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全一边仔细看着姜妄南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有……点……吧?” “嗯,你先退下吧。” 何全道:“陛下离开之前提醒,娘娘该喝百合莲子银耳羹了。” 姜妄南神色微滞,没想到,萧权川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还惦记着他每日加餐的时间,心头不禁软了一处:“好,端上来吧。” 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莲子可口,银耳爽滑,百合粉糯,火候恰到好处。 姜妄南还记得,萧权川当时亲自制定他孕期的各种吃食,还百忙之中抽空去一道道试口味,挑剔得很,险些没把御厨逼得七窍流血。 又回想起自己方才对萧权川说的话,好像确实有些地方不对,譬如,他好像下意识就认为萧权川会把他和孩子交出去,皆没给过对方一丁点信任。 而且,萧权川作为一国之君,近来国内乱得一批,他不但没有帮忙分担与安抚,还跟对方疯狂地吵了一驾,徒增烦扰,再说,他夫君这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当下困境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作为枕边人,应该给予鼓励和支持才对。 姜妄南心事重重地放下瓷勺,喃喃道:“夫君现在应该很伤心吧。” 他咬咬唇,骂自己道,真的好自私哦。 咯嗒一声,姜妄南放下还剩半碗的炖品,唤来何全:“我要去找陛下。” 一般这种时候,萧权川会在南书房埋头批阅奏折,抑或是单独面见朝臣商议要事。 然而,姜妄南去到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书案上,成堆成堆的折子犹如发生过泥石流的大山,滑得满地都是。 姜妄南心猜,萧权川应是去了别的地方处理政事,他哭了一场,又晃着轿子大老远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便在书房里乖乖等他心爱的夫君。 闲来无事,感觉必须要为他夫君做点什么,他便蹲下收拾一塌糊涂的奏折,整整齐齐摆好,萧权川回来看到他这般懂事,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不一会儿,一卷明黄圣旨混在折子里,他顺手拿了出来,一不小心,圣旨由上而下滚了开来,上面有几行隽秀的行书字体,那是萧权川的字迹。 他一下子就撇到“毒尸”二字,心想,难道夫君想到别的办法了? 眸子登时跃起一阵欢喜,他连忙拿起细看。 不曾想,这一看,改变了他下半生的轨迹。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圣旨那金黄色的绸缎上,然而,他泛白的指尖却钻进一股寒意。 “朕闻国运兴衰,系于民心;民心向背,关乎社稷。近月以来,朝野内外,风波迭起,百姓愁云满布,朕心亦为之牵动。” “为解万民之忧,安四海之心,朕深思熟虑,采纳众卿家之意见,待良嫔姜氏足月生产后,交出骨血,以彰显朕之大公,护住祖宗之江山。” 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徘徊,雀跃不已的心跳渐渐沦为一片荒芜的死寂,扬起的唇角不知不觉抿成一条线,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末尾,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玺红印明晃晃照进他眼里,犹如一把剔骨刀,直直刺进他心口,又恶作剧转圈似的剜他血肉。 不过,好像没那么疼了。 俄而,他缓缓抬起眼皮,历来明亮如昼的眸光变得黯淡不已,甚至还泛起一阵淡淡的死气。 沉甸甸的圣旨从手中坠落,他眼眶微红,本想悲伤痛哭,谁知,嘴角却扬起来,笑了笑。 终究还是他妄想了。 萧权川苦心经营的江山社稷,离不开文武百官的支持与配合,更离不开千千万万的百姓,可是,没了他一人,又有何损失? 更何况,他这个人每天只会吃吃喝喝,撒娇邀宠,萧权川弃了他,跟弃一只猫有区别吗? 姜妄南吸了吸鼻子,卷好圣旨放在桌面上,继续拾掇散落一地的折子,他耳边似乎响起萧权川说的一句又一句熨帖话—— “相信为夫。” “我喜欢南南。” “为夫怎会欺骗南南?” “南南在朕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为夫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的。” “为夫不能失去你们!” …… 屁话,全是屁话。 何全在南书房门外候着,没多久,门轧轧而开。 姜妄南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着晴朗的天气,有气无力道:“天气不错,何全,去找个红色的蝴蝶风筝来吧。” 风筝在翊坤宫屋檐上飘荡了不一会儿,何全躬身低眉走来:“启禀娘娘,唐夫人求见。” 姜妄南立马放下手中的线,接过帕子擦擦湿润的眼角:“快传。” “是。” 牧黎白身后跟着一侍从,含笑作揖:“参见娘娘。” 姜妄南忙托起他手臂:“免礼,牧兄不必同我客气。” “多谢姜兄。” “在下入宫没有熟人,实在烦闷得很,又来叨扰姜兄了。”说着,牧黎白眼神不动神色往旁边撇去。 好一会儿,姜妄南才见何全寸步不离守着,平日反倒没见他这般黏人。 姜妄南自知,牧黎白此行前来别有用意,便道:“你下去吧。” “陛下吩咐,奴才不能离开娘娘半步。” 唉。 