟对待其宛如圣旨。 客气地将老人家送走,成安托付小厨房,给世子妃熬了一整锅汤药。黑漆漆的药汁如墨汁,酸苦味蔓延院落。 只待世子妃用完早饭洗漱罢,成安跪请世子妃,遵从世子爷的嘱咐,连干三碗不能停。 白照影喝得只想哭! 却因为害怕大魔王迁怒成安,泪水混着药水咽,白照影嘴里变得又咸又酸又苦。 敢情在皇宫里的并肩作战都是假的! 只要一回到这座世子院,他的日常,就又恢复了被这位世子爷戏弄。 是以成安这差事办得有多不地道,白照影就对萧烬安有多迁怒。 喝完了中午的汤药,成安满意地收走药碗,又虔诚地磕了个头: “多谢世子妃体谅,晚上还有一顿。” “……” 白照影心里,将对萧烬安刚萌升起的那丁点儿好感,稀里哗啦地扣成个天大的负数。 ——他、可、恶。 *** 傍晚那顿药的气味比中午还冲。 药味快把整个庭院熏入味了,药罐送到世子妃的卧房,白照影绝望到手指颤抖。 负责监工的成安殷勤地看着自己,白照影受不住,给成安指了条活路,让他跟成美一起去采茉莉花瓣。 这样即使接下来自己要做点什么,成安也不会被连累。白照影连茸茸也避开了。 他独自抱起瓦罐,轻轻推开北屋的后窗。 窗外一片草木葱郁,晚霞落照鲜红。 窗户并不高,白照影可以翻过去。 不过抱着个罐子翻窗,终究是需要些技术。 白照影一条腿先下去,屁股卡在窗框上,脚尖没够着地,不上不下的卡着。 他略作狠心把屋里的那条腿抬起来,双腿同时跳出窗外,抱住瓦罐坐了个屁股墩儿。然后白照影不太开心地抱起瓦罐,鬼鬼祟祟地往世子院院外跑。 白照影从小到大积攒了丰富的倒药经历,只要他不想喝,就能想法子做得干干净净的。 他没选择把药倒在窗外,因为药渣太难处理,滚烫的药水可能会浇死花木,容易被发现。 不能被大魔王发现。 于是他想起了隋王府的湖。 穿过月牙门,就是隋王府的范围了。隋王府的湖水,占据大半片王府的位置,汤药倒进去,宛如水归大海,不留痕迹。 不过,白照影也知道这边危险,绝对不敢多停留,倒干净药水就走。 这片湖岸在隋王府花园边缘,放眼水天相接,微波粼粼,半江瑟瑟。 白照影蹑手蹑脚地打开罐子。夕阳披满了他的衣服。 这药罐有点儿烫,抱着怪让人满头冒汗的。 他正欲蹲身,竟有王府家将巡夜,使他都忘记了自己还算是这座府上的世子妃,吓得连忙抱紧罐子,像个受惊小动物似的钻进草丛。 一刻钟,两刻钟。 可气的是,这俩大块头并不是照例巡查,而是坐在岸边闲聊天,摸鱼划水,竟然不走了:
第38章 白照影蹲在地上觉得腿麻。怀里抱着罐子, 又让他觉得热。 然而两位家将大哥,武功完全没能高到听声辨位, 凭气息洞悉周围还有活物的地步。 一个活生生的白照影,就这么在草丛里尴尬地活动脚趾头。现在就盼着他们发现自己,蹲在这儿忒活受罪了,主动出去,又好像有点怪怪的。 偏偏家将们在芙蕖院有规矩,不敢放开手脚议论, 这会儿以为在场没有第三个人,谈兴正足:“我跟你说,二公子近来不成了。” 是在说萧宝瑞。 白照影在草丛里歪脑袋。露出个茫然的神情。 不该啊,萧宝瑞不是很受宠吗? 上次在倚山听泉台, 萧宝瑞身边围绕着好几个伺候他吃饭的丫头,人挺能吃的,怎就突然不成了? “他被吓破了胆子,整日在院里撒癔症,完全都不是个正常人, 这回轮到自家儿子发病, 许娘娘都快要急疯了……” 昨晚在千灯楼, 白照影听萧烬安提起, 有个叫许勇的家臣触柱死了,难不成是被许勇吓的? 那萧宝瑞为人荒唐, 许氏又是个毒妇。 许氏戕害别人的儿子, 自己的爱子最后也疯了, 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吧。 白照影不同情。 此时左边那个家将又嘀咕道:“芙蕖院近来也是遍求宫中太医,什么药都用过,至少花进去几千两纹银, 二公子到底不见好,所以有传闻说……” “说什么?” 另一名家将忙问,白照影也侧耳细听。 说话的家将嗓音压下去,显得阴森森的,落照给两名家将披上身血色。 “药石无灵,就是民间所说‘被冲撞丢了魂儿’。” “那得把魂找回来吧?咱们王爷不就是修道的,修行多年,做场法事招个魂还不轻松?” “放肆,王爷修的道,能与这种阴邪东西有关?” 白照影微微敛起眉头。 觉得这事再往下听,就有他不想听见的了。 果然那家将继续低声:“世子是七月十五生人,阴气最重的日子,二公子则是正月初一,年关岁首。二公子犯病,也许是被世子爷克的,所以世子日渐康泰,二公子却越来越疯魔……” 简直胡说八道。 白照影手按在瓷罐略紧了几分,瓷罐表面传来灼痛的触感,烫得他打哆嗦。 草丛忽然窸窣作响! 白照影还以为要被发现了,倒不太害怕,脚又麻又痛,他甚至有点庆幸。 结果两个家将胆更怂,因为正在谈神神鬼鬼的事,猛一听见动静,误以为鬼神显灵,吓得从岸边石头起身,逃窜得慌不择路。 徒留白照影在岸边抱着个热腾腾的瓷罐,看着已经空了的河岸,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准备继续打开罐子行动。 