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现在被萧烬安安慰着,有点舒服,他喜欢萧烬安的体温,还有萧烬安搁在后脑勺,正稳稳托着自己的手。 白照影心头毛绒绒一动。逐渐收起哭腔,鼻子抽了抽。 萧烬安则是见到白照影平静下来,这才对北屋外候着的侍女令道:“去准备热水和巾帕。” 他要给世子妃好好清洗眼睛。 “别动。我来处理,一会儿就好了。” …… *** 处理那根误入白照影眼眶的睫毛,耗时许久,白照影眼睛被它蜇得,跟小兔子似的。 萧烬安用软巾蘸水,扒开白照影眼睑,着实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些工夫,方才把睫毛拨出。 做完这件事,萧烬安简单地收拾床褥,他把那些掉在床面的小物件,又都摆回木架,归置得整整齐齐。 屋里白照影疲倦一整天,连忙生意带玩耍,他折腾不停,这会儿又哭累了,说想要就寝。 萧烬安自是无奈地微微摇头。 亲自端起木盆带走软巾,临出门前,回望了白照影一眼,见他其实睡相不太安稳,两只雪白的手,指骨攥住被沿,攥得还紧紧的。 萧烬安不愿逼得他太紧,既然还没能走出对自己的介怀,那就再给他些时间,今晚这张床,自己也还是可以不住。 安顿好白照影躺下,萧烬安打开北屋的房门,秋风迎面。 他面向屋外时,倏然神色凛冽,眉间浮起一股杀伐气。 即使端着盆子,肩膀还搭着毛巾,是个不伦不类的居家造型,并不能掩去他突然间恨意丛生。 他冷冰冰地唤来庭院一角,随时听候调遣的成安,道: “告诉薛明,对萧宝瑞收线了。” 成安立刻消失于夜色。
第64章 到后半夜, 天将亮未亮时,世子院的大门门缝打开一线。门吱呀一声。 门房将人放进去, 进来的是成安,还有薛明。薛明穿得是便装。 两人都是高手,脚步踏月无声,来到南屋跟前。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个浑身酒气,鼻翼底下,还压着颗花生豆那么大黑痦子的年轻纨绔。 为什么需要架着这人? 因为这纨绔胆小。 纨绔与隋王世子合作, 知晓隋王世子任职锦衣卫,更从萧宝瑞口中,得知他的嫡兄长,是位心狠手辣阴晴无定的角色。 所以这纨绔少年, 早在进世子院以前就吓破了胆。 两股战战,只能由薛明跟成安架着见世子。 “拜……拜拜,拜见世子爷。” 纨绔的声音打着哆嗦,几乎是趴在南屋的地毯,伏跪一抬眼, 看见萧烬安的织金靴尖, 他被那金芒刺得躲开了视线。 萧烬安坐在南屋外屋的太师椅, 手边有个茶盏。 阴影几乎将纨绔整个罩住, 纨绔把头压得更低,听见萧烬安拨弄茶盏的杯盖, 是很轻微的陶瓷碰击的声音, 却撞得人神魂都在发颤。 头顶上的人问道:“他输给你多少钱?” 问得是萧宝瑞。 被隋王和许氏, 双双护到京郊庄园,躲避自己报复的萧宝瑞。 纨绔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回答: “遵遵遵……遵照世子爷吩咐,我们找到京郊庄子上去, 刚开始不敢大玩,就赌三两五两的,也让二公子赢,二公子也有输,有一回……” 他目光抬起。 见萧烬安眉心微皱。 隋王府世子模样远比萧宝瑞英俊,但只变化不大的一个表情,就足以令人毛孔渗冷。 纨绔连忙截断所有无用的话头:“——他输给我等十万两!打下十万两的欠条!!!” 寂静里,成安跟薛明轻轻抽气。 虽是早就知晓,这位隋王府二公子,是个做事极不着调的荒唐鬼。 但到底谁也没能提前预想到,萧宝瑞竟能在短短几天,赔出去个天文数字。 恐怕许氏跟隋王放他出府时,也都不知晓这败家子能量如此非凡。 萧烬安垂眸望杯盏里自己的影子,淡声说:“许氏呢?” “小人没动用那些个长舌妇人,亲自出马,许氏并不认得小人。”纨绔边说话边邀功,这也能理解,负责设局的人少,过后分打赏钱分得就多,纨绔道,“小人亲自扮成个妇人……” 萧烬安微微凝目。 成安跟薛明也都哑然。 只见那纨绔夸张兮兮挑起个兰花指,形貌姿态,还真有点像是个喜欢说长道短的婆子。 纨绔那枚黑痦子,跟随说话抖动,十分引人注意:“草民给殿下说得那种赚红利的方法,取了个名字叫‘福禄券’。” “许氏刚给萧宝瑞掏了十万两银子,以为儿子在京郊住得不美,贴补零用,修缮房屋。” “她正有亏空时,草民方才改头换面出现,跟许氏宣传,买福禄券保本获息,能钱生钱。” “那许氏自然是心旌动摇。” 纨绔顿了顿又说:“小人在这儿怕她不信,还使了一计,让我们这些参与此事的兄弟伙,家里的妇人齐上阵,扮作在汇丰钱庄排队买限量的福禄券。那许氏果然更加动心。” “许氏托我收购大量的福禄券,越多越好。” 纨绔讲到这儿,脸上露出很惊诧的表情,哑声说:“有谁能想到那许氏这么趁钱,她一出手就是十二万两,受益人写得还全是萧宝瑞的名字,简直没见过对儿子这么下作的娘……” 那纨绔表达的意思,等同于慈母多败儿,只是用词用得不雅。 像这种市井流民,做起事来得用,不容易被人发现,鬼主意还挺多。 