姜妄南不想难为人,但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见牧黎白上前,挥了挥手,他的侍从即刻从腰包掏出一锭银子,后者眼睛立马锃亮。 牧黎白将之塞进何全手里,亲和道:“小公公,姜兄得你照顾,辛苦了,我难得进宫一趟,说点体己话,莫怪。” 何全笑笑,低眉顺眼退下了,那侍从也跟着出去,把门带上,守在门口。 牧黎白直入主题:“姜兄,后日就送你离开。” 后日? “那天不就是册后大典吗?” “嗯。” 这么快啊。 “皆时,朝廷百官清一色会入宫参加,比肩接踵,四个宫门齐齐大开,城卫连连检查,难免会疲劳眼花,遗漏一二乃常态,趁机偷偷出宫,可降低不少风险。” 确实有道理。 姜妄南挠挠头:“那我怎么去跟你汇合呢?陛下他一定会来翊坤宫歇息的。” “莫急,姜兄,用这个。”说着,牧黎白掏出一个幽蓝珐琅小罐。 “这是勾魂脂,遇水即融,茉莉花香味,一如平常的润肤膏,食用越多,睡得越沉越久,姜兄想办法给他服下,便可争取脱身之机,愈久愈好。” 姜妄南再傻也知道,一旦被萧权川发现他不见了,定然会派出众多善于追击的侍卫抓他回来。 他又有孕在身,不能跑快,必然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姜妄南收下那勾魂脂,抿抿唇问:“唔……要怎么才能不知不觉唔……” 好笨,他真的好多问题哦,连他都嫌弃自己。 “娘娘,唐夫人,打扰了,”何全这时在外头喊道,“娘娘是否要试一下凤冠袆衣,陛下差了裁缝师傅过来问候尺寸,不合适的话,还有时间改。” 都要走了,试不试又有何区别? 他瞥了一眼旁边静置的华丽服饰,随意答道:“你拿些小费给他回去吧,陛下若问起,就说合适得紧。” “是,娘娘。” 姜妄南的手轻轻抚过袆衣上的精美刺绣,眼神眷恋地看着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凤凰,好似在透过这件衣服看着无比深爱的恋人。 他依依不舍,低喃道:“陛下,很想看吧。” 牧黎白眸底闪过一丝黠意,莞尔道:“那姜兄不妨就穿吧。” 这是他能为萧权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但姜妄南犹豫不决,双颊微红:“若穿了,我……大概跑不成。” 确切来说,连下床都双腿打颤,更别提跑路了。 “姜兄,放心,到时,你便照在下说的去做。” 听罢,姜妄南的脸红得滴血,惴惴不安道:“真的可以吗?我万一露馅儿了,该如何是好?牧兄,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了。” 牧黎白眼神坚定,像百算百准的老神仙似的:“不会的,你一定能行,姜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失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等到。” “好,我试试。” 不过,还有一个担忧的问题,牧兄似乎没有说要送他去哪儿。 他现在要问吗? 思考片刻,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 而且,牧兄待他如挚友,一定不会害他的,定然想好了合适的去处。 牧黎白问道:“姜兄可否借贴身之物一用?” 须臾,姜妄南从怀里摸出一块透绿的青竹玉佩,先前靠着这块通行证,去内务府拿了不少好处。 “这是陛下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怎么了?”
第68章 死遁 对方笑了:“姜兄不会以为我们就勾魂脂这一个计划吧?” 姜妄南认真点头。 “哈哈哈, 姜兄你真好玩,实话同你说吧,我们真正要做的, 是声东击西哦。” 他抓抓头发:“什么意思啊?抱歉,我……” “没事儿,反正你只需做好在下交待你的事, 其余的,在下都会安排好, 你可以把这个玉佩给我用吗?” “唔……会还给我吗?” “它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注定要牺牲。” 姜妄南下意识缩回去, 护崽似的, 俄而,摇了摇头:“我想带走它, 要不, 我给你别的吧?” 说着,他快步走到妆奁, 捧着一个红木小箱过来, 打开哗啦啦倒出来, 道“陛下送了我很多很多东西, 金钗, 银簪, 玉镯, 玛瑙耳坠, 猫眼珠串,这些都是我常用的,随你挑,可以吗?” 牧黎白思忖片刻, 在对方焦灼的眼神中彻底妥协了:“也行,对了,在下还想要娘娘的一双旧鞋。” 不知为何,毒尸死了一批又涌出一大批,就如烧不尽的野草,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上至高页,下至平民,全然都知晓姜妄南肚子里的孩子是唯一的解药。 官民齐齐万人血书,要求萧权川大义灭亲,剖开姜妄南腹部,挖出解药以救天下众生。 另一边,碍于不少地方官遭受了毒尸感染,不得已照令烧死,官位空缺,地方无人管辖,吏部人事紧缺,难以立即派人顶替。 因此,空窗期期间,各地秩序混乱一片,暴民四起,联合起来进京抗议,直呼萧权川暴政,德才不配位。 甚至有人寻至被萧权川发配至南境的原四皇子岭云王——萧广楼,扬言要拥其为新王。 萧权川摁着突突直跳的额角,一边想着如何安抚姜妄南,一边压着怒火处理成堆稀巴烂的破事,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抬头便见圆月当空。 “什么时辰了?”他握着朱笔的手指几乎僵冷。 一旁倒茶的孙年海答道:“回陛下,快子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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