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从南边的天空,沉重地滚动到北边。酷热转变成闷热。 蝉不叫了,刚才还晒得打卷儿的树叶,现在一片片低垂着头。 一颗豆大的雨珠啪嗒砸在崔执简的脸颊,湿漉漉的,让他抬起头,对夏季的天气变化之快,颇有些不可思议。 雨珠哗啦啦的泼洒下来。 雨水犹如瓢泼,转瞬间视野里到处是灰蒙蒙的雨帘。崔执简额发湿透。 外面守门的官差连忙撑起方才白照影留下来的雨伞,六十四骨紫竹油纸伞罩在头顶,油纸伞暂时使崔执简没那么狼狈,他往上看。 伞面是天青色的,没有点缀花纹,颜色清爽活泼。沿着伞骨边缘滚落根根水柱。 打伞的官差不知崔大人刚问出些王府黑幕,并不知崔执简正在满心怜惜,只是单纯因为这场雨,和这份送伞的情谊,夸赞白照影道:“这雨说下就下,大人的弟弟,可真是个妙人。” 崔执简越发酸涩,俊雅面庞,显出一抹匆匆划过的黯然,却不敢在隋王府这群家奴面前,表现出半分除去兄弟情谊外的情愫。 崔小侯爷声音微哑,对张婆子等人道:“汝等犯案未遂,且录下口供签字画押留作凭证。回去也告诉许氏,栽赃嫁祸皇亲者当斩首。我清清白白的弟弟,岂容她败坏名声?” 连我都—— 崔执简眨去眼眶里的雨水,忽然不敢再想他错失良缘的事。 悔之晚矣,纵使有千万个不甘,为了对方好,他也只能关心些旁的,不落人话柄的方面。 崔执简在袖口渐渐收紧指尖。 ……下这么大的雨,狐狐有地方躲雨吗?
第41章 这场雨来得十分突然。 仿佛在街上走着, 被人兜头一盆水接一盆水地乱泼,上京城彤云罩顶。 稠密的雨帘打得人望而却步。 锦衣巷形形色色的百姓们, 完全没人带雨具,见雨来各个犹如慌脚鸡似的,匆匆忙忙往屋檐下钻。 茅草房屋檐漏水,锦衣巷巷子里成气候的高门大户不多,能修起大门的殷实人家,门楼底下站满了人。 人与人挨挨挤挤, 站在边上的人还得千万小心,因为一不留神就得被从台阶挤到雨幕里。 房檐下不时爆出一两声谦让或者喊叫,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而白照影带着茸茸小丫头, 两人还挎着个大篮子,占地颇多,身材瘦弱,委实没有跟别人争抢地盘的赢面,就只能另谋去处, 脚步迅速地停在一处外头没挂匾额的门房前面。 那里很好, 干干净净, 没其他躲雨的人。 可能是地处巷子最深处的缘故, 百姓们没有发现,白照影就跟茸茸站在房檐底下, 看雨水沿着房檐唰啦唰啦冲下一整排水柱, 水柱急泄不停, 有种栖身于水帘洞的壮观。 白照影前额沾水。他抹了把自己的额头,眼睫湿润。 茸茸伸手探罢篮子里的锦缎,还好, 刚才她护得紧,所以基本没湿。 茸茸目光从篮子里挪到雨幕中,刚才那点儿玩笑全都变成了惊叹,小丫头声音清亮亮的: “少爷,这场雨说下就下,你可真厉害!” 茸茸夸奖得十分诚恳。 白照影没眨眼,目光依旧凝着雨。 能预测天气根本不算特异功能,是他前世躺在病床不能动时,仅存的一点儿个人爱好,也算是结合了他的大学所学。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白照影的专业,跟穿越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哪怕以前白照影还满心希望过,书中能给他个神挡杀神的系统,现在看来,完全没戏。 若干年积累下来的人类文明,根本就没能在他身上有具体体现,他既不知道什么是硝石,也不会造蒸汽机,更不敢跟霉菌打交道提炼青霉素……而茸茸更不像系统助手,倒像是跟宠。 白照影反而被茸茸夸得满心悲酸。 “少爷?” “啊?”白照影回神,摸摸茸茸的脑袋,“怎么了。” 茸茸提着锦绣篮扭过身,白照影跟着扭过去,小姑娘声音好奇,因为发现整条锦衣巷子里有门楼的宅院不多,凡是能够看到的门楼底下都挤满人,门前空空落落的,唯有他们这户。 茸茸感到很奇怪,小声说:“少爷,按说这家修葺的更壮观,为什么没人呢?” 白照影不知。 此时黑云越发罩顶,一道电光闪过,炽烈的白光使得整座上京城都犹如被照亮了一瞬。 白照影害怕打雷,连忙捂耳朵,雷声轰鸣,炸雷过后他睁开眼,注意到这门扇门框虽然都是用油漆新油过的,尚且泛着亮色,但底下有深褐色的团块,像溅上去的干涸的血。 白照影喉咙顿时紧了几分。 “少爷……”茸茸轻唤。 此时连续的又是几道炸雷响过,雨渐渐小了,但毕竟还不能到户外。 白照影对这座没挂匾额的门楼是什么地方有些推断,心里盼着绝对不要,又盼着这里真是锦衣卫卫所,也别有人出来,最好是萧烬安根本不在。 稠密的雨声逐渐变成哗哗啦啦的雨点。 白照影暗自嘀咕:“不被发现,不被发现,不要被发现。”然后满心想着,只要雨再小点,他就跑路。于是从很悠闲的看雨,变成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雨势又小了几分。 白照影心头狂喜,听雨声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他要战略性转移。 