萧烬安目前并没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支持者,所以这类人,能为他所用的,他也会用。 那纨绔汇报完欣喜地拍马,在萧烬安脚边抬眼:“世子殿下,您可知晓,这里外里加起来,得有二十二万两银子。那可是二十二万两啊!” 彼时大虞朝廷,给北部边关将士们的军饷,也就是几十万两银子。 可见隋王府虽然没落,家资却极殷实。 那纨绔连忙提前澄清:“世子交代的差事,我等纵使看见这些大钱,也万不敢私自吞没。” 纨绔把借据等一并奉上,二十二万两移交萧烬安。 而萧烬安拨弄杯盖的眸光,却辨不出多少欣喜。 使得那纨绔眼珠缓缓转动,心里越发没底起来。 “殿下?”纨绔问道。 两万两银票飘在他眼前。 纨绔低垂视线,瞳孔瞬间亮起,眼眶都睁圆了。 他知是殿下的赏赐,几万两,好大手笔。 纨绔双手颤抖着要去触摸银票。 头顶上有话传来,纨绔的动作停顿。 他战战兢兢地听萧烬安冷漠地将自己拆穿,洞彻细微,并且丝毫不留情面: “——今后若城中有谁,拿福禄券当营生,坑害其他人,我要你头。” 纨绔身体顿时一僵。 接着脖颈后面发凉,感觉随时有把绣春刀,要对着他脑袋瓜子斩下。 这时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在言语里所漏出来的破绽:他既联合了钱庄,又拿自家婆娘当托儿,阵仗摆那么大,骗过许氏一人,也肯定会骗到上京城其他百姓,他也确实…… 纨绔伏跪在地,半点私心也不敢藏了:“小人万死!小人万死!” “小人这就去退回所有福禄券的本钱,小人不敢再沾这种钱了!” 纨绔磕头如捣蒜,把南屋地毯磕得咚咚响。 他这边认罪,暗地里,薛明和成安震惊。 若非殿下指出,他两个并未想到,还有城中其他百姓,可能被这种骗术所惑。 许氏可能丢个几十万两,并不算家财尽失。可普通民家几十两都是毕生积蓄,千万不能给这些渣滓们骗走了。 殿下那声“只要见到有这种骗局,就要他头”,不仅截住了此人的贪心,恐怕从此以后,这纨绔小子,还要化身成为上京城的反诈急先锋——因为殿下真的会要他头。 薛明跟成安皆是松了一口气。 那纨绔屁滚尿流又被两人架着滚蛋了,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惨,他早已汗湿夹衣,面无人色。 …… 薛明走后,萧烬安也没看这二十万两银子。 他爱妻的双眼,母妃的性命,和他在这座王府吃过的苦,绝不是这二十万两能够弥补的。 报复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萧烬安且按下这端的思绪,外头晨曦渐明,又是应该入北镇抚司当值的一日。 他理了理衣袍,站在院子里。 院内已经有了清秋的寒气,晨起时分,树叶草尖儿上都挂着层露水,亮亮晶晶。 昨天那若干只小鸭子,可能还没跟白照影玩够。 它们跟鸭妈妈,暂时都住在世子院院墙的一角,在鸭妈妈的带领下,全乖巧地抱团卧着。 鹦鹉也很安静。 萧烬安并不忍打扰这宁谧的早上。 目光投到北屋紧闭的门扇,门还没开,屋里的世子妃应当还睡着,他没有醒。 萧烬安又不免回忆起昨晚,他给白照影擦眼睛时。 他解开遮眼纱,净过手,扒开白照影又薄又嫩的眼皮,在白照影红彤彤的兔子眼里,找那根作乱的睫毛。 他那世子妃双手攀着自己的胳膊…… 昨晚抱是抱到手了,也很好抱。 但到底觉得不足。或许人性的本质,便是得陇望蜀。 萧烬安竟在这清寒得令人皮紧的早晨,脑海中撞进段莽那厮的一句混账话,旋即整个人,都变得不太镇定。 ——“办那事儿时,需买鱼鳔制成的子孙袋。” 萧烬安深深吸了口初秋的空气,连忙从北屋的门窗上收回目光。断是想也不敢再细想了。 他早对白照影有欲望。 起初正是因为萌生欲望,他才逐渐发觉喜欢白照影。 他却绝不能在白照影最脆弱时要他。 纵使他知晓,那会是无比凄楚动人的风情。 可是世子妃被睫毛扎中尚且哭泣,让他在失明的状态尝试陌生的人事,他肯定会害怕的。 萧烬安驱逐走心猿意马,硬改了思路,去想怎么找女医忍冬。 两厢落差,他暂时强行舍去温香软玉,便觉得今天早晨,真的是格外寒冷,难怪就连墙角小鸭子都抱成一团了…… “殿、殿下。” “?” 庭中萧烬安在出神,后头有人叫自己。 萧烬安回首,见那是下人房小门里,颠颠儿地跑过来个腿短的茸茸,小姑娘双手捧着件叠好的衣服,花样是他没见过的新颖样子,面料瞧着挺厚。 茸茸把衣服递上去:“昨个夜里,少爷听见了风声。奴婢给少爷加被子时,少爷吩咐,把用店里料子新制的秋装送给您穿着。” 白照影一直记挂感谢萧烬安准许他开店的事。 但既然眼睛废了,外出很不方便,白照影没法兑现,当初决定上外面请他吃饭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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