瓷罐第二次被打开时,罐内药汁温度尚热。 一股酸苦蔓延开来,白照影舌根发木。实在是没长第三只手帮自己捂住鼻子,也不知陈老大夫这药方子里,埋伏着哪味惊世骇俗的配料,味道实在让人不受用。 浓黑的药汁徐徐泼进湖水。哗啦哗啦。 罐子变轻,白照影手掌用双袖垫着,还是觉得热。 默默祈祷老天爷原谅自己这回暴殄天物,真的喝不下去,他没病。又祈祷水底鱼儿游得远些,别这罐药倒下去,锦鲤再漂起来一层,那就罪过罪过。 很好!药倒完了,锦鲤没死! 心头重担放下,白照影抱住空掉的罐子,气息长舒一口。 先前落霞满天,如今已是金乌坠地,天渐渐黑下去,其实白照影在隋王府花园耽误的时间已经比较久了。 他准备回撤。 白照影旋身举步,身形陡然僵住。 继而汗直冒,他咽下去一口口水,只觉得冤家路窄,自己竟总是与强敌狭路相逢。 ——是王府大鹅。 以恶霸鹅为首的群鹅,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环伺在他所藏身的草丛四周。长脖子伸展,鹅头纷纷攒动,使他的眼里映出一片半人高的雪白色。 恶霸鹅曾两次被白照影戏耍。 鹅这种动物,记仇,敏捷,领地意识超强,非常善于打团战。 此时恶霸鹅与白照影对视,双目迸出精光,两只翅膀打开,浑身的羽毛都蓬松开来,使得本来就强壮的大白鹅,看起来又庞大了好几倍。嘎嘎大叫,群鹅奋起,这就单方面开团了。 白照影头发根都立起来。 此时他也顾不得身为人类的脸面了,抱着罐子就跑。 沿河而行,群鹅追逐,又有大鹅飞到白照影前面,逐渐缩小包围圈。白照影越来越慌乱。越跑脚步越沉,呼吸变得很是粗重。 “呼哧,呼哧呼哧……” 鹅的叫声声势浩大。 白照影惊恐地跑着,然后再度在湖岸边,看到了熟悉的游船。 他心头狂喜,连忙再紧跑几步,小腿肌肉浮现起酸麻感。他冒着被鹅咬中的风险,从一只已经腾飞起来的鹅翅膀底下钻过去,迅猛如子弹般。 接着,白照影抱着罐子砸进甲板! 他熟练无比地拔了船头的拴船绳,膝行几步钻入游船,紧锁住船舱门板,绝不给外面的大鹅以可乘之机。 这一套动作连贯,白照影惊魂甫定,确定不会被大鹅咬,才稍稍松了口气。 船舱里光线非常幽暗,因为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下去,他刚从户外转移到室内,正是眼睛不适应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他就觉得木船咯吱咯吱地摇晃,猜测外面月影破碎,荡起水波层层。 再往船里挪了挪,白照影疲倦地想歇一会儿。这时候…… 黑暗中,他闻见道熟悉的雪松味。 他继而心头一紧,颇有些不可置信,他在黑暗的船舱里,抱着罐子略微地呆了呆。 再仔细嗅,他的鼻尖颤抖,从雪松气息里捕捉到一股透着寒意的铁锈气息,熟悉的味道,又在这么幽闭的方寸大小的环境里,让他有点儿毛骨悚然。 他痛恨自己刚才关紧船舱,导致目不能视。 就只能抱住罐子,挨挨蹭蹭地距离那个味道更近了点,他凭侥幸希望船舱里只有自己,而对面不过只是自己乱跑累傻了产生的幻觉。 白照影挪动膝盖。 可是他抱着罐子,倏然顶上了一具坚硬的身体。 他因为这点儿受阻产生的惯性,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倾,脖子搭在很结实的肩膀,侧脸贴在萧烬安的耳边,对面是一个活人,是萧烬安! 萧烬安略显粗重地呼吸了几口。他轻推开白照影。白照影向后缩。 两人之间的瓷罐又热又烫,白照影搂住空罐子,后撤得十分警惕。 气得萧烬安又把人拉回原位。 萧烬安指尖在罐子表面敲了敲,罐体发出明显的空腔音,罐内空空如也。 ——不必想,药都被白照影给倒了。 萧烬安气场暴涨八分。 起初他回世子院,听说白照影失踪,以为他去隋王府玩耍,自己就在船里守株待兔。 “我以为你只不过淘气,谁知顽劣如此,偷摸出来倒药。” 萧烬安说得很慢,升起的却是股天大的火气,脑子里频频撞进四个字:神魂不稳。 萧烬安磨了磨牙。 白照影听见嘎吱声打哆嗦。浑身汗毛完全炸立,苦巴巴的:“夫夫夫、夫君……” 罐子余温尚在。 白照影勉力挣扎解释:“其实,这药我是喝了的,真的,我抱着药罐来隋王府,这里的风景好,山清水秀,风和日丽,适合畅饮。” “我喝了,”白照影磕巴道,“而且一滴没剩,我刚刚喝完,全部都喝下去了,夫君。” 萧烬安没有理会他的解释,手探过去。 忽然感觉到黑暗里,他下巴被人捏紧,白照影下唇被人拇指按住,粗粝的指腹压住他的唇片,带着危险的痒意激起白照影连打了好几个激灵,白照影闭眼只敢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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