可是这时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个身着锦衣卫公服秋香色曳撒的汉子,一胖一瘦,一左一右地出现在白照影眼帘。 甚至还不等白照影有任何打算浑水摸鱼捏造身份的机会,那个又高又壮满脸憨厚的锦衣卫男子,忽然虔诚地爆出声:“世子妃!小的拜见世子妃!世子殿下就在卫所里视察,小的这就带您进去!” 这俩小旗一个薛明一个段莽,都是萧烬安培植的亲信。 高胖的段莽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萧烬安要休妻那天,派去跟踪成安查看进度的人。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白照影,也知道他们世子殿下看着凶,实则在意白照影,不然也不能一会儿不在身边,就暗暗打听世子妃许多遍。 大门完全敞开,里头是与民家别无二致的院落。 隔着照壁墙段莽就开始大喊:“世子爷,兄弟们,世子妃来啦,世子妃过来啦——” 他的嗓音不说声振寰宇,响彻半条街是不夸张的。 白照影暗道自投罗网误入虎穴擅闯魔窟,不得不干笑几声,硬着头皮进去。 *** 雷声隆隆。 锦衣卫卫所里面类似于一座四合院,两边都是公房,庭院竖着几排兵器架,兵器沾水,刀刃豁口凹凸不平,堂屋就在眼前。 这般黑云压城的环境下,即使雨快停了,道道闪电依旧不停地闪烁在房屋背后的天幕,使坐在堂屋拄着刀,聆听底下卫所百户们禀事的萧烬安,看起来越发犹如魔窟里的恶龙那般。 轰。 炸雷又是一道! 白照影狠狠打了个激灵,觉得恶龙咆哮,后背阵阵发紧。 偏偏段莽还很读不懂空气似的,欢欢喜喜地说:“殿下,刚才兄弟们还说,没赶上殿下的喜事,殿下看重世子妃,我等今后有机会要去府上拜见世子妃。世子妃这不就来看您了?” 卫所里锦衣卫多是没成家的年轻郎君,听到这话,只敢偷笑,一张张黑脸泛红,显傻气。 白照影则心如悬丝,吞了口口水,因为正面对上萧烬安一个很不高兴的表情,被这个表情刺激得收住脚步,只敢呆呆地杵在正堂地毯中间。 战略性讨好叫人:“夫、夫君。” 白、照、影—— 萧烬安暗中在嘴里咀嚼这个名字,越发感到挥之不散。 昨晚他在船舱方寸大乱,对白照影产生逾矩的念头,回南屋后那晚心口灼烫,一股邪火六七碗凉茶都泼不下去。 他今日行程,虽说不算保密,但也确实没告诉白照影。 他从衙署赶到卫所,秘密调查些情况,收拢收拢底下的势力,谁知这也能让白照影逮住,这不是非分之想是什么! 过、分…… 萧烬安磨牙。 不善的表情酝酿到最后,目光却无意间落在白照影桃花浅粉的嘴唇,昨晚在船舱里没能看清。软乎吗? 萧烬安深深吸了口气。 虽说眉头紧皱,却到底因为心中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那点儿喜悦,嗓音都轻快了几分: “谁让你过来的?我不会回去吗?没事就到办公务的地方找我,脑袋里可还有规矩?” 他是想怼白照影几句,去一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也让白照影知难而退。 偏偏语气和往日不同,萧烬安自己分辨不出来。 在场锦衣卫们却全都心头豁然开朗,以为这是世子殿下,明撕暗秀,故意显摆自个儿有媳妇惦记,令人酸溜溜的。 更何况世子妃还那么好看! 众锦衣卫越发牙酸,脑袋比较活络的,已经打算出了这个门就去找人说亲了。 白照影琢磨不出萧烬安肚子里对自己改变了的心肠,被萧烬安教训,再加上昨天晚上,从船上下来,对方就不理人,他也有点小脾气。 白照影实事求是:“我没想来找夫君,我就是在锦衣卫门口躲雨。” “……” 轰然间天空一道炸雷,萧烬安的脸色差了八分。 使得白照影完全搞不清楚,这人是不是能够与天地通灵,雷鸣电闪映得萧烬安表情沉肃,令白照影如小动物般,瞬间拉满了警惕。 怎么能违拗大魔王呢??? 大魔王说啥就是啥,更何况突然说没想找萧烬安,会不会让萧烬安在锦衣卫属下们面前,有点丢脸。 白照影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既然误打误撞,进入危险区域,想要脱身就得老老实实营业,保全世子殿下的面子才行。 白照影提过茸茸挎着的那篮锦绣,拢共手里就这份道具,他绞尽脑汁给自己想了个理由,转圜了一下刚才已经被他聊到死的话题: “其实……是底下店铺刚进献上来几匹料子,赶在生辰日之前,我想给夫君裁衣。夫君看花色喜欢吗?” ——郎君瞧瞧这料子穿上合不合适,等入秋给你做件新外袍…… 那晚他去丰厚集看灯,车外挨挨挤挤的,尽是城中最普通的百姓。 萧烬安曾在嘈杂的闹市,听见一对民间夫妻这般絮语。 心头狠狠悬起了瞬! 似有千万道丝缕,同时将萧烬安与这个尘世再度牵绊起来。 萧烬安故作镇定,暗自却在品味着,感受着这种感觉。 他自己并不知晓,他脸色变得好看了许多分,坐着时拄着刀的指端,在刀柄上点了点,显出几分幽微的愉悦。 可他又抵抗着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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