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爱莲村的第二天,午饭就比第一天要丰盛很多,酸辣莲藕、芹菜炒胡萝卜、甘苦清甜的药材鸡汤。 有荤有素,有汤有菜,有说有笑,有风有阳光,有烟火有人家。 饭后午睡醒来,萧权川去附近租了一辆驴车,他单手揽住思渺月渺,一举抱上车。 姜妄南垫后,萧权川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抱他,结果被老婆指了指伤口,才掩唇轻咳一声,改换成扶的。 甫一进了镇口,满大街乌泱泱人头,每个人手里至少一个麻袋,脚步匆匆,脸色慌张,几乎每一个店铺都挤满了人,尤其是米铺、油铺、盐铺等店,排长龙的队伍都站到街上了。 姜妄南好不理解:“大家都在做什么啊?” 萧权川这几天都在忙自己家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历来掌握天下事,无不对答如流,此刻的神情难得同姜妄南如出一辙的空白与茫然。 忽而,月渺惊呼:“娘亲,爹爹,那里打起来了!” 但见盐铺门口两个男子互殴,你一拳我一腿,都在争一袋沉甸甸的东西。 此时老板模样的人跑出来:“你们别打了,已经是最后一袋盐了,再抢下去,袋子破了谁也拿不着。” 两个男子听不进去,都拽着袋子,喊对方先松手,都说自己先到的,又是一番扯来扯去,嗞啦一声,袋子被撕破,白如雪片的盐呼啦啦洒在地上。 来往的人眼睛大红,从四周蜂拥而上,能抓多少抓多少,犹如群魔乱舞。 前方的路全被这群人堵住了,姜妄南他们只能侯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场闹剧,连一路吵吵嚷嚷的月渺思渺都吓得钻进姜妄南怀里,瑟瑟发抖,沉默不已。 姜妄南全然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这些人不是人,而是一群鬼。 大概一盏茶功夫,人都散了,地也干净了,唯留撕成两半的盐袋孤零零没人要。 驴车继续徐徐往前,抢油的,争米的,和老板坐地起价吵架的,一概有之,闹哄哄一片,比平常街市吵上一倍不止。 车停在一家医馆前,年过半百的大夫剪开萧权川臂膀上的纱布,重新上药。 姜妄南在一旁坐着,闲来无聊便问道:“请问大夫,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在抢粮食啊?” 那大夫摇摇头,叹道:“何止这里,哪里都是啊。” “为什么?” 大夫沧桑的声音徐徐道来:“要打仗了,不屯粮,等着饿死吗?” 萧权川眉心微动:“打仗?” 那大夫换了一种药继续抹:“不错,要说起来,也不知道该是谁的错。” “老先生此话怎讲?” 姜妄南见他夫君搭在腿上的手紧紧纂着,青筋微突。 “你先别激动,伤口溢血了。”大夫提醒道。 “好,抱歉。” 姜妄南把手覆上去,轻轻捏了捏。 那大夫道:“你们可能不知道,那高宰相前段时间居然提议把旧越国的领土还回去,以此安抚旧越流民。” “自打新帝上位,一改先皇萧权川的风格,延续柔政之策,不就是胆小怕事不敢硬碰吗?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先皇萧权川当年用了十万兵马堂堂正正打下来的土地,却因为一点点流民暴动,而轻易拱手让回去?” 萧权川默然。 姜妄南只觉手心下的那只手,有点发凉,快要紧绷成满月弓。 那大夫嗤笑一声,继续道:“更可笑的是,皇上丝毫没有自己的想法,只道‘就依高卿的吧’,不是一条被牵着鼻子走的狗,又是什么?” 姜妄南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左右看一眼,这大夫嘴巴可太敢说了。 “公子别怕,赵国上下都是这么说的,罪不罚众哈哈哈。”那大夫有种濒死的乐观。 萧权川忽然开口道:“不是同意割地了吗?怎么还要打仗?” 那大夫答道:“虽说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可土地是百姓的根啊,当年迁移到旧越领地的百姓几乎没有搬移,亦有不少朝臣抗议,两方力量拉锯,割地圣旨迟迟没有颁布。” “而后,旧越流民就急上眼了,直接就烧杀抢掠硬抢,搞得国人天天心惊胆战,就怕哪一天,那帮流民冲进村子里杀人占地,据我听说的,陆陆续续有十几个村庄遭难了。” 姜妄南还是不解:“百姓惨遭屠戮,朝廷就眼睁睁袖手旁观的吗?” 萧权川语气不免冷下来:“他们要的,就是袖手旁观。” 那大夫缠着纱布道:“没错,朝廷已经决定割地,谁也改变不了,最大的阻碍就是抗议的百姓,而这帮人,扫除的,正是这些拦路虎,他们啊,就是借刀杀人,等着收网。” 姜妄南又不懂:“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把土地还回去?明明可以流更少的血啊。” 萧权川回握他的手,猜道:“大概,是有什么利益交换之类的吧。” 那大夫显然愣了一下:“这位公子好生敏锐,确实,民间传言,那高宰相和旧越势力有见不得光的勾结,才会借机利用皇上的权力。” “老先生不妨说说?” 那大夫放下纱布,捋了捋白须,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夫,又不是什么洞察风云的世外高人,怎么可能知道具体的隐情呢?” 话到这里,萧权川的伤势也包扎好了。 姜妄南买了一些常用的跌打损伤等消炎药,就搀着萧权川胳膊走出医馆。 然后,他们还买了一些生活物品,如一些入冬的被褥,平时要吃的米油盐,各种做菜的佐料,虽然价格略微上涨,还要冒着烈日辛辛苦苦排队,但能买的都一概买齐了,整整装满一车。 月渺坐在姜妄南大腿上,思渺没地儿坐,只能坐在米袋上,怀里抱着一缸醋,驴的脖子上还挂着两块熏肉。 就这样,颠簸了一路回到爱莲村。 夕阳没落,天色已经昏黑。 姜妄南遥遥却见家门口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是个男子,身高同萧权川差不多,宽肩腿长,显然练过武,手边牵着一匹马。 有点眼熟。 不知为何,姜妄南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心里闷得慌。 “夫君,那是谁呀?”姜妄南拉了拉萧权川袖摆。 只见萧权川抬眸望去,瞳孔微动,眉宇不松反紧:“南南别怕,一个老朋友罢了。” “可是夫君不开心。” “别担心。”他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车轮轧轧停下,那似乎恭候已久的男子闻声转身,不知看到什么,神色陡然定住。 萧权川先跳下车,二话不说,依次单手抱下老婆孩子。 那人上前几步微弱的月光打在他脸上,浓眉大眼,气质粗犷,不是任潜又是谁? 他神色严肃,眉头紧锁犹如隐忍着什么痛楚,躬身作揖,声如洪钟:“参见陛下。” 顿了顿,他补了句,语气从未有过的诚意:“参见娘娘。” “我早就不当皇帝了,他也不是什么娘娘,”萧权川不以为意,只一昧把东西搬下车,把只装了两本医书的袋子给他:“南南,你们先进去。” 姜妄南很好奇他们要聊些什么,但还是乖乖点头:“嗯,月渺,思渺,跟上娘亲。” 任潜走到萧权川身边,同样望着那一大二小的背影,叹道:“不曾想,他还真的被你找到了。” 须臾,他拴好马匹,逡巡四周朴素的村屋:“陛下就住在这儿?” “别再这样叫我,说吧,找我什么事?”萧权川直入主题。 还未等任潜开口,他道:“如果你是想来找我干涉割地之事,恕我不能奉陪。” 任潜瞬间哑言,片刻,嘴角扯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弧度,道:“我就知道你猜得中。” “不送。” “欸,哪有这样绝情的?阿川,兄弟大老远跑来,也没口茶喝?”任潜道。 萧权川轻笑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这样叫就对了,走,进屋。” 屋内点起蜡烛,一地暖黄,姜妄南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任潜,悻悻道:“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 “多谢,我喝什么都行。”任潜仰头两口喝光一杯水。 萧权川道:“我记得,你被贬去驻守锦州?” “嗯。” 萧权川道:“挺好的,锦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比起我常年让你待的边境,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啊,也该休息休息了。” 任潜啐道:“休息个屁,那帮旧越流民四处为非作歹,我他娘的每天寝食难安。” 萧权川呷了一口水,没接话。 姜妄南见两人沉默的氛围不大对劲,道:“任将军,你大老远赶来见夫君,想必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萧权川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身边:“南南,你也听一听。” “听什么?”
第86章 独善 任潜沉重道:“旧越流民越发嚣张, 五千人马疯狗一般,正扫荡在他们原先领地扎根的五万多个赵国子民,见一个杀一个, 屠村,抢占妇女,无恶不作。” “要知道, 那些子民是你当年为了补偿赵越之战的将士们,才把他们及其家族后代安顿过去的, 领土意识极其强烈, 宁可断头也绝不会善罢罢休。” “朝廷一个个向着高页的割地抉择, 全部都假装瞎子聋子, 就等着抗议他们的百姓屈服于恶势力,被迫搬走, 可是, 他们能搬去哪儿呢?” “萧广楼和高页均佯装病重,一切都等到病好再说, 是不是有毛病?故意一拖再拖, 到现在还未下旨喝令附近城市开放城门, 接待无处可归的百姓, 那萧广楼可真他娘的窝囊, 什么主意都让那高贼来抓。” 萧权川放下杯子, 沉着冷静分析道:“朝廷就等着百姓服软, 才会故作一副好人姿态来接纳他们, 不然,他们心不甘情不愿被逼着迁移,日后朝廷还如何收服人心?” “且遑论开放与否的问题,而是旧越那一带城池, 接壤了赵国最薄弱的边界,百姓一旦撤离,就相当于敞开了赵国的肚皮,接下来,一旦旧越势力野心膨胀,有备攻入,赵国麻烦就大了。” “我当年特意让将士一族优先搬去那里,多数是出于这个顾虑。” 烛火摇曳,不知是谁的心弦在拨动。 沉默片刻,任潜道:“阿川,我此次前来,就是想你能不能出面……” “不能,”桌下,萧权川牵住姜妄南的手,斩钉截铁道,“至少现在,我不能。” 姜妄南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表情肯定很呆,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自始至终听得云里雾里,更不必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哑谜。 “什么意思呀夫君?”他眨眨眼。 任潜看了看他无辜的表情,那眼神很无奈,但好像藏着一股无名火:“罢了,阿川,我不为难你,不过,你先别急着回答我,我手头能驱动一千五百个任家军,全然可以任你号令,你再考虑考虑,我过段时间再来。”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3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